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苦啊”
“解成不孝啊”
“讓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嗚嗚嗚”
閆富貴是真的哭了出來,他身上沒有戴著孝,可這種悲傷不是黑夜白孝就能渲染出來的。
李學武被他緊緊地握著手,聽著他罵閆解成的話,只覺得手上一陣冰涼。
他當然能罵閆解成,這個時候也應該罵,越罵越代表他心疼兒子,可惜兒子。
李學武拍了拍他的手背,寬慰道“節哀順變,多想想未亡人”。
易忠海從垂花門里出來,攙了閆富貴胳膊,提醒道“讓學武進院坐,在這站著干啥”。
閆富貴點點頭,請了李學武往院里去。
這會兒前院靠閆家這一邊已經坐了好些人了。
跟夏天那會兒聚在一起納涼不是一回事,現在得烤火了。
九月末晚上的天氣已經很涼了,如果不是因為要來這邊,他是不會開威利斯的。
就這,還是套了一件軍大衣才開的車,不然能把鼻涕凍下來。
院中間是用磚頭圍成的直筒灶,里面扔的木頭和煤球,這會兒燒的正旺。
圍著火灶坐的都是四鄰的老少爺們,見著他進院,無論老的少的紛紛站起來跟他客氣打招呼。
李學武不好喧賓奪主,主動掏出香煙,客氣著叫著叔叔大爺,分給了長輩的爺們兒。
大家點了煙,又聽著一大爺的招呼紛紛坐下了。
院里的凳子倒是寬裕,看得出來,席面剛散不久,這一晚上有人來,有人走。
今天晚上閆家這邊是要擺席面的,得請街坊四鄰吃席,接禮錢。
傻柱應該是幫忙了,不然不能這個時候了,還扎著圍裙。
閆富貴挨著李學武坐了,鼻涕一把淚一把地給他介紹著閆解成的情況。
這是主家兒跟重要來客談話的正常程序,他不說,李學武也得象征著打聽打聽,表示關心和慰問。
院里的幾個娘們陪著三大媽在堂屋里坐著說話,有客人來了,便端了一杯茶水出來,算是主家客套。
秦淮茹見是李學武過來了,主動送了茶水出來,借這個機會同三大爺輕聲說了安慰的話。
易忠海看出她是啥意思了,主動幫忙跟閆富貴解釋了,人家妹子明天出閣,她不能繼續在這待著了。
閆富貴倒是很領情,兩家前段時間鬧的那場不愉快在這個時候也沒人會再去計較。
秦淮茹主動來幫忙,就已經讓他無話可說了。
他這會兒哭著聲音跟秦淮茹道了謝,由著一大爺把秦淮茹送走了。
雖然是前后院,可該有的規矩還是要有。
大家伙坐在院里聊閑篇兒,也沒見著有啥悲傷的情緒。
白事兒就這樣,大家都是奔著幫忙和坐夜來的,又不是幫他們家哭喪呢,哪里來的悲傷。
再說了,閆解成都化了,還悲傷個屁。
這邊坐著的老少爺們說著無聊的話題說著都能說笑了,絲毫沒有顧忌閆家的情緒。
李學武一直沒怎么說話,僅僅是有人主動跟他搭茬這才回上一兩句。
三大爺送走了秦淮茹,轉回身繼續跟他念叨著閆解成的事。
李學武知道他是啥想法,也知道他是啥目的。
可在這個時候說這個有點不合時宜,所以就沒接這個下茬兒。
等一大爺回來后,李學武主動問道“聯防發現的,叫所里的人過去看了嗎”
“看了的,邢所帶著人做的勘察”
易忠海坐在了他側面,講道“當時聯防著急救人,也沒注意那些”。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點了點頭,算是明白一大爺話里的意思。
