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死牢馬甲成圣第一卷·牢獄之災第313章日記日出東方。
一層淡淡的薄霧如煙如紗,欲拒還迎地在運河上方飄著。隨著一陣清晨的涼風吹起,薄霧這才不情不愿地向河岸卷去。霧靄繾綣,令遠觀朝日的文人騷客不禁詩興大發,仰天長嘆“霧的離去究竟是風的追求或是河的不挽留”。
一只自南而來歸巢的燕兒靈動地甩著它那中間分叉的尾翼,帶著幾縷南方的濕情與春意,落在一棟頗有幾分歲月沉淀的宅子中。
鄭修推開窗戶,喜迎陽光。
“噓!噓!”
看見屋檐下的燕子,鄭修習慣性吹了幾哨。
哨聲曾經有著隱秘的含義:你過來啊!
燕子似乎聽懂了,鳥頭一歪,撲騰著翅膀立于窗沿,兩顆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大膽地與鄭修對視著。
北方的春天總是姍姍來遲。
鄭修逗著燕子,貪婪地吸著清晨干爽的空氣,曬著晨曦,心情平靜。
燕子在窗臺上蹦蹦跳跳,不怕人。
鄭修默默伸出食指,靠近幾分。
燕子縮了縮脖子,但似乎是沒有感覺到鄭修的惡意,竟壯著膽兒啄了鄭修一口。
清晨逗鳥,格外快樂。
“所以,你們明明飛到了更溫暖的南方,為何還要回北方來呢?北…北?”
鄭修隨口說了一句話,卻突然撥動了什么似地,讓他胸口一緊,皺著眉,盯著燕子,陷入沉思。
他咬破食指,一滴鮮血沁出,鄭修用指頭在白紙上三兩筆畫,畫了一個簡易的鳥籠。
“啊噠!”
鳥籠嗖一下憑空出現,將一臉懵逼的燕子給罩住了。
“委屈你了,呆一會,等我想明白了就放伱回家。”
鄭修在嘴邊豎起一根食指,示意燕子莫要驚慌。
燕子似乎又聽懂了。
“呃…好像我的‘外語’對普通的物種也能起一點點作用?”
這倒是讓鄭修有些意外。
沒想到這不經意地,順便就解鎖了與小動物溝通的能力。
好意外啊。
鄭修將鳥籠放在一旁,回眸笑看床上伊人側臥。
坐在桌前,鄭修無聲翻開一本嶄新的線裝書籍。
他首先翻到扉頁。
上面寫滿了剛勁有力的字體——他親手寫的。
這是一本正經少將軍寫的日記。
天景二年,三月十五,大霧。
來到‘這里’第五天。
母親健在,性子頑皮;父親抱恙,人還在;一覺醒來,喜當新郎。
老婆是月玲瓏,普通北蠻婦女,身子是暖的。
男人,錢沒了可以再掙。
我對錢不感興趣。
再說,有世襲爵位,什么錢賺不回來?
問題不大。
天景二年,三月十五,晚上。
以前我爹掛祠堂里的時候,我是忠烈侯。
現在,我爹才是忠烈侯!
天景二年,三月十七,小雨。
今天有點冷,從被窩里醒來,與月玲瓏梅開二度、再二度。
不知道為什么,我總喜歡看她扎起馬尾束起頭發的樣子…悲哀地發現自己解鎖了新癖好。
天景二年,三月十九,晴。
陪月玲瓏出門逛街。
我告訴她我不喜歡吃動物內臟。
她問我喜歡吃什么。
我說:茴香羊頭煲。
…我在哪家店吃過來著?
天景二年,三月二十,晴。
繼續陪夫人逛街,路過一個賣紙面具的小攤,老板很熱情,做工很好。
夫人說她喜歡小白兔,我卻給她選了一款黑烏鴉面具。
她起初扎著婦人髻,戴起來不好看——直到我放下了她的頭發,束起馬尾。
棒極了。
可是。
我…總覺得以前買過同款的。
天景二年,三月二十一,晴。
還是陪夫人逛街。
她說下個月森巴會親自送些土特產來大乾。
森巴…那個老頭,正好能盤點情報。
問問岳父如今身體是否安康。
希望明天下刀子。
天景二年,三月二十二,沒下刀子。
好!下雨了!
