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很多人都有過類似的經歷。
有時人在熟睡中,突然感到一陣突兀的落空感,或是溺于深海中。因下墜、窒息、懸空,而驚得兩腿一伸,仰臥起坐自床上彈起,渾身冒著冷汗,卻無法想起到底夢了些什么。
鄭修明明不是在睡覺。
他在速刷副本。
可在他進入“白鯉村第二幕”、眼前刷出神游字眼時,他猛地感覺到自己腳下一空,向下墜落。
噗通。
落水了。
水很深。
很沉。
一剎間,鄭修覺得自己墜入深淵,嚇得睜開了眼。
眼前那一抹昏光下的嫩綠顯得生機勃勃,縈繞著一圈富貴金光,刺痛了鄭修的眼睛。鄭修用力揉了揉,舉起銅鏡,他看著自己滿眼的血絲、因陽精旺盛而頑強冒出的胡渣——鄭修朝小窗外一看,原來天色已近黃昏,不知不覺他在鬼蜮中肝了一整日。
已經逐漸習慣了“死亡疼痛”的鄭修卻被那突兀的“墜落感”整得渾身自不在,他用力搓著手臂上鼓起的雞皮疙瘩,搓了一會,心里舒服些許,再次讓思緒飄入心牢內,查看剛剛領悟了什么。
坐在磕腚的白骨椅上,鄭修目光直勾勾瞪著桌上化身。
化身身后有一層朦朧的虛影,虛影赫然像是一個人形,眉目像極了鄭修,一眼望去似乎是眼睛出了毛病看見了重影似地。
化身的特長仍是特別長,沒有其他變化。
是有些特效上的變化,但鄭修難以形容。
鄭修納悶著,揮手喚來紙卷。
宿主:鄭修門徑:囚者 衍生:坐牢觀天(初窺門徑)神游(初窺門徑)
天賦:無商不奸(初窺門徑)
閱歷:白鯉初尋秘,亂世驚風瀾(初入江湖)
鄭修琢磨著紙卷上信息的變化。
他曾接受過“規則”的強行灌注。
目前他在鬼蜮中的所有收獲均體現在化身上。
而這一次,當他完成第一幕“雨夜不帶刀”,準備進入第二幕“山村詭事”時,出現了新的衍生變化。
鄭修指腹輕撫神游,一行小字浮起。
神游(初窺門徑)你身在牢中,心在牢外,形不動則神動,神不動則意動,你可借此游歷方圓異地。
他摸了摸腦門那疙瘩,邊摸邊沉思,片刻后有了計較。
“神游!”
當鄭修念及此處,忽然有種飄然若仙的錯覺。
那帥帥的背影是誰?
鄭修從飄飄然的成仙感中回過神,發現自己腳下,是一個俊朗挺拔的長發背影,在低頭沉思,后腦勺那一個旋兒如同大海波濤般深邃,令人沉迷。
“那是我!”
不多時,鄭修反應過來。
是盤膝坐在地牢里的他自己!
“那‘我’是誰?”
鄭修震驚中,攤手一看,只見自己的五指幾近透明,正飄在牢籠上空,沒有半點重量。
靈魂出竅了?
“我真成‘阿飄’了?”
鄭修哭笑不得,但轉念后卻生出強烈的喜悅。
他試著將手按在墻壁上,幾近透明的手掌毫無阻礙、直接便穿了過去。
“咣!”
對面傳來異響,只見一位蓬頭垢面的老人,目眥欲裂,如見了鬼似地瞪著對面牢房,呆滯片許,他用力搓揉眼睛,神情驚得宛若見了鬼似地。
心念再動,鄭修猛地感覺到他肉身傳來一股強大的吸力,若一個無形的漩渦,將他吸回。
“啵~”
回來了。
“你…你…你…”
鄭修隔壁獄友渾身哆嗦,口唇發白,說了半天沒說出一句完整的話,那神情那眼色,只差把“鬼”字說出口了。
“這位大人,你該不是身體不適?”
鄭修知道自己剛才那一出定是把對面獄友嚇得不輕,他睜開眼,一本正經道。
“咣當咣當——”
鄭大善人不說話還好,一說話,老人腳銬手銬碰得咣咣響,他嚇得手腳并用爬到角落,背后緊緊貼著墻壁,再一次揉著眼睛,一副錯愕的神情。
“你是不是餓壞了?”
鄭修歪著頭,關心問。
尊老愛幼嘛。
“老夫明明看見你…你背后…你背后…有…有…”
鄭修“驚訝”地回頭一看,身后空無一物,他樂了:“鄭某與這位大人昨日無怨近日無仇地,你怎的無端嚇唬鄭某!先不說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邪祟退避。再說鄭某一生行事,一片赤誠丹心如同明月,澄清似鏡,問心無愧,自是不會被大人嚇著。”
“老夫真老眼昏花了?”老者低頭琢磨,反復多次觀看再沒見到“阿飄”,也懷疑自個兒眼睛出了毛病,鄭修也說得對,先不說天下間是否有那不干凈玩意,要真有,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下出來行兇不是。
“哼!”很快,某老者被鄭修的話氣到,向旁一啐:“呸!就你?”
鄭修見對方一副碰著了殺父仇人的模樣,先不鼓搗阿飄,好奇問:“這位大人,咱們之間莫不是有什么誤會?”
“無商不奸,天下烏鴉一般黑!”
無商不奸?
