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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成佛

  落日余暉如血般赤紅。

  死寂黃沙,漫天飛舞。

  這是一片空曠的沙漠。

  一位穿著白色素袍的僧人,盤膝坐在黃沙中央,一動不動。

  在他身后,一顆銀色的球體如天體般,在緩緩旋轉著。

  銀色天體的表面,一道道明亮的紋理呈現出某種晦澀的規則,遵循著一種令人難以理解的規律而分布著。

  在更上方的天空,一尊天平凌空,于世獨立,巋然不動,時不時向黃沙大地灑下冷冽的光塵。

  天平中央,鑲嵌著一個巨大的沙漏。

  沙漏中流淌著淡銀色的細沙,一點點地向下流逝著,沙漏上方的細沙已所剩無幾。

  滋滋滋——

  轟隆!

  轟隆!

  雷聲滾滾。

  一扇深紫色的門扉,上面纏繞著漆黑的雷電,應聲出現在沙漠上。

  盤膝坐在沙漠上,沒有任何動作的僧人,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宛如黑寶石般,沒有任何雜質的“純黑之瞳”。

  鄭修肩上扛著宛如死人般一動不動的和尚,頭頂上蹲著體態優雅的橘貓,神情冷峻,踏入沙漠。

  熱、枯、躁,一陣暗黃色的沙風吹來,沙漠獨有的味道撲向鄭修的冷面。

  鄭修肩上“和尚”一陣抽動,那蒼白的身軀漸漸變成了虛幻,在鄭修的肩膀上越來越輕,越來越飄,很快失去了所有的重量。

  “啊…果然。”

  安妮大人看見坐在沙漠中央的人,是“和尚”的瞬間,沒多驚訝,點點頭,說了一句。

  鄭修眼睜睜地看著肩上的“和尚”風化成沙,吹向沙漠上的另一個“和尚”,看著肩膀上的和尚一點點地消失,隨風而逝,與遠處的“和尚”合二為一,眼中浮現出一絲復雜的神情。

  鄭修嘗試伸手抓向飛沙,手中空空。

  和尚站起,笑呵呵地摸著腦袋,朝鄭修笑道:“大哥!”

  鄭修沒回答。

  和尚又指著遠處落日黃沙,大笑:“喜歡嗎?小僧認為,大哥定會喜歡這里。”

  安妮緊緊抓著鄭修的頭發,提醒道:“別被祂迷惑了,祂已經不再是你認識那個‘和尚’了。”

  “是呀!”

  和尚笑道,他那一句“是呀”就像是在接安妮的話:“大哥您見過弟弟妹妹了嗎?”

  鄭修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黃沙上。

  留下深深淺淺的足跡。

  “說實話,”鄭修道:“我想到了這種可能。”

  和尚嘴角向耳旁深深地咧開,笑著反問:“哦?”

  “但原本,我更希望的是…”

  “這一千年,我明白了一件事。”

  “最大的結,沒有解法。”

  “因為這里從不曾誕生出燭。”

  “我嘗試了十萬次,都沒有成功。”

  “所以,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了一個荒謬的可能性。因為我的任性,因為我的‘愿望’,我扭曲了所有人的人生,讓燭消失了。所以,要想離開‘赤點’,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由我…親自將‘不存在的人’,將‘燭’,創造出來。”

  和尚聞言,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隨后用力地鼓起掌來:“原來這都是在大哥的掌控中嗎!可惜,小僧成不了燭哦!”

  他低下頭,伸出雙掌,掰著一根根手指數數。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他握緊拳頭,舔著略微干涸的下唇:“小僧…成了!”

  “嘻嘻嘻!哈哈哈!”

  “‘我們’成了!”

  “善惡到頭終有報!小僧…成了呀!”

  話畢,和尚雙掌緩緩合上,在他身后,猛然浮現出一圈漆黑的光輪。

  “惡有惡報。”

  和尚雙手合上,一排有如海嘯般無形的偉力,撕開黃沙,轟向鄭修。

  “一劍。”

  鄭修兩指并作劍指,伸向前方,和尚拍來的“海嘯”被一分為二。鄭修身后,沙漠以鄭修為中心,留下了兩片扇形的溝壑,一直延伸到地平線的盡頭。

  “善有善報!”

  和尚微微一笑,雙掌一拍,背后的光輪眨眼變成了純白色。

  一圈乳白色的光圈溫和地以和尚為中心,向四周擴散,被肆虐的沙漠頃刻間恢復原狀,地表的溝壑填平,恢復如初。

  “成了!成了!”

  和尚背后浮現出巨大而扭曲的“壬辰”,一閃而逝,隨后破碎。

  安妮見狀,張大喵口:“這是什么?!”

