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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軋鋼廠的干部!”
“不是他董文學的家臣!”
“我不需要給他效忠,更不用給他盡義!”
“憑什么?!”
楊宗芳瞪著眼睛拍桌子喊道:“憑什么他犯了錯,我們就得給他兜著!他是誰啊!”
“你跟我喊啊?”
李學武見楊宗芳敢大聲跟自己說話,微微瞇著眼睛點了面前的桌子道:“委屈你了是吧!”
“我不服!”
楊宗芳見李學武態度陰沉下來,語氣也不由得降低了幾個音度。
嘴里雖然說著不服,可他卻也不敢再拍桌子大喊了。
李學武若是跟他發火,他還能有點兒底氣回上幾句。
可若是這種陰沉的表情,他瞅著就膽寒。
“不服什么?”
李學武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叼在了嘴上,看著楊宗芳再次問了一句:“我問你呢,你不服什么!”
一邊說著,一邊拿了打火機給煙點著了。
使勁兒抽了一口后,這才抬起眼皮問道:“不服我?還是不服軋鋼廠?”
“你們混大了,還沒干出什么成績呢,現在軋鋼廠就管不了你們了是吧?!”
“不服你也找一個服務員?年輕漂亮的?”
“我看你們煉鋼廠招待所不用叫這個名字了,改怡紅院吧”。
楊宗芳看著他滿臉不屑的表情,尤其是隨手彈點煙灰的霸氣動作,知道這人霸道的很。
可這無差別攻擊,尤其是公事公辦的態度,讓他嘴里的話說不出來。
單論煉鋼廠,他是他,董文學是董文學,他可以瞧不起董文學的做法。
但在李學武的角度,在軋鋼廠的角度,他和董文學就都是煉鋼廠的人了。
李學武對煉鋼廠表達不滿,說他們招待所是怡紅院,這一巴掌連帶著他的臉都打了。
什么意思?
就是你們班子出了問題,你們有一個算一個,都不是什么好餅。
想要天雷啊?
那到時候劈下來你們都別想跑!
“煉鋼廠穩定下來了,你們的心思就都活了,是吧?”
“眼瞅著要出成績了,就得窩里斗了,是吧?”
“能共患難,不能共富貴是吧?”
“不是”
楊宗芳看著李學武認真地說道:“我一心為公,一心為組織,我…”
“得了”
李學武抬起夾著香煙的手擺了擺,臉上一副我都懂的表情道說:“你跟我說一心為公,那就是要表功了!”
“不用整那些虛頭巴腦的,你想干啥直說”
“或者你要干啥,整明白兒的”
李學武抽著煙,微微點頭,示意楊宗芳可以提意見。
楊宗芳這會兒卻是不說話了,他想干的和想要的能說嗎?
可他不說李學武就要說了:“表功是吧?”
“說,從頭開始說!”
李學武點了點桌子上自己的筆記本道:“你要說啥我都給你記下來,回頭到廠里讜委會上我一條一條的給你念”。
“是搶占先機,還是穩定局面?”
“是開拓進取,還是技術革新?”
“是一言興邦,還是開創大局?”
“要不要說煉鋼廠有今天的局面都是你楊副廠長一手策劃并實施的?”
楊宗芳抿著嘴角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因為這些事都是面前這人干的。
論搶占先機,當初煉鋼廠出現問題,管理班子整體塌方,是李學武主動提出讓董文學和他落戶鋼城的。
兩方聯手,一舉占據了煉鋼廠這處最大的正治資源,而他更是有機會從正科一躍成為了副處。
論穩定局面,李學武把保衛處最能打,也是最信任的干將送到了這邊。
同時加大了對煉鋼廠保衛處的增援和扶持,無條件的支持他的工作,快速掃清了舊勢力殘余。
論開拓進取、論技術革新、論開創大局、論一言興邦,他在李學武面前哪里敢說什么貢獻,什么功勞。
煉鋼廠的變革是李學武的建議,方案是李學武的指導,技術是李學武的支持。
就連現在的新建工廠都是保衛處拆家送過來的,就更不用提當初跑項目審批時是李學武一手帶著人做出來的事了。
是的,董文學是煉鋼廠的書記兼廠長,可大家都知道,煉鋼廠的宏偉藍圖是誰畫就的。
更是知道誰出謀劃策,幫助扶持走到今天的。
論功勞,誰敢跟面前這個人論?