這個年代,死個把人,還是這種明顯意外的,咋可能給你仔細調查了。
尤其是大半夜的,他還抽過血,誰敢提不是意外的事啊。
再有,這個年代也沒有監控,晚上家家關門閉戶,齁冷的,誰上大馬路當目擊證人去啊 初步勘察是意外,那就是意外了,誰說不是,誰自己找證據去。
“廠工會來人了嗎”
“來了”
易忠海又解釋道“工會劉干事來的,征求了你三大爺的意見,遵照家屬意愿,給了一些喪葬費用,就不通過他們了”。
“嗯,也好,省的麻煩”
李學武點了點頭,吐了一口煙,又問道“明天早上出”
“嗯,跟公墓那邊提前打過招呼了”
易忠海的聲音也有些疲憊,他是上了班回來后幫著繼續忙活的。
昨天晚上閆富貴不在家,他又是指揮小子們搭靈棚,又是安排閆家人哭喪燒紙準備后事的,一直沒歇著。
今天晚上閆家擺席面,他給做的代東,這會兒街坊們剛走,也是才得空坐下。
“您辛苦了”
李學武點頭贊了他一句,又提醒道“注意身體,今兒還得早點休息,守靈的事讓小子們去做就是了”。
說著話還示意了倒座房,道“有用得著的,找他們支使”。
“行啊,有事大家都幫忙維護維護”
易忠海嘆著氣,說道“這都不是外人,一個院里的,大家伸把手”。
他也知道李學武工作忙,能在這個時間抽空過來就是好大的面子了。
而且在昨天搶救葛淑琴的時候還幫了大忙,沒有李學武的電話,他閆解成有幾個能耐把廠醫院的血調過來啊。
為啥聽見傻柱提醒,閆富貴主動出門去迎接李學武去。
這個情他必須得記著。
易忠海當著閆富貴的面,給李學武念叨念叨在這個事情上,都有誰伸了手,幫了忙。
聽他這么說,院里坐著的爺們也都不說話了,聽著他講。
首先就是沈國棟,是人家聽見三大媽喊,主動開車把葛淑琴送醫院去的。
其次就是后院劉光天和倒座房的幾個小子們,主動幫忙把閆解成給拉回來的。
劉光天代跑的火化手續,辦的人事手續和工會手續。
其他人幫著搭靈棚,幫著收拾場地。
下午四鄰的爺們幫忙入殮和去火化。
今天晚上又是幫著火房和落忙,大家可是沒少吃辛苦。
閆富貴坐在一旁聽著,知道一大爺這是在給他報賬,人情賬。
說完閆解成,又說起了葛淑琴。
易忠海示意了黑著燈的偏房,道“因為明早要出殯,還是國棟去接的人,大人和孩子都在這邊了”。
李學武微微驚訝地看了那邊一眼,大出血剛救過來,就敢把人接回來 易忠海看見李學武的眼神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問。
“你母親給拿了十五個雞蛋,淮茹給拿了十五個雞蛋,你一大媽給拿了十五個雞蛋,這算是把下奶的東西備齊了”
易忠海又繼續說道“柱子給拿的麥乳精,他二大爺家給拿的奶粉,都不容易,都是盡了力了”。
“是、是”
閆富貴嘆了一口氣,感激著說道“我知道,我知道”。
“還是學武那句話,多想想未亡人”
易忠海拍了拍閆富貴的手背,安慰道“照顧好那娘倆兒,也算是讓解成走的安心”。
“是”
閆富貴點頭應著,坐在哪里腰背都塌了。
他小氣一輩子了,沒交下什么朋友,更沒什么親戚。
在這處院子里住了這么些年,就算是勉強維持了街坊關系。
要不怎么說大門外頭就那兄弟兩個守靈呢,沒見誰去幫忙的。