  “我猜…他破格了。”

  安妮用力搖頭:“吾知道那是‘破格’,可他不可能在這里‘破格’,在吾之地盤中破格需經吾的批準…啊,吾已經無了!沒有‘批準’,除非有‘外力’的影響…”

  安妮糾結地咬著指甲,神神叨叨地念念有詞,忽然她望向高空那個“天平”,恍然大悟:“外力!是‘公正’,讓他破格了!”

  “他走的是‘苦行僧’,‘苦行僧’破格,則…”

  安妮眼中冒出怒火,最后兩個字卻被鄭修一言道破:

  “成‘佛’!”

  鄭修很早之前就知道“破格”這種事情的存在。

  化身的“屬性”能“破格”成更本源的屬性。

  行腳門徑,通過烹煮,破格融合成深淵行者。

  “破格”,顧名思義,打破原有的規矩,突破限制,直逼本源。

  安妮曾說過,世界從誕生之初,就沒有“平等”之說。

  每個人從誕生那一刻起,他的“成就”,他的“定位”,就是固定不變的。人類懵懂,人類無知,要想徹底改變一個人的命運,遠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

  鄭修…試過無數次。

  看似改變了,最終殊途同歸。

  他能改變一個人的生死,能改變一個人的結局,但無法改變一個人在世界上的…位置。

  就像安妮說的,世界需要形形色色的人。許多人的“位置”在最開始,就是固定的。

  和尚是外交官,無論改變多少回,鄭修最后,都會與和尚以敵對的身份,站在這里,借和尚的鬼蜮,直面祂們,直面不祥。

  “是你,吃了所有‘人’。”

  鄭修不久前還奇怪,為何在“七心鎮”中,沒有看見和尚分裂出的其他人格,在沙漠上看見和尚的瞬間,幾乎所有的疑惑一掃而空。

  “成佛”的和尚吃了所有人格,又或者說,所有的人格,融合成“唯一”的人格,原地成佛,成了鄭修面前的“和尚”!

  鄭修將安妮丟在沙漠上。

  “要幫忙嗎?”

  鄭修背對安妮,問。

  安妮瞥了一眼上空的銀色天體,咬著下唇,緩緩搖頭。

  “懂了,你看著辦吧,我去會會他。”

  鄭修一步步走向瘋瘋癲癲的和尚,和尚背后光輪,忽而漆黑,忽而明亮,或善或惡,兩極變化。

  鄭修每走一步,他身后便光暈蕩漾,一個化身虛影浮現。走出幾步后,鄭善、鄭惡、鄭白眉、鄭狂,風采各異,逐一睜開空洞無神的眼睛,遙望和尚。

  每一具化身漂浮在鄭修身后,都由一根虛幻的鎖鏈與之相連。

  “你是想?”

  “稍微想一想就能明白了。”鄭修沒回頭,笑道:“祂如果能輕易吃了‘其他人’,那么就沒必要差遣那么多‘人形’來拖住我們。最初的房間,另一個和尚也不應該出現。”

  “另一個和尚是逃出來的。”

  “我也不可能將和尚留在那里。”

  “是他,逼我將最后的人格,也就是我最熟悉的主人格‘花花’,帶給了他。”

  沙漠中,癲笑的和尚笑容戛然而止,漆黑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走向自己的鄭修。

  “人格之間若能如此輕易地吞噬,他們也不可能在和尚的體內斗了那么多年。”鄭修朝和尚豎起一根食指:“那么答案只有一個。”

  “你還需要時間,去‘消化’主人格。”

  鄭修身后,目光空洞的惡童,文人詭物,少年右臂浮現出人皮書,快速地翻閱著。

  身材高大的畫師鄭善,執筆傲立,人間清醒。

  白發蒼蒼的鄭白眉,沒有門徑,眉心中卻浮現出一柄金色的劍意,那是鄭修唯一開出的“金色特質”天地交罡歸一劍意,道骨仙風,劍道無敵。

  身材頎長,宛如惡鬼一般的陰影,深淵行者鄭狂,雙手血肉蠕動,化作“深淵之爪”,擇人而噬。

  蜉蝣、牢中雀、誕魔,化作迷你的人偶,盤旋在鄭修的頭頂。

  封閉的世界在規則上輕易滿足了“囚籠”的條件,鄭修火力全開。

  “哦?”

  鄭修故意說出的一番話,似是戳中了“和尚”的痛處。

  和尚雙掌一拍,背后純白的光輪光芒萬丈,琉璃寶光映得和尚如披著一層流光袈裟,頗具神韻。

  “當心!”

  鄭修尚未出手,安妮的聲音細弱蚊蚋,偷偷摸摸地在鄭修耳邊響起,她提醒道:“苦行僧在設定,相當于是恢復力和生命條拉滿的!同等序列下,說是‘不死不滅’也不為過!而你雖然凝聚了‘權柄雛形’,你能比得過他的,只有‘未來的潛能’,可論現在,你很有可能不是他的對手!”