趁機去了一趟六扇門,入門就喊一聲‘家父鄭浩然’!
原來喊‘家父某某某’的感覺真的有點爽。
意思意思花了三兩銀子打點。
感覺很久沒這么摳摳搜搜地花錢了。
終于打聽到慶十三、紀紅藕、裴高雅的消息。
那三個家伙在二十年前犯下累累血案,裴高雅、紀紅藕仍在通緝中。
司空追命,如今在天牢里,既定是去年秋天問斬,萬萬沒想到皇帝駕崩,刑部尚書下臺了,刑部重案積壓了許多,將慶批忘了。
我得想辦法救他。
可是,他很有可能不認識我。
這下頭疼了。
天景二年,三月二十三,小雨。
娘說,二十三年前從戰場上回來之后,老爹受了重傷,好不容易康復了,身體卻每況愈下。
可能是因為我與玲瓏大婚沖了喜,老爹的身體好起來了。
我們一家四口吃了一頓飯。
這種場景對我來說似乎是下輩子才能發生的事了。
爹在飯桌上喝了幾杯,醉了,娘將他攙扶回屋,他好像在說要和狼王再比拼一回。
…我記得二十年前老爹喝酒是按‘壇’來論的。
希望老爹能早日康復。
另外,我得找一找活死人司徒庸,希望他人沒事。
天景二年,三月二十六,暴雨。
今天霍惑上門,來探望老爹。
他如今貴為鎮國北將軍。
后來娘告訴我,這鎮國北將軍的位置本來是老爹的,可老爹身體不適,舉薦霍惑,霍惑當上了。
霍將軍的性格還不錯,朝中有人好辦事,怪不得老爹病怏怏的,照樣領著高額的朝廷俸祿,也沒見有人敢上門打臉。
嘶…我成護國名將之后了,還是能坐吃等死的那種。
趁著他們喝得開心,我向霍將軍要了一枚通行手令。
能自由出入天牢重地。
我得去看一眼慶十三。
順便,查一查‘囚者’。
天景二年,三月二十七,陰。
以前住的望天獄沒建起來。
普通的天牢看起來總是差點意思。
天牢的管理很亂,看起來漏洞百出。
感覺要劫個人輕輕松松。
獄卒說要等上面批復。
可惡的官僚主義。
懷念疤老六當獄卒的第一天。
天牢探望那邊還在等批復。
以前塞錢明明挺容易的。
還能在牢里澆花洗澡。
沒有錢果然是萬萬不能的。
我快忍不住了。
看在爹的面子上。
我不能破壞了鄭家如今平靜的生活。
懷念疤老六當獄卒的第七天。
今天發現了一件事。
刑部尚書竟是史文通?
曾經死于馬上風的那一位。
離譜,這都能活是吧!
呵呵…
天牢的守衛形同虛設。
輕松就溜進去了。
是誰…
打斷了慶批的腿!!!!!
他看都沒看我一眼。
他以為我是他的仇家。
他看起來就像是死了。
不該是這樣的。
對不起他。
天景二年,四月初一,陰。
這里沒有奇術,除了我與老爹之外,就沒看見其他異人了。
沒有夜未央,沒有燭。
燭明明是一千年前的人物,我改變的是二十年前的古戰場,不可能影響到他。
一定發生了什么。
奇怪!
奇怪!
奇怪!
‘囚者’外灘還在,可我的囚者面板上全是‘亂碼’!
全變成了看不懂的文字!
出bug了!
‘這里’不對勁!
這是錯的!
天景二年,四月初三,陰雨綿綿。
天氣糟糕。
老爹身體越來越好了。
娘的臉上笑容也多起來了。
她做了一頓好吃的。
炸河魚。
我當時說了一句很奇怪的話:
還是‘炸魚餅’好吃。
娘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看著我。
她說她從沒做過這道菜。
…誰會做炸魚餅?