李學武只是坐了一會,見著家里亮著燈,母親和大嫂都在屋里坐著,應該是在等自己。
聽著一大爺說完,便主動站起身,問了禮賬。
易忠海示意了堂屋,領著李學武進去寫的。
收禮賬和寫禮賬的是二大爺,他一直在這邊坐著來著,晚上也有來寫帳的,不多。
見著李學武進屋,他主動起身打了招呼。
雖然李學武是院子里的小子,可現在也是廠里的大干部,他現在可不敢怠慢了。
李學武倒是沒跟他多客氣,這屋里好多娘們呢,鬧的慌。
先是點了五毛錢放在了桌子上,作為奠儀。
四九城老講兒,紅事隨禮多一些好看,白事隨禮要少一些好看。
李學武隨紅事都是一塊錢,白事五毛錢。
不是他大手大腳,也不是他有錢了裝嗶。
而是他現在的身份在這擺著呢,閆解成是廠里職工,也是院里鄰居家,作為副書記,他得比別人多那么一點點,好看些。
當然了,在其他人家這么辦,到了親戚家里另算,不能從職務上論。
等二大爺在禮賬上落了他的名字后,李學武又點了五毛錢放在了桌子上。
這一份是他父親李順的,分家了,禮賬就得分開寫。
父親不在家,禮賬母親不可能過來寫的,這種事必須是家里男人做。
沒男人的另算著,可也真的不好看,就連中院賈家都是棒梗來寫的。
為啥給李順也寫了五毛錢而不是其他鄰居的兩毛錢還有,為啥父親李順的要寫在他后面 因為如果先寫父親李順,就得寫兩毛錢禮錢,隨的是鄰居們的大溜兒。
可他上禮賬因為身份的原因得是五毛錢,這樣在禮上就把他爸給壓著了,不好看,讓人家笑話了。
爺倆都是五毛錢,李順如果寫在前面,又把前面的壓住了,他們也不好看。
所以先寫自己的,再寫父親李順的,這樣明顯的反順序還能提醒主家和來看禮賬的鄰居們,李家這邊是隨了應盡禮儀的,照顧了四方面子。
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國人講禮,尤其是在這種微不足道的小事上越能看出一個人的做事風格和禮儀素質。
你說多花三毛錢,活該,誰讓你比你爹還牛嗶呢。
這件事要擱在別人身上,他們巴不得多隨一份呢,誰不想著自己兒子比自己出息 寫完父親李順的,就不用再寫大哥和老三的了。
因為大哥是養老兒子,跟父親是一股的。
老三還在上學,又是沒結婚的,就不算分家,李家也沒給李學才辦理分家的手續。
所以李學武只寫自己和父親的。
等看著二大爺寫完,李學武對著等在一旁施禮的三大媽寬慰了兩句,這便隨著一大爺出了門。
按照正常來說,這個時候應該是由閆解成的兒子來答禮的。
可是很遺憾,他的孩子才第二天,做不得這個。
所以只能是他爹媽代為行禮。
當然了,李學武不能讓對方行這個禮,畢竟要叫三大媽的,不是一個輩分的。
從堂屋里出來,又跟幾個爺們和三大爺說了幾句話,李學武這才往家里去了。
劉茵早就在外屋門口等著他了,見著兒子進來,先是拿炕上的笤帚疙瘩往他身上劃拉劃拉,這才讓他進了里屋。
屋里只有大嫂趙雅芳在,看見李學武進屋后主動問道“咋說了這么半天”
她們就在屋里坐著,隔著窗子看對面兒清晰的很。
“三大爺找我念叨這點事,一大爺又說了說”
李學武坐在了炕邊的凳子上,看著母親問道“昨晚沒嚇著吧”
“嚇著啥,葛淑琴折騰那會兒我就知道,院里人回來又鬧了一陣,消停那會兒都幾點了”
