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灘,或者說,心象風景里的景色,大部分仍是由異人本身的想象、或是愿望所決定的。”
赤王一行被打散后不久,一陣劇烈的震動后,鄭修與安妮落單,安妮語速極快地將“外交官”外灘的設定娓娓道來。
所以她好不容易逮著機會,便面露鄙夷地展現出主宰應有的見識與格局。
“所以?”
“所以,顯而易見。”安妮得意洋洋地豎起一根爪子,喵著嘴說道:“越接近外圍,想象與愿望是匱乏的,是缺乏色彩的,所以才會呈現出黑白兩色的樣子。”
“按吾推斷,‘帝王’定仍在七心鎮的中心處。”如今的七心鎮地圖,在板塊變化后,重新組合成一個立錐體的形狀,安妮大人篤定地指著尖尖的地方:“這里就是七心鎮的中心。”
“是么?”
地面緊接著又是一陣劇烈的震動,鄭修腳下的板塊毫無征兆地向下坍塌,黑白兩色建筑隨著板塊的劇烈移動,而被移到了立錐體第二層的位置。
一扇扇門推開,黑白兩色的“人影”臉上睜開一顆顆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向鄭修撲來。
三維地圖上,隨著城市的第二次震動,所有人都被移到了不同的位置上,安妮立即閉上了嘴巴,沒有回答鄭修的疑問。因為她很快也察覺到,代表著每一個人的“小點”,在第二次地震中,再次變幻了位置,代表著“慶十三”的“B”字,與紀紅藕二人,甚至被轉移到了十分接近“尖尖”的地帶。
“雙龍取水!”
鄭修右掌虛握,一柄長刀畫而成真。隨手使了一招王蒼云的盤龍十八斬劈碎撲來的“怪物”后,鄭修仔細觀察著怪物被砍死時的變化。
如人類的影子般頎長怪異的人影,威脅并不高,鄭修隨手劈碎后,它們便化作一灘散發著腥臭的膿血,融入地面的裂隙中,很快消失不見。
城市又一次震動起來,每一次震動,都伴隨著建筑風格的變化。
“千萬別跳上高空,會死。”
鄭修過一會殺得厭煩了,準備給自己畫上翅膀高空作戰時,安妮連忙提醒鄭修不要。鄭修隨手畫了一只“惡鬼”飄上高空作為試探,幾只墨黑如玉的斷手,從虛空的漣漪中瘋狂探出,將鄭修畫出的惡鬼抹殺得連渣都不剩。
是的,抹殺。鄭修看著黑色的斷手如蝗蟲般毫無征兆地洶涌而至,頭皮發麻的同時腦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著一個詞匯。
他不由想起了鳳北被“帶走”時的情景,同樣是那黑色的斷手。
黑色的斷手就像是一只只活著的生物,遵從著某種規律而運動著。
發現此事的鄭修第一時間借著“蝴蝶印記”提醒在七心鎮中掙扎求生的眾人,下一秒便面色不善地盯著惴惴不安的安妮大人。
“如果我發現你再有什么事瞞著我,我有朝一日找到鳳北時,我會讓她給你做一盆雞屎味的炸魚餅放在你的面前。”
鄭修直截了當地用上了最狠的威脅:“我說到做到,決不食言。”
安妮望著高空中如蝗蟲般游過的黑色斷手,張開喵口凝望片刻,眨眼變得垂頭喪氣:“吾曾經在這里設置了‘防御機制’。”
“為的是讓外面來的家伙能安分一些,老老實實地遵守交通規則。”
安妮伸了伸爪子,無奈道:“本來不是這樣的。”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鄭修一聽,愣了片刻,總算懂了。
本來是白色的玉足,不知怎的就變成了黑色的斷手。
“定是‘公正’!”
安妮咬咬牙,綠色的喵瞳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一定是‘公正’,祂插手了這里!”