天景二年,四月初七,雨。
最近天氣沒好過。
老爹已經能四處走動了。
他重新在院子里練拳。
他將重拾‘規矩’。
來復診的大夫說了一通,翻譯過來就是:醫學奇跡。
只能說,不愧是異人。
天景二年,四月十二,晴。
我的記憶出現了空缺!
一些…奇怪的空缺。
現在回想起來,我好像與和尚的妹妹在畫里成親了。
他跟我說要好好待他妹。
我試著畫出點什么。
我畫不出來。
天景二年,四月十四,晴。
月玲瓏夸我畫畫漂亮,讓我給她畫一副畫。
她今天扎起了我最喜歡的發型,坐在那里。
這幅畫,我只畫了一半。
臉上空白。
我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看起來有點不開心。
應該是慶批的事影響了我的心情。
我得想辦法救慶批出來。
…按大乾律法,劫死囚得判多少年來著?
“夫君。”
不遠處身后傳來哼哼唧唧的嚶嚀聲,原來是月玲瓏晨起習慣性往旁邊一撲,撲了一空,驚醒了。
滑落的囍被無法遮擋少婦身上的羞羞,他們成親已有一月,勉強算得上老夫老妻,月玲瓏沒有遮擋的意思,揉著惺忪睡眼,抬眸看見天光大亮,這才驚慌地披上羅衫:“妾身晚起了!”
昨晚折騰一宿,確實把地兒犁慘了。
她光著足尖走下床,可憐巴巴地望著鄭修:“妾身這就服侍夫君更衣。”
“好。”
鄭修笑著點點頭,合上日記。
“夫君,你又寫…日記了?”
月玲瓏移開目光,心中如小貓抓撓般癢癢。
“想看嗎?”
鄭修站起身,將日記在月玲瓏面前晃了晃。
“你月牙兒哪是這般不知好歹的婦人。”
月玲瓏很懂事,特別懂事。她無論閨中廳堂什么事都聽鄭修的。相處一個月,讓鄭修起初對北蠻女子的那一點點偏見徹底一掃而空。
鄭修回想起“從前”對月玲瓏的虐待與暴躁,再看著如今這般溫婉賢惠的夫人,不由心中愧疚,覺得虧欠了她,便故意說著笑話逗她:“看了也白看,正經人哪會將心里話寫進日記里。”
月玲瓏先是一怔,隨后果然被逗樂了,顯然領悟到了笑點。她笑著搖搖頭,溫柔地替鄭修穿好衣服,系上腰帶,整理衣襟,束緊冠玉。
屋內一角立著一身甲胄——這是為少將軍量身定做的鎧甲,前些日子月玲瓏入門后不久,特意用油保養了一番。
望著一襲白色長衫如翩翩君子般的夫君,月玲瓏目光瞥過甲胄,隨口道:“可惜沒能見到夫君身披甲胄的英姿。”
“這是好事,”鄭修屈指在月玲瓏那筆挺的鼻梁上刮了一下,笑道:“說明干戈休止,天下太平。”
與夫人耳鬢廝磨一會,鄭修走出房門,回頭一看,卻見銅鏡前,月玲瓏正在準備梳妝打扮。她兩手正挽著長發,準備用緞帶束緊。
鄭修略一低頭,平靜道:“都當人婦了,按照大乾習俗,你該盤髻才是。”
“惹咦?夫君你…不喜歡?”