劉茵介紹道“我跟你嫂子睡不著了正在炕上躺著說話呢,就聽有人敲外面門”
“聯防叫了一大爺又鬧了一通,我那會兒就知道對面大小子出事了”。
“你說啊,這心咯噔咯噔的,半宿沒睡著覺”
劉茵抿著嘴擺手道“等一大爺招呼人搭靈棚收拾外面的時候徹底睡不著了”。
“我出來的時候我奶還叮囑我呢,讓提醒你們去后屋睡去,省的嚇著了”
李學武抻了抻身上的大衣,道“今晚上院里一直都有人,睡不消停,還是去后面吧”。
“是,想到了”
劉茵點頭道“毓秀還說去東院睡呢,可隔著大院墻就是外面,怪鬧的慌的,就都去后院了”。
“她們倆已經先過去后院了,我這不是等你嘛,你嫂子說陪著我”。
“等我干啥,我爸的帳寫完了,還能不記得咋地”
李學武笑了笑,說道“困了就趕緊去睡覺吧,明早秦京茹那邊還要熱鬧,還是睡不好”。
劉茵也是真乏了,點點頭,問道“你還要待一會啊記得別直接回家啊”
“知道,您放心吧”
李學武站起身說道“我這就去團駐地轉一圈兒”。
“去,這孩子”
劉茵的話里意思是遵老講兒,白事上鬧騰多,家里又是孕婦又是小孩子的,不要直接回自己家,去別處轉轉。
李學武可倒好,理解了母親的意思,卻是超常規發揮。
你不是說有臟東西跟著我嘛,我帶它去衛三團駐地轉一轉,給它來個灰飛煙滅 李學武怕娘倆兒害怕,在屋里等著,想著送她們去后院。
劉茵扶著趙雅芳下地,嘴里輕聲念叨著“作孽了,剛生完孩子,還是大出血,月子里就要折騰”。
“快別說這些了,聽著心里都不得勁”
趙雅芳擺了擺手,沒叫婆婆再說,看著李學武望過來,皺眉解釋道“是三大媽嫌棄葛淑琴生了個閨女,吵著要接回來送閆解成”。
“他們家處那個事”
劉茵不滿地撇了撇嘴,道“餿吧極了,你看報應來不來吧”。
婆媳兩個都很是憤慨,顯然跟李學武念叨著的不是她們第一次說起這個了。
李學武也僅僅是皺了皺眉頭,這不是自己家里的事,管不著。
等母親和大嫂收拾完,他便送了兩人往后院去。
在后院打了個轉,又走了出來,到門口跟三大爺和一大爺打了聲招呼出了垂花門。
可能是因為幫忙累著了,小子們今天也沒有看書,東屋黑著燈,早早睡了。
李學武沒理會傻柱的招呼,示意了外面,點點頭便往出走。
到大門口看了一眼影壁下面的靈棚,沒在意這個,上了車便離開了。
跟母親說的是去團駐地轉一圈,可他沒費這個事,他就不信哪個不干凈的敢跟著他走。
要說真信這個,當初他就不該去墳圈子捉蛐蛐,要真有這玩意兒,他身后的恐怕早就能組成兩個連了。
什么特么牛鬼蛇神,在絕對勇氣和實力面前都是個笑話。
但在冷風面前李學武就是個笑話 不怕這、不怕那的他到家的時候已經凍的der了呵的了。
十月的第一天,太陽還沒有升起,李學武已經悄悄地爬了起來。
顧寧身子動了動,看向黑暗中的李學武,眨了眨眼睛,提醒道“多穿點”。
“吵醒你了吧”
李學武笑了笑,指了昨晚就準備好的衣服,道“我出去穿,你繼續睡”。
說完,抱著床凳上的一堆衣服便出了房門。
隨著月份漸大,顧寧也變得嗜睡了起來,尤其是不用上班以后,中午還要多睡一覺。
李學武將書房的燈打開,看了一眼墻上的時間,才五點多一點。
收拾一會兒,再用二十多分鐘趕到四合院,時間剛剛好。
他倒是很聽話,先穿了條秋褲,褲腳掖在了厚襪子里頭。
