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噗~”、“噗~”。
按理說貓兒本該落地無聲,可黑箱中走出的黑貓,圓滾體胖,落地時軟軟的腳蹼傳出噗噗脆響。
史大人尸橫躺在不遠處棺中,鳳北帶著黑絲手套的手正想推棺蓋,立即被被月燕出手攔下。
“且慢!我看了仵作的驗尸報告。這尸…月燕認為上弦叁大人恐怕還是,不看為妙。”
月燕抿嘴,美顏緊繃,可微微抽動的嘴角出賣了她——憋笑憋得十分難受。
鳳北眉頭微蹙,回以詢問的眼神。
月燕偏過頭:“晦眼兒。”
鳳北似懂非懂,但她仍是后退一步。
聽勸、禮貌,鳳北行事,向來如此。
月燕將斗獬推上前:“蟹小弟,喏,你去。”
斗獬一愣,瞪直眼睛:“啊哈?為何是我?”
“你輩分小、身高小、年齡小、處處小。”月燕瞇著眼,潤唇微翹,狹長兩指虛捏,余了寸許,示意何為“小”后,笑道:“不是你,還能是誰呢?”
斗獬無言以對,乖乖上前開棺。
開棺剎那,斗獬看著那干癟的老尸腿間杵著一桿黑紫的棍兒,宛若中了劇毒般,頓時倒吸了一口尸氣,蹬蹬后退幾步。
“中毒死的?”
斗獬失聲,一目了然。
史文通的尸體放了多天,雖經過防腐處理,但干癟了許多,惟獨那處,不知吃了什么藥,格外辣眼。
斗獬躲一旁揉眼睛,好辣。嗚嗚嗚,受傷的總是新來的。
黑貓踱至棺邊,便蹲地上用爪子撓耳朵,死活不肯上前。
月燕一看,又氣又笑:“你又跟老娘我坐地起價?”
黑貓那綠油油的眼珠子平靜看著月燕,伸出圓胖貓爪,鼻尖、肉球同時朝天。
“瞧你都胖成豬了!”月燕無奈,自懷內摸出一個小瓶兒,倒出一粒暗紅色的藥丸子。
斗獬在旁學習,他捂了捂懷里,這名為“燈芯”的貓食,他初來乍到也發了一瓶,是“追魂燈”獨特的食糧。
一口吞下燈芯,貓兒一躍,快速辦事,攀棺材邊,低頭嗅聞。
片刻后,黑貓撓撓耳朵,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呵欠,又竄回箱中。
“喵喵~”
箱內,黑貓喚了兩聲。
“好!我們走。蟹小弟,去把史大人的棺蓋合上,莫要驚擾了他。”
月燕雙手合十,隔空一拜,一副“死者為大”的默哀神情后,微微一笑,重新背起箱子。
“這就完了?”
斗獬又乖乖合上棺蓋,愣著問道。
“完事了呀,很快你就懂了。”
三人離開六扇門。
郭子飛眼睜睜看著三人離開,那氣派,那風度,令他羨慕不已,心中暗暗發誓,定要將神捕這一行做大做強,進一步深入門徑,等評為三品奇術師后,再次申請調入夜未央。
過了一會,郭子飛再次整理卷宗,當他看見案上堆滿的“鄭氏打夫打人案”時,猛地一拍大腿。
怪不得他瞧那夜未央的月燕如此眼熟,幾年前他榮升皇城第一神捕時,特去鄭氏布莊定制新衣,那時的月燕仍在鄭氏布莊當裁縫,而且是皇城最好的裁縫,名叫喜兒。
當時因為那喜兒姑娘長得水潤靈動,笑容溫婉,令郭子飛多瞧了幾眼。萬萬想不到幾年后,皇城第一裁縫成了夜未央二十八星宿中“月燕”。
果真是三年河東、三年河西,物是人非呀。
嘩嘩…嘩嘩…嘩嘩…
出了衙門,此時街上行人多了幾成。
斗獬餓了,買了幾個包子,邊吃邊回到隊里。
他聽見月燕背后的箱子里傳出貓爪抓撓的聲音。
時而撓這邊,時而撓那邊。
片刻后斗獬恍然大明白,原來追魂燈是這么用的。
貓兒在箱子里,用撓爪的方式指引方向。
三人一路,在百姓異樣的目光中,走了三條大街、四道小巷。
斗獬察覺怪異處,鳳北他不敢靠近,只能偷偷湊近月燕問:“月燕姐,為何‘上弦叁’大人,出勤不帶追魂燈叻?”