“那就是要當廠長?”
李學武見他不說話,抽了一口煙,繼續問道:“你覺得他德不配位,你應該勇擔重任?”
他就這么看著對面坐著的楊宗芳,眼里全是質疑。
“你跟我說一心為公,一心為了組織,我看不是這樣的”
李學武微微搖了搖頭,抬手點著楊宗芳說道:“你那是一心為公嘛?你就是眼饞他的位子!”
“你要進步,這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
李學武就這么看著對方,直言不諱地問道:“我再問你一遍,你自己也好好想想,你夠資格嘛!”
“先不說你有沒有成績,也不說你的資歷,我就說你的工作態度問題”
李學武抬手輕輕拍了拍桌面,道:“你覺得軋鋼廠讜委會會讓一個搞爭斗的干部上位嗎?”
“笑談!”
“我明確告訴你,他就算是不當這個廠長了,你也當不上!”
“而且你們煉鋼廠班子成員有一個算一個,都得挪位置!”
“這話是我說的,你信不信?!”
李學武指著楊宗芳這么問著,對方是啞口無言,皺著眉頭坐在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還想當廠長,屁!”
李學武不滿地將手里的煙頭按滅在了煙灰缸里。
“你們要干什么?是誰在背后指使你們這么做的,你們的目的是什么?”
“敢說出來嘛!”
“我看你是利欲熏心了!聰明過頭了吧!”
“現在是什么形勢?現在是人心思定,全廠上下搞生產,謀發展的大好時機”
“你跳出來要干啥?!”
“你是對軋鋼廠不滿還是對李主任不滿?”
“或者說你和你背后的人要跟全廠上下兩萬名職工對著干!”
“你這么做有沒有想過會影響到大局,影響到煉鋼廠的發展,影響到全廠職工的利益和組織的得失?”
“你糊涂啊你”
李學武點著楊宗芳罵道:“把你放在這個位置上的不是某個人,是軋鋼廠整體班子的意志和信任”。
“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你剛才跟我說過的話,你是軋鋼廠的干部嘛?!”
“心懷組織,心懷職工的干部就是這么做事的?”
“荒謬!”
李學武批評的話語很尖銳,直刺楊宗芳的內心,他坐在這終于有了如坐針氈的感覺。
這一句句話語,把他的偽裝和自欺欺人都扒了個干凈,讓他內心的謀算和計劃暴露了出來,只能是無言以對。
“不要跟組織耍小聰明”
李學武鼻孔里出了一口氣,態度也緩和了下來,手指點著桌面,對著楊宗芳說道:“你覺得我們都是小人,就你是君子?”
“你覺得我們尸位素餐,就你一個人勇于擔當?”
“我們不知道他有問題嗎?我們不知道怎么處理嗎?”
“還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
“你懂不懂什么叫大局啊?”
李學武皺眉看著他說道:“大局就是不能因為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
“我再問你”
李學武語氣嚴厲地對著楊宗芳問道:“你追究這件事,到底有沒有確鑿的證據?”
“你又是什么時間知道這個問題的,為什么當時不匯報,而是在這個時間,這個形勢下匯報?”
“你捫心自問,敢對著組織說一心為公,毫無私心嗎?”
“你不敢!”
李學武盯著他說道:“在這件事情的處理上我都不敢說一心為公,你憑什么說敢”。
“你知道薛書記在問我意見的時候我是怎么想的嗎?”