說得對。
鄭修想起了紙卷上的“天賦”,暗嘆,這可是老天爺賞的飯啊,是一種“天賦”,我鄭某也是很無奈的呀。
于是鄭修也不再與對方糾纏,懶得用熱屁股去貼對方的冷臉,便躺在被褥上閉目養神,琢磨著神游的用法。
鄭修懶得費口舌和對方解釋,他剛入獄時,聽獄卒派食時提過一嘴,對面鄰居在入獄前曾是一位清官,因辦事出了差錯入獄。
清官仇富,不足為奇。
再者鄭修首富是錢打的事實,百口難辯,更無從解釋。
難道他賑濟窮人、關心失足婦女、為失業人口提供再就業機會這些善舉,也要一一吹噓嗎?
沒必要。
目前看來,神游的能力與傳說中的“元神出竅”有些相似。
等等。
鄭修猛地睜開眼睛。
假設人存在“魂魄”,那他當時是在心牢中,他同時也能夠在心牢中操縱化身鄭善。
問題來了。
神游體外的“阿飄”,到底是他鄭修本人,或是他的化身鄭善?
在鄭修思考時,那清貧老者仍在喋喋不休,仿佛他入獄冤屈就是來自首富鄭修似地,此次將鄭修一并恨上。
“老夫生平最痛恨的便是你們這些為富不仁、斂財不義的奸商!”
“與狗官勾結,盡興喪盡天良之事!”
“呸!”
“你還敢提日月乾坤、澄清如鏡,老夫若有一天能出這冤獄,定要將你們這些奸商,緝拿抄家,上繳朝廷,一個不留!”
鄭修翻了一個白眼。
這時。
鐵門鎖鏈咣地一聲拉扯開,一陣猛風刮進,牛高馬大的疤老六端著一盆菜肴美酒,急匆匆走進牢房。
他一來到鄭修門前,便蹲下來,壓低嗓門道:“鄭老爺,不好了,有人指名要見你!”
鄭修一樂。
疤老六鬼鬼祟祟四處張望,主要是朝入口的方向。他不安問:“鄭老爺,是不是那葉片兒…被發現了?”
鄭修擺擺手:“放心,區區幾片金葉,發現了也不會拿你如何,你安心享樂幾天便是。”語氣稍頓,鄭修鼻翼翕動,聞了片刻,又問:“你端的這是…我家香滿樓的菜?”
“他們說這些都是香滿樓的招牌菜,什么百鳳朝鳥、什么金童玉女、富貴逼人、節節攀升、梅開二度、朝朝暮暮…哎喲我說,這些菜可不便宜呀,要不是老六說這是給鄭老板您備的,得折去足足小半片金葉呢!”
疤老六得意地將菜名一一報上,心中竊喜,為此他可是做了不少功課,光是背菜譜都耗了不少功夫,哎喲累死老子了喂。
鄭修聽明白了,言下之意就是沒花錢。
“你怎么點了這些中聽不頂飽的菜?”
疤老六一愣:“你菜都沒看怎就知道不頂肚兒叻?”
“廢話,菜名是鄭某苦盡心思想的,頂不頂飽,別人沒吃前不知道,我鄭某還不清楚?”
“老六糊涂了!”疤老六痛心疾首地擰眉哀嚎。
“算了,給他吃吧,他也餓了幾天了。”鄭大善人指著對面獄友,打算以德報怨:“你剛才說,有人找我?”
“是是是!”疤老六這才想起驚慌來意,連忙道:“有一位大人物說要見你一面!還在獄營外頭,擺了一桌,上面全是菜,噴香噴香,老六我回來才知這盆白準備了!”
“大人物?”鄭修顯得很平靜,有人來,那是預料之中。他順著話頭問:“誰?”
疤老六臉色微微一變,湊近幾分:“戶部郎中,史文通!”他很快哭喪著臉:“鄭老爺,你說吧…咱散盡家財上下打點好不容易得一肥差,今兒不會被您老給連累吧?不瞞鄭老爺,老六我還盼著這份差事養老呢!”
“原來是屎大人啊!”鄭修站起,抬起雙手:“那更要去見一見了,給我解開。”
疤老六放下菜肴,開鎖進入牢內,一聽鄭修這話,有點猶豫。
不合規矩呀。
“我鄭某是講究人,頭可掉,血可流,可絕不能讓人瞧了笑話。放心,讓你解便解,我鄭某可不會連累兄弟。有什么事鄭某擔著,你大可放心。”
疤老六想起日間鄭氏二娘托人送來的兩壺美酒陳釀,頓時恍然大悟,暗道鄭老板不愧是皇城首富,料事如神,又想這金葉子都收了,上頭真要計較起來,血淋淋的傷口上也不差幾只蚊子多叮一口。
思及此處,疤老六念頭通達了,既然被收買了,那就收買徹底些。于是疤老六利索地解開了鄭修的手銬腳鐐。
一聲“兄弟”呀把疤老六聽得美滋滋的,他眼看著鄭修在松開束縛后,悠悠整理衣容,負手踏出牢房。
“沒想到是戶部的屎大人,倒是有些出乎我預料。”
疤老六眼尖,瞧見鄭老爺神情不太和善,跟出幾步,忍不住問多一嘴:“你與那史大人…莫不是有什么過節?”
鄭修搖頭:“一般,不過是奪妻之恨。”
“這是哪來的老畜牲啊!”疤老六一聽不禁怒了,抽出皮鞭:“哎喲沒想著這史大人看著半只腳都快踩進棺材板板了,還敢染指鄭老爺的妻室?咦不對,鄭老爺,您不是還沒娶娘們么?”
“不,我奪他妻。”
鄭修回頭瞟了目瞪口呆的疤老六一眼。
你剛才罵誰畜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