鄭修提醒眾人后,幸虧沒有人員傷亡。
所有人老老實實地在城市中尋找著。
尋找著那一扇“最為特殊”的門。
七心鎮總共有七種不同風格的區域。
每一片區域,每一扇打開的門扉中,都會走出不同的怪物。
鄭修從城南殺到城北。
眼睛一眨不眨。
不知過了多久。
鄭修身上沾滿了粘稠的血液。
或紅或綠。
或粘稠或絲滑。
鄭修低頭查看著地圖,時不時將地圖通過“蝴蝶”的鏈接傳到其他人的腦海中。
門徑的能力,千奇百怪,但簡單來說,就是信息的處理與讀取。
鄭修借著門徑,將讀取與處理的信息,用生動形象的圖案重新編寫后,形成了一幅幅畫面。
巨大的藤蔓在半空中糾纏,如一根根粗壯的觸須。
觸須間生長著巨大的花蕾,花蕾如一個個房間般,上面立著一扇扇不同顏色的門扉。
鄭修站在了一扇門扉前。
這扇門扉與其他門扉不同,門扉上,有著鄭修低頭沉思最為英俊的模樣。
另一處。
月玲瓏看著門扉上夫君那英俊的側臉,怔怔看傻了,連身后喜兒的呼喚也聽不見,失魂落魄般推開門走了進去。
分散在城市各個角落的赤王一行,幾乎不分先后,眼前都出現了同樣的一扇門扉。
一扇印著鄭修英俊側臉的門扉。
地圖上。
代表著每一個人的“小點”,接二連三地從三維地圖上消失。
鄭修時不時低頭查看地圖上每一個人的動靜,望著眼前那一扇堪稱獵奇的門扉,搖搖頭:“請君入甕?”
安妮同意道:“祂們,似乎在邀請‘我們’進去。”
“不僅我們。”鄭修手臂上張開的一頁頁人皮疊回原狀,他大約猜出了其他人也走進了奇怪的門扉中,神情平靜:“祂們,是在邀請所有人。”
安妮一聽,怒了。
可很快,她又納悶了。
“為何最特別的那扇門,畫著你的樣子?”
她對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格外懵懂。
鄭修與鳳北,鄭修與月玲瓏,似乎躺一張床上的關系就是親密的。
能夠交配與繁育后代的關系。
可這…不應該啊。
鄭修面無表情地推開門。
推門的瞬間沒有阻礙,身后成千上萬的人影擠滿了城市街道,每個人影的臉上有三顆眼睛,當鄭修推門而入的瞬間,數萬顆眼睛密集如篩子,一動不動地盯著鄭修與安妮的背影,他們停止了動作。
安妮回頭看了一眼。
不等鄭修主動問起,安妮便搖搖頭:“這一代的外交官,確實令吾刮目相看。”
“哦?”
“那些怪物,在感染之前,都是他。”
“他曾一次次地嘗試在分裂中尋找真實的‘自我’,一次次地失敗了,在無數次的失敗中,誕生出七心鎮的‘居民’。”
鄭修這回沒有接話。
他很清楚安妮沒有任何“惡意”。他甚至能夠理解。
正如安妮所說,人類圈養豬羊,屠殺雞鴨,豬羊雞鴨是人類賴以生存的“資源”,在“神”的眼睛,人類不過如豬羊雞鴨般的“資源”。渺小、圈養、存在生老病死,孱弱且無趣。
若有朝一日,自己凝聚權柄,成為神明,再回頭望和尚等人時,也會生出如安妮一般,同樣的看法嗎?
從前他認為不可能。
可當鄭修時不時站在“神性”的角度上去思考問題時,他不確定。
鄭修身后的門扉轟然關上。
四周一片死寂。
狹長的甬道盡頭,是一個敞亮、充斥著白光的房間。
腳下是粘稠的液體。
鄭修每走一步,都略微費力,仿佛走在膠水路上。
走出甬道,里面傳來奇怪的吵鬧聲。
一個病怏怏的聲音:“咳咳咳!死和尚!都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它們怎么會闖入咱們家!”
一個粗獷的聲音:“都怪你死和尚!”
一個女子的聲音:“大家都別吵啦!和尚他也不想的!”
一個冷漠的聲音:“閉嘴,男人說話,哪有女人插嘴的份?”
一個孩童的聲音:“嗚嗚嗚嗚——”
最后是一聲淡笑:“噓…他來了。”
當鄭修踏出最后一步。
迎面而來是柔和的白光。
和尚獨自一人,跪在四面潔白的純白色房間里。
他兩手緊緊地捂著耳朵,渾身顫抖。
鄭修走入,和尚面容扭曲地抬起頭,那張慘白的臉多了幾抹血色,流露出純真無暇的微笑:
“大哥!”