“我是汗流浹背,如臨深淵啊”
“我怕的是什么?”
“是我老師犯錯誤我丟臉嗎?是他下來了我丟人嗎?”
“都不是,是當前的大好形勢要毀于一旦啊!”
“你不知道我為了煉鋼廠的今天付出了什么嗎?”
“你不知道我為了穩定軋鋼廠的形勢變化付出了多少努力嗎?”
“誰給你的膽子要來砸這個盤子的,你知不知道這是什么行為?”
李學武挺直了身子,看著楊宗芳說道:“他的問題要說,你的問題也要講”。
“一個班子的成員,最初發現問題的時候不查不說,你現在說什么都是錯誤的”
“你要是有別的心思,那咱們另算,但我還是那句話,你要不想干就滾蛋”。
“你要說我偏心,說我有私心,都可以”
李學武敲了敲桌子,道:“我現在問你,你對組織的處理有沒有意見?”
“沒有”
楊宗芳嘴角動了動,開口說道:“我沒有意見”。
“那好”
李學武點頭道:“我代表組織對你的所作所為進行批評,要求你端正態度,認真工作,明白嗎?”
“明白”
“書記”
沙器之敲了敲會議室的門,對著站在窗口的領導提醒道:“王淑敏同志到了”。
“嗯”
李學武轉回身,看向了門口,沙器之身邊站著的正是上次見過的服務員。
“來,進來坐”
“請進吧”
沙器之抬手示意了王淑敏過去坐,隨后在領導的示意下去茶柜上倒了一杯熱水端到了對方身前。
等秘書關門離開后,李學武這才打量了對面坐著的女同志。
長發換成了齊耳短發,眉梢的靈動換成了低眉垂首,臉上的生動和機靈也變成了沉穩忐忑。
“今天叫你過來,我是代表組織跟你了解一些情況的”
李學武將面前的筆記本打開,從里面拿出十幾封信件擺在了面前。
“廠紀監處收到了你的來信,薛書記很重視,知道我要來鋼城出差,特意叮囑我跟你談一談”。
王淑敏坐在對面,低著頭不敢看李學武,更不敢看桌子上擺著的那些信件。
李學武看著她這個樣子,緩緩地點點頭,道:“不要有壓力,也不要有心理負擔,只是做個了解”。
“李書記,我…”
王淑敏抬起頭看向李學武,開口道:“我錯了,我不舉報了行不行?”
“我收回這些信件,我不想再…”
“聽我說”
李學武抬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她不要激動。
“你有權利維護自己的利益,更有權利在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情況下給我們寫信”。
“這是很正常的組織程序”
李學武示意了眼前的信件,道:“我們只要收到信件,就會按照程序對該事件進行調查取證,并且進行組織談話”。
“包括跟你,跟當事人,都一樣,我們不會針對誰,更不會壓制誰,我們只對事實說話”
王淑敏抿著嘴角重新低下了頭,她不敢直面李學武,更不敢直面對方說的這些話。
李學武認真地看了看筆記本上從對方舉報信件上總結出的幾點問題。
“首先我要跟你確定一下,你的舉報信內容是否屬實”
“這是關鍵一點”
“其次,我想知道董文學同志是否利用職務便利,幫你獲取了私利”
“再有,我想知道,你同董文學同志除了工作關系外,是否有私人關系”
“最后,你是否受他人指使,針對董文學同志進行了舉報,并且在舉報后又否定了這一行為”。
“沒有!”
見李學武這么問,王淑敏抬起頭,看著李學武說道:“沒人指使我,是我自己,是我利用服務的機會,想要威脅他的”。
“嗯,繼續”
李學武點了點頭,沒在意她從最后一點開始回答,拿起鋼筆在本子上記錄了起來。
王淑敏看了看李學武,見他是認真的,這才緩緩地垂下了頭。
“我沒想過要這樣的”
她聲音里帶了哭音,道:“我也不知道我自己怎么了,人家給我錢,我就覺得是好的,就覺得幫忙辦事對他來說很簡單”。
“你收錢了?”