  在乳白色的光芒擴散開來時,鄭修點點頭,投影了“深淵行者”,頃刻間,鄭修渾身氣息陡然變化,陰沉邪惡,帶著瘋狂,咧嘴一笑。

  “相位行走!”

  “牢不可破!”

  “誕魔!”

  鄭修的體態頃刻間從“人”向“非人”轉變,另外兩條“深淵之爪”,猙獰且丑陋地從鄭修肩胛骨上破出。

  相位行走下,鄭修的身影在沙漠中拖出幾道詭異的痕跡,眨眼穿過和尚的身體,電鋸般的“深淵之爪”瘋狂轉動,和尚的四肢被慘烈地分成數塊。

  “嘻嘻嘻嘻!”

  鮮血頃刻間染紅了和尚的白衫,他卻笑得更開心,離體的兩條斷臂詭異地飄上半空,雙掌一合,發出如雷鳴般的響聲。

  “善有善報!”

  和尚背后的光輪仍是“白色”,乳白色的光芒閃過,鄭修周圍的一切,仿佛回檔了一般,被鮮血染紅的大地重新變回金燦燦的黃沙,乳白色的光芒掃過和尚,眨眼間,和尚被撕裂的身體恢復原狀,連身上的血跡也消去了。

  嘩啦啦!

  鄭修每次只能投影一具化身,融合一種邪物,他在“投影”深淵行者時,身后其余幾道化身如影隨形,在鎖鏈的拖動下,如精密的機器般,遵從著鄭修最初的指令而運作。

  嘩啦啦!

  目光空洞的“惡童”手臂上,人皮書快速地翻動著,圖案、文字、線條,密密麻麻地記錄在人皮書上。

  “投影!”

  “鄭善!”

  “牢中雀!”

  鄭修那瘋狂的目光隨著化身的切換,而恢復清明,隨著一陣骨骼脆響與劇痛,鄭修的體態再次發生改變。身材高大面容俊美的猛男畫師出現。

  片翼伸展,鄭修身后人影重重,摸向眉心,囚者詭物飄出,瘋狂轉動下,兩種隨機特質與形態在虛空中生成。

  “呼!”

  “震懾!”

  “追蹤!”

  “形態六!逐日!”

  出現在鄭修手中是一副巨大的炮管,炮身長近兩丈,炮身與鄭修的手臂融為一體。名為“逐日”的巨炮中,如藤蔓般的血管脈動著,于逐日炮上爬行蜿蜒,猙獰無比。

  “射日!”

  不祥的紅黑光芒在炮口中凝聚,絲絲黑色的閃電駭人地閃爍著。鄭修炮口瞄準了和尚,與炮身血脈相連的手臂用力扣下扳機。

  和尚笑容更甚,恢復如初的他再次雙手一拍。

  他身后光輪猛然切換成純黑。

  嘩嘩嘩!

  文人惡童面無表情地翻動著人皮書,將“戰況”記錄下來。

  漆黑的光以和尚為中心,向四周猛然沖擊。

  鄭修開炮,紅黑交纏的兩種光芒,帶著黑色的電光,撕開“惡報”光芒,在半空詭異地轉了一個彎,折返向上。

  鄭修的目標…是那“公正之平”!

  這一炮在轟向公正之平的同時,鄭修的身軀眨眼間被惡報所淹沒。

  天平上灑下公正不阿的輝光,輕易將鄭修的“逐日”擋下。

  和尚渾身一塵不染,輕飄飄地落下,足尖無聲點在細沙上,沒留下半點足跡。

  遠處,不久前鄭修開炮的高空,空間層層疊疊地被“惡報”的余波燒灼著,時不時有黑色的裂痕閃過。

  渾身被燒去了一層皮的鄭修如被玩壞的人偶般墜向沙漠。

  “其實,小僧不明白。”

  和尚對著傷痕累累,緩緩起身的鄭修搖頭笑道:“你為何要阻止我們‘涅槃’,你明明能從容地放棄他們,為何不能放棄他?”

  和尚笑著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口吻帶著匪夷所思:“我們,他,我們,他,我們,他,他,他,他,她,祂,對你而言,皆非血親。”

  “與你而言,有何區別?”

  “大哥,你著相了。”

  和尚打了一個響指。

  一道道光幕在天空中浮現。

  一共七道光幕。

  光幕中播放著外界的景象。

  第一道光幕中,是不斷剝落坍塌的“城市”,是逐漸步向毀滅的七心鎮。

  而其余六道光幕,色澤涇渭分明,或紅或白,或藍或紫,儼然是其他六個房間中的戰況。

  雪之間。

  面容溫和的少年衣裳干凈如故,從一尊面目猙獰的冰雕旁走過,冰雕中,凝固著裴高雅那憤怒且不甘的臉。

  少年面上帶著幾分好奇,輕輕掰斷了“冰人”的手臂。

  被凍成冰雕的裴高雅,手臂掉在地上,摔成紅白相間的冰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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