鄭修面容冷峻,摸向眉心,詭物久違地出現在鄭修的手中。
當鄭修進入七心鎮,當七心鎮可進不可出、成為了類似監牢般的存在時,鄭修便恢復了與囚者詭物的聯系。
投出骰子,暗紅色的二十面骰子在虛空中轉動著,每一面皆有一個數。
骰子落下,鄭修過了一個。
靈感判定成功。
鄭修目光炯炯,冷漠地掃過,他在和尚身后,看見了另外六道影子。
一道影子是身形削瘦,如癮君子般病怏怏的書生;
第二道身影宛如江湖上的悍匪,目露兇光,殺氣騰騰,眉目間有幾分像當年的謝云流;
第三道影子是一個矮小的少年,看似純真的面容上,卻透著如狐貍般的狡詐;
第四道影子是一位看似柔弱的女子,身姿妖嬈,她正不斷地朝鄭修拋著媚眼;
第五道影子是一位渾身裹在陰影中宛如刺客般的人,目光如毒蛇般陰冷毒辣;
第六道影子頭戴官帽,面容陰柔,雌雄莫辯,微微笑著,手中把玩著一把小巧的飛刀。
與和尚一同,六般面容,六道目光游移,七道蘊含著不同情緒的目光,同時望向了鄭修,仿佛都察覺到了鄭修窺探的目光,正隔著兩界,與鄭修對視著。
“哼!”
鄭修沉默著,忽然悶哼一聲,食指豎起,在他食指上方,一顆奇異的球體如天體般緩緩地旋轉著。
一陣如狂風般無形的神性向和尚背后壓去,六道身影頃刻間如遭受了千刀萬剮一般,那虛幻的影子一點點地被刮走,片刻后在和尚的身后消失無蹤。
“呼”
和尚那緊擰的眉頭隨著耳邊聒噪聲音的消失而舒開,暢快無比。鄭修似乎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隨手將“權柄雛形”收起。
安妮大人瞳孔猛地一縮,指著鄭修的身后:“你驚動了祂們。”
“早晚都一樣。”
對此,鄭修卻神情平靜,渾然不覺有什么問題,托著和尚的胳膊肘將其拉起。
回頭一看,在純白的墻壁上,浮現出一扇晶瑩剔透的門扉。
一絲絲可怕的寒氣從門扉中泄出,將門扉的邊緣凍出了細細的冰渣。
“祂來了!”
和尚眼中浮現出一絲驚恐,但片刻后和尚凝望鄭修,目光中透著堅定:“大哥,我們成功了!祂們進來了!只要你——”
“別說了。”
鄭修知道和尚想說什么,緩緩搖頭:“你將祂們想得太簡單了,殺死你,并不能徹底殺死祂們。”
“你怎么…”和尚面露驚愕,隨后恍然大悟:“你殺過小僧了。”
“你自盡的。”
鄭修沒多解釋,他不愿回憶起和尚死在面前那一幕。
在和尚平靜下來后,一扇扇畫著鄭修俊美側顏的門扉出現在房間的其余三道墻壁上。
“啊這!”
首先推開門走進來的是慶十三與紀紅藕,手牽手地。
“夫君!”
月玲瓏仍是一副清冷的神情,可見了鄭修,眉間愛慕難掩。
“呸!什么垃圾玩意!還不夠老子殺的!”
裴高雅罵罵咧咧,手上冒著火焰闖了進來。
隨著鄭修的親信接二連三地推門而入,和尚的“心房”逐漸變得熱鬧起來。
“兒啊!”
看見鄭修平安無事,當爹的開心無比。
“喏!”
鄭浩然不善言辭,二話不說,將拳頭舉起。
鄭修默默地與老爹碰了一下拳頭,鄭浩然咧嘴笑了笑。
另一扇門扉,狼王單獨推門而入,赤裸的上半身留下深深淺淺的牙印。
所有人踏入這間純白的房間后,顯得擁擠起來。
外面的怪物雖然給眾人造成了一定的麻煩,但所有人最終仍是平安地抵達這里。
稍作交流,眾人的經歷類似,在不斷割裂重組震動的城市中,他們一邊各顯奇術屠殺怪物,一邊尋找所謂的“最特殊的門”,最后他們的面前,都出現了一扇印著鄭修俊美側顏的門扉。
一看就是最特殊的,他們都走了進來,沒有一點點地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