“沒”
王淑敏搖了搖頭,道:“他說這種事不能辦,也不讓我收這個錢,我就都退回去了”。
“我當時是很委屈的,我這都是為了啥,一沒有面子,二沒有實際的…”
她說著說著就抬起了頭,看著李學武說道:“您不用記,我承認以前利用他服務員的身份收過錢,但我不承認跟他有過關系”。
李學武看了看她,將自己手里的鋼筆擰上了,表示不記了。
“您若是追究我舉報的行為,我都認了”
王淑敏抹了一把眼淚,道:“都是我咎由自取,自找沒趣”。
“這個要給你解釋一下”
李學武點了點頭,道:“薛書記關心你的問題是因為這個事情涉及到了董文學同志”。
“而我,作為紀監副書記來找你談話也是代表了對你的重視”
“至于說舉報信”
李學武點了點面前的信件道:“這只是一種監督手段和形式,只要你不是利用這些來獲取私利,造成惡劣影響,就不涉及到什么處分和處理”。
“所以我剛才也給你說了,不要有什么壓力和負擔,我今天就是來聽你說說具體情況的”。
“好”
王淑敏點頭道:“我保證他沒有幫我做過什么事,我也沒有從他的幫助中獲取什么私利”。
李學武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這一問題的結果,請她繼續說。
“還有,沒人指使我,是我一時沖動,醒悟過來后想要收回這些舉報信,卻不知道怎么收回了”
王淑敏擦了擦眼淚,道:“我承認對他的愛慕和感情,可我現在知道這是錯誤的”。
“我愿意承擔責任和改正錯誤,不想給他造成麻煩和壓力”
“更不想…”
她想了想,這才繼續說道:“更不想被別人利用,將這件事復雜化了”。
“是有人來找過我的,可我沒答應”
王淑敏看著李學武,解釋道:“我們之間是個人關系,跟工作沒關系的,我更不想害他,真的”。
“嗯,我知道了”
李學武點了點頭,他問的問題很有條理,可王淑敏的回答卻是有些激動和混亂的。
但這只是她情緒波動所帶來的,并不妨礙李學武確定她的想法和狀態。
“關于你同董文學同志之間的個人關系,你還有什么要說的嗎?”
“沒了”
王淑敏搖了搖低著的頭,嘶啞著聲音道:“都是過去的事了,我不想再說了,也不想這件事再影響到我,也影響到他”。
“好,我知道了”
李學武合上了面前的筆記本,道:“今天的談話就到這里吧,如果組織上有其他問題,到時候再找你了解”。
看著王淑敏抬起頭,李學武嘆了一口氣,說道:“能放下才是最好的解脫,也是人生中最難得的大智慧”。
王淑敏看著李學武開口道謝:“謝謝您,給您添麻煩了”。
“不是麻煩,是工作”
李學武示意了眼前的信件,道:“你有什么意見和建議都可以給我們寫信,我們一定會按照工作程序進行調查和處理”。
“結果可能跟你的預期不一樣,但我們堅決捍衛和維護你說話的權利”。
“謝謝您”
王淑敏指了指桌上的信件問道:“我能拿回去嗎?”