月燕白了一眼:“蟹小弟,你已問過了。”
斗獬不死心,又指著天上:“那、那、那為什么,我們所經之處,渡鴉都避開了呢?不是說了,渡鴉的眼能分辨奇術師么?以前我剛窺得門徑時,渡鴉圍著我轉了半天,天天轉,日日轉,后來和它們混熟悉了,總算不轉了,也不會像這般如避瘟神般躲得遠遠的,忒邪門了。”
鳳北跟在月燕與斗獬身后,循著追魂燈的指引,這時她腳步一頓,但半剎后便繼續前行,面色不改。
反倒月燕面色一變,五指伸出,其中中指屈向掌心,就像是牽了一根無形的絲線般。頓時,斗獬的脖子上多了一根細細的線痕。
“噓!你作死啊?”
斗獬不敢動。
月燕五指松開,斗獬脖頸上絲線痕跡消失無蹤。
“那二字,你絕不可亂提。”
“哪兩字?”斗獬少年一臉懵逼,仍不知事情的嚴重性。
“瘟什么的。”月燕小聲道。
“嘶…”斗獬背后一涼,冒出冷汗。他隱約察覺自己犯了忌諱。
二人走快幾步。
月燕壓低聲音道:“你怎那么多為什么?也罷,在夜未央呆久了,你遲早該知道,告訴你也不算違規。上弦叁,鳳北大人,與我、你,大不一樣。”
斗獬納悶:“哪不一樣?”
“我、你、或是九成九的奇術師,皆在機緣巧合下,無意中窺見神秘,踏入門徑,修得奇術。”月燕聲音壓到最低,嘴唇不動聲音傳出:“惟獨有一些人,十萬,不,百萬中無一,或說天生眷顧,或說天生不祥,總之,有的人終其一生未能窺得門徑而入,而他們,卻早早地站在了門徑之中!我們將‘他們’,稱作‘異人’!異于常人,得天獨厚的‘異人’!”
異人!
月燕抬頭,聲音壓低:“無論是渡鴉還是追魂燈,都非常討厭‘異人’,所以,上弦叁大人從不帶它們。”
聞言,斗獬早已驚得目瞪口呆。
他深知尋常人想要窺得門徑奧秘是多么不易。
就拿城內“中九流”中的“行腳”一職來說,城中行腳跑夫有上百人,春去冬來,新人舊人交替。可自夜未央成立十數年間,真正能踏入“行腳門徑”的奇術師,可以說是千中無一。
可有的人竟然一出生,便已站在了他人一生都未能抵達的位置上?
見斗獬面露艷羨神色,月燕正想訓斥說“異人”并非你所想的如此幸運時。
鳳北走上幾步,眸光平靜,問:“你們在聊什么?”
月燕將一縷垂落的鬢發捋到耳后,從容道:“我與斗獬只是好奇,為何高高在上的上弦叁大人會主動向‘夜主’請示,介入這幾樁小案。”
鳳北恍然,言簡意賅答出二字:“好奇。”
“好奇?”月燕抿嘴俏笑:“我看未必。”
鳳北不答。
月燕繼續道:“自從玉潤公主死于宮中,墻上留下血字后,上弦叁大人方才申請參入調查。月燕想,鳳北大人此舉,是否與那皇城富商鄭老爺有關。”
鳳北抬眸,眸中并無波動,反問月燕:“聽說,你在加入夜未央前,曾是鄭氏布莊的裁娘。”
月燕笑容不減:“上弦叁大人,夜未央內立有鐵規。一旦入了夜未央,則不問出身、不問過往、不留姓氏,只余代號。即便有著深仇血恨,入了夜未央,也需一筆勾銷,不可再提。”
“那你便用‘月燕’身份答我,你覺得,鄭修此人,如何。”
“回上弦叁大人,”月燕拱手:“不好、不壞、討人喜歡。”
鳳北點頭,循著貓兒撓爪聲,向前走去。
清冷聲音傳回。
那聲音雖顯淡漠,可卻透著一股令人毋庸置疑的堅定。
“鳳北認為,鄭氏血脈,絕非惡人。”
鳳北快步向前躥出,低頭輕嘆。束發飄起,如一桿槍在她身后拉得筆直。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