秋褲外面又穿了條毛褲,毛褲外面又套了條寬松的褲子。
這還不算完,上身是襯衫套毛衣,一會兒還打算穿那件軍大衣去。
什么叫二八月,亂穿衣啊就是早上這會兒穿少了凍死你,中午那會兒穿多了熱死你 李學武經歷過的事情多,知道出殯的時候異常的冷,所以多穿點兒沒毛病。
這可跟你尿性與否沒關系,就算是你長了一張閻王爺的臉,在出殯這會兒,太陽還沒升起來的時候,該冷還是冷。
李學武本來還打算把手悶子找出來的,可后來想了想,不太好,就戴了一副廠里發的勞保手套。
可還沒等他開出家門口的街道呢,他就后悔了。
等到了四合院這邊,腸子都要悔青了。
全身上下就特么手和臉冷。
眼睛長在臉上沒有辦法,得看著路。
他把冬棉帽反過來戴的,腦門和耳朵不涼,再戴著棉花口罩,就剩下眼眶周圍冷。
可是手呢手上真缺一副手悶子啊 “咋地了”
傻柱幾人站在大門口抽煙打屁,見著李學武停好了車走過來齜牙咧嘴的,滿臉看熱鬧的表情。
李學武也沒回答,直接把手順他脖頸子伸進去了。
“嘶啊窩草”
傻柱一嗓子差點把棚子里的閆解成嚇散了魂兒。
周圍看熱鬧的爺們兒紛紛笑鬧了起來。
現在這會兒站在門口說話的,都是二三十歲的。
老一輩兒的,或者年歲大的,都在院子里坐著。
靈棚那邊仍舊燒著值錢,可只有閆解放一個人在看著燈燭。
這倒是沒什么,就他們哥倆兒能頂事兒,可不就是得換著來嘛。
但是,守靈可不僅僅是家里人守,還有親戚、朋友,乃至是要好的四鄰。
從昨天晚上到現在,李學武就見著這哥倆兒忙活,也沒聽誰說來守靈了,可見三大爺的人緣是真的“好”。
當初家里仨小子,就算是閆解曠歲數小,可還有閆解成和閆解放呢。
這周邊四鄰哪家有白事,三大爺但凡讓家里這倆大小子去一個幫忙守靈的,今天都不能混到這個地步。
你要說家里倆小子忙,或者怕這個,那就比別人多隨一點點禮錢,再讓他們幫忙燒火打靈活兒啥的,也不能這樣。
這叫今日必有當初。
只有遇到事兒了,才能看得出你當初做沒做到。
昨晚李學武來這邊,看著這些爺們沒所顧忌的樣兒,明顯的就是故意的。
都是看在街坊鄰居的面子上,也看在一大爺忙前忙后的辛苦樣,這才都沒走的。
不然席面一散,人也就都散了。
白事,夜里真要是就剩主家自己在,那臉上可真就難看的緊了。
李學武不知道自己家里都是怎么幫襯這種事的。
不過想來,父親是醫生,這四鄰有個頭疼腦熱的他都熱心腸幫忙。
再一個,大哥不會去這種事,老三膽小,自己在部隊的時候應該是父親自己去的。
晚上多坐一會兒,禮錢隨多一點,也沒人會跟他在意這個。
這周邊四鄰只有欠李順人情的,還真就沒有李順欠別人人情的。
李學武看了門口的炮仗殘渣,知道這是崩過了,院里人該醒的都應該起了。
他也沒往院里走,鬧鬧哄哄的,去哪都不合適。
“昨晚都忘了問了”
李學武看向傻柱說道“秦家的紅事和他們家的白事誰先走,說好了嗎”
“不知道啊,一大爺他們商量定的吧”
傻柱撓了撓下巴,道“這玩意兒誰先走能咋地”。
他又想了想,看了看周圍幾人問道“哎,哥兒幾個,中院秦家說幾點接親”
“一個點兒”
院里老七笑著回答道“都是要趕在太陽出來前出門”。
“不過沒關系”
老七又聳了聳肩膀,道“昨天秦姐就來這邊跟三大爺說這個事兒來著,一大爺也說,按照老禮兒,紅事先走”。