“可以”
李學武點了點頭,將面前的信件推給了對方。
王淑敏深呼吸了一口氣,隨后拿起桌上的信件,站起身給李學武鞠了一躬,這才轉身離去。
李學武看著她的背影,沒有再說什么。
形勢會助長一個人的野心,權利也會。
當一個人驟然獲得了一種凌駕于原本生活的,或者自身無法控制的資源,那么他就會變得偏激又迷茫。
如果這種資源跟男女之間的關系混合在了一起,那就是一種災難。
對彼此都是,包括牽扯其中的人。
李學武不是圣人君子,也不是柳下惠,他絕對不敢說自己能斬斷情根,不受任何私欲影響,做事全是公允的。
他是人,活生生的人,有七情六欲,吃五谷雜糧的那種,不是辦公機器。
李學武只能說自己在做事的過程中,能充分地考慮到整體影響,有冷靜的頭腦和睿智的思考。
至于說做了什么事,事情做到哪一步,他都確定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且不后悔。
人生一世,哪有事事都給你時間去思考和判斷形勢對錯的,又哪里有絕對的公平和公正的。
你只能要求自己別對不起內心,對不起過往。
所以說,人活著是很艱難的。
可能是下午的談話有些沉重。
或者是李懷德和李學武的到來給煉鋼廠班子帶來了壓力。
晚間的接風宴上,眾人都比較克制,酒杯端起來的次數屈指可數。
還是最后李懷德跟李學武說了一句“早說過組織談話最好放在最后一天的”笑話,眾人的臉上這才有了笑容。
李學武在酒桌上話不是很多,陪著領導出來,用不著他表現。
至于班子成員給他敬酒,他也是來者不拒,杯杯見底。
本來就不是什么大事,軋鋼廠的風云都散了,這些人心中的忐忑他都清楚是咋回事。
沒必要。
他沒必要板著臉,依著紀監的身份嚇唬人。
這些人也沒必要擔心兩人是來挑刺的,真要是動煉鋼廠的班子,他們也不會直接來了。
但是壓力還要給到的,李懷德故意這么說,就是對煉鋼廠班子成員在這一階段的表現表達了不滿的。
你們以前站在哪一邊我不管,但是現在都得好好干生產。
我不想逼著你們表態站隊,但總得有個踏實做事的態度。
不做事,還找事,那就別怪他心狠手辣了。
當前的生產環境是很艱難的,技術變革和發展止步不前,軋鋼廠需要機遇和提升,李懷德比所有人都心焦。
今年軋鋼廠能不能進步,他能不能進步,就全看煉鋼廠出成績了。
就像李學武所說的那樣,軋鋼廠穩定發展,煉鋼廠大步向前,他就真敢跟上面要個集團公司出來。
到時候他前面的路可就又寬又直了。
不僅僅是他自己,軋鋼廠這一廠的干部都會受惠。
且看一七廠的領導都直接往哪升,身上都兼著什么重擔,就知道李懷德對發展有多么的渴望了。
在軋鋼廠內部,可以通過手段和謀劃,以及管委會來獲得掌控的權利局面。
但對外,他想要有所進步和展示,就得有拿得出手的東西來。
你光說自己會爭,會搶,會斗,這不行。
李學武對楊宗芳說的那句話不是忽悠他的,確確實實如此。
組織上再怎么搞活動,也絕對不會讓一個只會爭斗的人當一把手的。
這是規則,也是鐵律。
煉鋼廠班子成員有一個算一個,能坐到這個位置上的就沒傻子了。
可干的事卻是糊涂著,李懷德此行就是要讓他們看清形勢,站對位置,別惹他出手。
真以為他帶著李學武這個紀監副書記、保衛處書記、副處長出來是喜歡李學武的能說會道拉家常啊?
他是在告訴這些人,你不服,我就讓李學武打你!