月玲瓏小心翼翼地問。俗話說得好:女為悅己者容。正因為鄭修喜歡,她才這般。她如今嫁予鄭修,爹出門前叮囑她了,大乾男人見多識廣,加上外界燈紅酒綠青樓輕歌曼舞誘惑多,也總喜歡新鮮的,讓月玲瓏得多些變化,人生路漫漫,莫要讓鄭修覺得厭煩了。
“不…算了,我喜歡。”
鄭修本想說“不喜歡”,可話到嘴邊卻莫名生出一陣煩悶,努力擠出一抹不讓月玲瓏誤會的笑臉,轉身匆匆離去:“我今天去趟醫館,有位故人受了傷,無須牽掛。”
半時辰后。
鄭修徒步走到“巴六福醫館”前。
直到不久前鄭修才知道,疤老六的原名叫做“巴六福”。
…他爹媽給他取了一手好名字,福氣。
巴六福醫館位置偏僻,門庭冷落,生意顯然不太好。“從前”這邊熱鬧那是因為這里“曾”是大文豪的書齋——而世界線偏移后,巴六福的逼格顯然和大文豪不可相提并論。
所以鄭修輕輕松松用十兩銀子,包下巴六福醫館一個月,并堵住了巴六福的嘴巴。
人的經歷可以變,人的身份可以變,但本性,應是變不了。
對疤老六算是熟悉的鄭修對他知根知底:疤老六沒啥愛好,一是賭,二是錢。有錢就有原則。
只要給他錢…呵呵。
巴六福醫館那破舊的小院木門緊鎖,上面掛著牌子:出門遠診。
鄭修敲門,三長兩短。
里面傳出疤老六的聲音:“一盤豬頭肉?”
“二兩老白干。”
“對頭!”
鬼鬼祟祟做賊般的疤老六將門打開了一條縫,放了鄭修入內。
走出幾步,一股難聞的草藥味飄來。
鄭修抬頭一看,柴房的煙囪冒著黑煙。
“你就在這里煎藥?”
鄭修瞪著眼睛,揪著疤老六問。
疤老六上次被鄭修揍了一會,左眼淤青未曾徹底散去。鄭修一怒,他嚇得將右眼捂住了,心虛道:“不然呢?”
鄭修面無表情地放下拳頭,想了想,輕嘆:“也只能希望不會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了,不過你立即換一塊牌子,別寫‘出門遠診’,就寫‘重疾歇業’。”
疤老六一愣:“這豈不是壞了我巴六福的招牌?”
“沒事,誰都知道醫者不能自醫。”
疤老六還想說什么,鄭修掏出一枚碎銀,丟了過去。
疤老六立即閉嘴。
鄭修推門入內,里面的草藥味更為濃郁,夾雜著一股惡臭。
內室,竹席上躺著一位衣衫襤褸、長發披散的男人。
男人雙膝血肉模糊的,旁邊有許多染血的紗布,紗布上刮下了一塊塊腐爛的膿肉。
是慶十三。
鄭修深深吸了一口氣,面不改色地在慶十三面前坐了下來。
疤老六收了錢,特別聽勸。麻溜地換了門口的小牌子,沒多久便端著一碗黑糊糊的膏藥進來了。
鄭修伸手試探,慶十三皮膚熱得燙手。
“傷口感染了!”鄭修目光犀利,牙齒緊咬,看著慶十三被打斷的雙膝,心中暗道:“尋常法子救不了他!我得找到‘醫者’門徑的奇人!”
“可如今,我又去哪找到醫者奇人!疤老六說了,城里根本沒有名為‘司徒庸’的醫者!”
疤老六看了鄭修一眼,他其實也知道躺在他醫館中的男人身份不簡單。鄭修將他帶來這里時,這家伙還穿著囚服。
“咕咚。”
疤老六摸了摸左眼,哭喪著臉,暗道怎么自己那么倒霉,偏偏給鄭浩然的兒子給纏上了。更倒霉的是,這鄭浩然的兒子不知抽什么風,好端端的將二代不當,非要去觸犯大乾律法。你了不起你清高,你是北蠻狼王的駙馬,你爹是護國名將,你們敢知法犯法可別拿小老百姓折騰啊!
疤老六心中哭著,面上卻不敢妄動,老老實實替慶十三換藥。
這時慶十三因疼痛而睜開了眼睛。
鄭修看著慶十三的眼睛,他不知道慶十三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才能讓他記憶中那位總是玩世不恭的捉刀人,頹廢成這般模樣。鄭修覺得單純的蹲牢子不可能壓倒他所認識的慶十三。
他的眼里沒有光,若不是仍在呼吸,仍有心跳,無論是誰一眼望去,都會覺得這就是一具尸體。
等等,除非…
鄭修忽然問:“紀紅藕呢?”
慶十三那如死水般的眼里終于閃過如活人般的波動。
但也只有一瞬間。
過了一會。
“死了。”
嘶啞的聲音從慶十三口中冷漠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