傻柱點了點頭,看向李學武撇了撇嘴,道“我是聽著好一陣爭執來著”。
說著話示意了身后的大門口,道“三大爺還想在門上貼白聯來著,秦姐不讓”。
老七也湊過來說道“三大媽聽見了,差點要鬧起來,還是院里人都說不讓貼,這才拉倒”。
“艸這大門除了紅事能貼,別的事甭想著”
傻柱撇了撇嘴道“這是早就定下的規矩,你貼白的,讓其他人家怎么走”
“嗨別提了”
老七就是個碎嘴子,兩口子嘴都是租來的,睡覺都得說著話。
“昨天就這個白事和紅事,好一陣協商了,一大爺勸了這家勸那家,總算是擺平了”。
“后院”
老七用大拇哥往身后比劃了一下,撇嘴道“秦淮茹他二叔和二嬸兒在呢,她那二叔是沒喝酒啊,要是喝了酒,昨天更熱鬧”
“你不嫌事兒大怎么著”
傻柱瞪了他一眼,道“他們家這事兒啊,少說為好”。
“是是是”
老七笑了笑,對著傻柱鬧笑話道“我這不是想起你前老丈人了嘛,多說了一嘴”。
“去滾蛋”
傻柱聽他這么說,也是好笑地罵了他一句。
昨天秦淮茹他二叔在家里辦完了喜事,來城里送閨女出嫁。
跟傻柱遇著的時候兩人都還有些尷尬。
當初傻柱差點成了他的女婿,他也差點成了傻柱的丈人。
現在遇到了,秦淮茹給介紹著互相說了話,算是把以前的事給翻了篇。
這前老丈人也不知道是院里哪個壞小子先叫出來的,都找著機會逗傻柱來著。
李學武也是笑著看了熱鬧,閑著也是閑著,熬時間唄。
昨天閆家的席面他不來,一個是看不上,另一個是不方便。
可今天韓家的席面他得過去,是韓建昆的領導,也是兩人的實際媒人。
當然了,他歲數小,也不愿意掛這個身份,媒人定的是秦淮茹。
跟秦京茹是親戚,跟韓建昆是同事,秦淮茹的身份不高也不低,好聽又好看。
傻柱罵完了老七,回頭對著李學武嘿嘿笑道“跟你說個有意思的事,秦淮茹給她二叔下了一道緊箍咒”。
“說是去送親敢喝一滴酒,她就要下狠手了”。
他這么說著,還用手巴掌比劃著,笑的還是上次秦淮茹打她二叔的事。
這件事李學武聽秦淮茹講的,她是真急眼了。
好不容易把差點砸手里的秦京茹嫁出去,她二叔差點憑實力給攪和黃了。
當時打那一巴掌就在韓家門口,也有給人家看的意思。
不然韓家憑什么拿她的話當準話啊,這是在立威,也是在立信。
韓家那邊一看秦淮茹這么厲害,上手就打人,也被嚇了一跳。
那親家再不是東西,可也就酒后鬧事罷了,真一嘴巴下去,那臉上都有巴掌印呢。
秦淮茹再去說和,韓家也不好說什么了。
這邊她二叔醒酒后又是道歉又是后悔的,真就沒說挨了巴掌的事。
他倒是也知道自己是個什么德行,可只要喝了酒,他就控制不住他自己。
這一次他也明白,在親家那邊沒臉了,還得請秦淮茹出面做主。
尤其是昨天來,見著閨女的時候惹的秦京茹好一頓哭了。
這院里難得有幾家主動給他們茶余飯后素材談資的,逮著羊毛使勁兒薅。
秦京茹曾經作為最具風格素材者,都要結婚了,出嫁了,再不薅就沒機會了。
李學武笑著瞅了傻柱一眼,知道這小子心里又不平衡了呢。
以前追求過的,人家沒看上他的姑娘,現在找了個年輕司機還舍得給她花錢的。
而他呢,結了婚,要生娃,站在這過過嘴癮,扒扯扒扯人家心里會舒服一點唄。
李學武也沒說他,男人都這樣,吃著碗里的,看著別人碗里的。