這頓飯煉鋼廠班子成員吃的是味同嚼蠟,難以下咽。
可面對李懷德的話,他們又不得不做出團結一致,欣欣向榮的場面。
飯后這些人送了李懷德和李學武上樓梯,便各自散去了。
李懷德對董文學的態度還好,說了幾句家常話,關心了一下韓殊的情況。
話里話外提點董文學,干工作重要,照顧家庭也一樣重要。
董文學聽著李懷德勸他常回家看看的話,嘴里苦澀莫名。
他從未想過,因為一己之欲讓事情變得這么難堪,讓自己在領導和學生的面前這么的沒臉。
等到了三樓,李學武陪著董文學送了李懷德進屋,這才跟著對方進了他的房間。
一個鵝蛋臉服務員動作麻利地走進來給兩人泡了茶,又分別給兩人燙了熱毛巾,這才離去。
董文學看到了李學武望向服務員的眼神,苦笑著介紹道:“是老家的親戚”。
“怪不得呢”
李學武點點頭,道:“挺好的,師母來的少,孩子也大了,你這邊又需要人照顧,是得找個合適的人”。
“唉”
董文學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道:“是我對不起小殊,對不起孩子,更是給你添了麻煩”。
許是晚上的酒喝了不少,又或許是這段時間以來他終于有了可以傾訴的人,董文學的話說了很多。
李學武坐在沙發上一直默默地聽著,老師現在需要的不是人生指導,更不是可憐和安慰。
他只是需要一個可以敞開心扉說出心里話的人。
李學武知道自己對于老師是可以信任的,也是唯一一個不會針對他這一點進行嘲諷和利用他的人。
董文學是在傾述中反思了自己的所作所為,表達了后悔的意思。
李學武倒是沒在意這個,真若是有這份決心和毅力,又何必從老家弄來個親戚擺著這給人看。
這件事要擱李學武身上,那就是堂堂正正的說自己做都做了,要殺要剮隨便。
第一要明確自己家里紅旗不倒的決心,甭管外面有多少彩旗的態度。
第二要明確自己要做成什么事的毅力,要么你把我關家里別出來,要么我干啥你別管。
第三就是要勇于承認這種行為是可恥的,是錯誤的,是低級趣味的。
但是,承認錯誤,認識錯誤,改正錯誤,并不是要求自己以后不犯這個錯誤了。
大不了以后出了事再改嘛,改了再犯,犯了再改,千錘百煉。
你一邊縱容著自己不能說的私欲,一邊又悔恨自己的作為,這就有點沒意思了。
要不李云龍怎么老說知識分子就是矯情呢,還真就是這么個道理。
說是老家親戚的服務員在兩人談話期間進來過兩次,跟第一次一樣,都是不敲門的。
一句話也不多說,板著個臉,比廟里的菩薩還嚴肅,看得李學武都有些于心不忍。
韓老師還是太狠了,這一次從根上就斷了老師的邪念,不拿出本佛經參悟人生都有點屈才了。
不過想來也是,韓老師又不是沒給過他機會,是他自己不中用啊。
現在就別怪人家心狠了,想要繼續過日子,就得守身如玉。
這也給李學武提了個醒,做了個示范:兔子不吃窩邊草,要吃也不挑沒主兒的草。
服務員給董文學再送了一條熱毛巾過來,他擦了擦眼淚,算是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緒。
“跟你說說心里話,我這心里呀就松快多了”
董文學用熱毛巾捂著臉,緩解著自己的情傷。
可能韓老師對他的傷害很大,亦或者是王淑敏翻臉不認人對他的傷害更大。
他還是有些過于在意自己的顏面了,不然也不能當著李學武的面落下淚來。
本以為是佳人愛才子,這才有了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故事。
可誰想到,人家只是愛他身上的光環罷了,才子無財也無情啊。
攤上這么一個還相信愛情的老師,李學武能有啥法?
總不能對他說“我相信你媽賣麻花的愛情!”吧?!
“要回京嘛?”
李學武疊著腿坐在沙發上,語氣很平和,沒帶什么色彩。
這還是他進屋寒暄過后第一次開口說話:“津門那邊搞了個貿易項目,李主任說讓我負責”。
“不去,哪都不去”
董文學緩緩地坐直了身子,從臉上摘下了白毛巾,語氣逐漸堅定地說道:“我已經放棄過一次了,還要再放棄一次?”