就算是知道常去的紅浪漫28號技師回家結婚,都有人悲傷逆流成河,更何況是求而不得的前“女友”呢。
他們站在門口說著,易忠海走了出來,指揮著小子們動手,開始收拾靈棚。
因為閆解成是橫死的,還叫水泡了,再加上這個季節擱不住人,只能提前化。
所以他的出殯場景有點特殊,沒有棺材,只有一副骨灰盒。
這倒是省了很多事,靈棚一拆,骨灰盒往自行車后面一捆,直接去埋了。
那邊送靈去城隍廟的也不知道是不敢鼓樂還是怕人舉報咋地,要不就是三大爺舍不得錢呢,也沒有見著吹吹打打的。
眼瞅著二大爺領著閆解放和閆解娣哥倆,一人捧著靈位,一人扛著番,其他幾個小子幫忙拿著香燭悄悄地去了。
先送靈,再送葬,魂魄歸天,肉身入土。
各地說法和做法可能不一樣,有可能東城的講究跟西城的又是一個,沒法說。
一大爺和二大爺主持這些東西,就都按照這種能想起來的老講兒,根據三大爺家的具體情況進行變通式的處理。
時間剛剛好,快到六點的時候靈棚也拆完了,那邊送靈的也回來了。
巧的是,韓建昆帶著幾個戰友和同事也在這個時候來接親了。
依照先前商量好的,先紅事,后白事,腳前腳后,各自忍讓,盡快辦完的原則,是該讓韓建昆先進門去接人。
可事兒趕事兒,人趕人,韓建昆一眾人在門口停了車子,幾個小伙子帶著嗩吶一吹起來,事兒就來了。
韓建昆看了一眼那邊出殯的自行車隊,很簡陋,就幾臺車子。
骨灰盒還在案臺上擺著,香燭祭奠還沒撤,等著他們先辦呢。
要先接走秦京茹,這邊才會放炮起案,算是全了兩家的“緣分”。
韓建昆先是跟李學武打了聲招呼,很是客氣地給門口幾人遞煙。
他不知道這些人是干啥的,跟領導站在一起,給領導遞煙,也不好落下他們。
李學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甭客氣,趕緊往里走。
韓建昆帶著吹嗩吶的幾個人進了院,閆家那邊正扶著戴了白孝,抱著用白布裹著孩子的葛淑琴往出走。
好家伙,看熱鬧的都傻了。
韓建昆也愣了一下,李學武站在大門外頭都聽見嗩吶聲有一恍惚的降調和停頓。
秦淮茹早就等在二門口了,看見他進來,也看見三大媽扶著葛淑琴出來了,眉頭便皺了一下。
這不是添堵嘛,昨天都商量好的了,先紅的,后白的,這會兒讓戴著白孝的葛淑琴出來干啥 就算是要葛淑琴抱著孩子去摔盆,那也得等這邊都完事的啊。
她這邊剛想去叫韓建昆,那邊三大媽哭嚎上了,嗓門都要壓下嗩吶聲了。
她嚎喪,那孩子一冷也哭了起來,這院里可就熱鬧子了。
秦淮茹急的直跳腳,趕緊對韓建昆招手,示意他進中院。
韓建昆也是冷靜了下來,帶著幾個兄弟往里面走,看也沒看閆家那邊。
昨晚就收到這邊的信了,知道是定好了的,沒想到早上這會兒出了岔子。
他今天大喜的日子,不能跟人爭口角,更不能這個時候說這件事,在這邊,只能聽大姨姐秦淮茹的。
所以即便是心里不舒服,也得先把婚事完成了。
他這邊進院兒去接親,已經有人去勸三大媽忍一忍,別影響了中院。
也不知道昨晚沒休息好,還是悲傷過度,或者是看著人家紅事,她家白事,這哭聲就止不住。
閆富貴站在一邊也不說話,易忠海怎么勸都沒用。
好多人勸著,七嘴八舌的,倒點了火。
也不知道誰說了啥,或者哪句話說的不對了,惹得三大媽不干了,開始耍了起來。
“我兒子死了啊”
“我兒子死了啊”
“你們就欺負我兒子這一家孤兒寡母的了啊”
她甩開勸著的幾人,站在大院里開始亂罵,一會兒說別人欺負她,一會兒說憑什么她兒子就得委屈著,讓給人家先走 她后來的話越說越難聽,院里人都聽不下去了。
勸話的那些人見她耍,都沒人上前了,一個個都走遠了。
而在她家幫忙的這些人也都靠邊站了,就怕惹上啥事。
易忠海看著閆富貴蹲在地上抱著腦袋不說話,也不知道該咋辦了。
他不好去拉三大媽,更一時找不到院里哪個婦女去拉,去勸。
尤其是葛淑琴跪在那,懷里的孩子還哭著,這一副場景,他是又心酸,又無奈哦。
他忙前忙后的為了啥啊,到頭來禁不起三大媽一頓折騰。
院里人也看出來了,她這是倚瘋撒邪,心里癟著兒子死了的火,知道這件事怨他們自己,也知道院里人背地里講究他們家,笑話他們家。
這會兒就是故意找麻煩,找撒氣筒呢。
秦淮茹是那受欺負的人是給人當出氣筒的軟柿子 今天是她妹子結婚,還是在她家出嫁,遇見白事本來就很鬧心了,這會兒再聽三大媽一鬧,火氣也上來了。
“你再說”
秦淮茹不知什么時候到的三門,這會兒站在三門臺階上,指著三大媽便開罵。
“昨天晚上我跟你們家怎么商量的,好話說盡了,又是送雞蛋,又是謝人情的”
“你想干啥”
秦淮茹一點好臉色都沒有,也不慣著她的脾氣,直接就全來了。
“你要找茬兒,沖我來等我把妹子先送走,我跟你好好算賬”
罵完三大媽,又指著三大爺開始罵“別特么當縮頭烏龜,自己家里怎么回事別人不說,你們自己不嫌害臊啊”
“我害臊什么”
“我害臊什么”
三大媽可說不過秦淮茹,沒她嗓門大,也沒她腦子靈,更沒她嘴皮子利索。
這會兒跳著腳的指著秦淮茹罵道“你給我說清楚,我要撕了你的嘴”
“真要我說出來,我都嫌丟人”
“呸”
秦淮茹就真的一口唾沫呸了出來,指著閆家罵道“閆解成因為啥死,我管不著,你等著他找你們要錢索命吧”
“你再看看這孤兒寡母的,還有臉說”
她指了葛淑琴和孩子道“剛生完孩子大出血啊,就給接回來送那死鬼,你們是要她陪葬還是咋地”
葛淑琴這會兒不僅臉色雪白,抱著孩子都哆嗦了。
秦淮茹罵著的話她全聽著了,這會兒一句都不還口,而是轉身給秦淮茹磕了一個頭。
就這么一下,三大媽正想要反擊的時候,秦淮茹卻是再也說不出啥來。
三大媽說啥她都當放屁了,葛淑琴這一個頭磕下來,什么怨都得收著了。
閆家這個時候未亡人的面子最大,也最不能欺負了。
秦淮茹罵了閆家兩個老的都不能說葛淑琴一句。
所以她現在也憋的難受。
身后韓建昆就要接著秦京茹走,三大媽在這堵著門,怎么走啊 易忠海瞧見事情不好,三大媽見著秦淮茹不說話了,又開始罵上了,以為她贏了呢。
“學武呢他是不是來了”
易忠海轉回身,看見傻柱正笑呵呵地站在自己身邊聚精會神地看熱鬧,趕緊問了這么一句。
他剛才聽著門口李學武幾人說笑呢,這個時候事大了,得找李學武來解決了。
“來了來了,在門外抽煙呢”
傻柱一副你快走,別耽誤我看熱鬧的模樣揮了揮手。
易忠海本來還想讓他去叫,這會兒只能自己來了。
他跑到門外頭,卻是見著李學武鳥悄兒的正往車邊走,趕緊大喊了一聲“學武你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