李學武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
還行,他還知道自己姓啥,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啥。
他更知道自己的才華在事業面前一文不值,人家對他的恭敬來源于啥。
“我也是不建議您現在就走的”
李學武聲音頓了頓,繼續說道:“人家都說從哪跌倒就從哪爬起來,更何況您還沒被打趴下呢”。
“我有這個責任和義務”
董文學點了點頭,表示明白李學武話里的意思。
“之于家庭,之于工作,之于關心我的人,我都有責任和義務好好在鋼城做下去”。
“也不要太辛苦了”
李學武緩緩地點了點頭,對方是前輩,是老師,很多話他都不方便多說。
“知道我來鋼城出差,師母臨行前還托我跟您叮囑幾句,注意天氣涼了,加衣服,說東北的天氣變的快,不要虧了身體”。
李學武打量了董文學一眼,道:“楊宗芳那邊我已經談過了,暫時不會有變動,他再敢炸刺,就先拿他開刀”。
“鋼城的事業關系到軋鋼廠未來兩年內的轉型和升級,這是最為重要,也是最為李主任關注的重點工作”
“只要您把控好方向,掌握好局面,就沒人能動得了現在的格局”
“您也不要有負擔,該怎么干還是怎么干,煉鋼廠一定有大發展,誰都不能抹除您在發展中所做出的貢獻”
李學武的話很霸道,也很直接有力,讓進屋來倒茶的服務員都有些側目。
她不知道來的這個年輕人是誰,但其身上彪悍的氣息,以及霸道的語氣,讓她清楚地知道,這人不好惹。
尤其是在跟董文學談話的態度上,好像是師生關系,卻又是平等對待,很復雜。
不僅僅是服務員感受到了李學武情緒上的復雜變化,董文學自己也清楚,師生之間的感情已然不似從前。
李學武依舊對他很關心,也很尊重,但看向他的目光中還是不可避免的摻雜了其他東西,復雜化了。
董文學在面對李學武的時候有些自卑,李學武無奈地遷就著他的自卑,進而互相之間的信任也在減弱。
這是不可避免的,李學武能做的就這么多。
看著服務員給他鋪床,李學武最后說了幾句家常話,讓他多回京城,也多讓師母來鋼城,便起身離開了。
送了李學武下樓,董文學再回來,看著茶幾上李學武帶給自己的酒和茶葉,心里老不是滋味。
服務員整理好床鋪,走過來輕聲問道:“二舅,這些東西怎么辦?”
“收起來吧”
董文學有些無力地坐在了沙發上,擺了擺手道:“他不同,他送來的東西你收著就是了”。
“知道了”
服務員的話很謹慎,出來前家里叮囑過,二舅媽也跟自己說過了,少說多做。
既然二舅都說能收著,那就收著是了。
只是她也很奇怪,平時一條煙都不收人家的,為啥二舅要對這個年輕人另眼相待。
到底有什么“不同”?——
“怎么這么晚過來了?”
周亞梅聽見門口有車的聲音,便起來查看,見是那個人來了,趕緊下了樓。
送李學武來的車已經離開了,他就跟回自己家一樣,開了大門就往里走。
瞧見穿著睡衣迎接出來的女人,李學武微微一笑道:“晚上風涼,快進屋,著風就壞了”。
周亞梅抿著嘴角好好地打量了他一眼,這才先一步進了屋。
可還沒等李學武把身后的門關上,她便撲進了李學武的懷里。
“你怎么才來啊”
這跟剛才問的那句話不是一個意思?
李學武來不及思考了,微微一彎腰,抱著她便往客廳走。
“孩子睡了?”
“你說呢?”
周亞梅微嗔道:“都幾點了左等你也不來,右等你也不額…”
李學武把她放到了沙發上,微笑著說道:“我來了”。
可能是好幾個月沒見著的緣故,李學武覺得周亞梅有些不一樣。
也可能是難忍相思之苦,周亞梅覺得李學武也有些不樣了。
具體哪里不一樣,他們都說不上來,只能是感覺。
別墅的客廳里沒有亮著燈,晚上睡覺前已經拉好的白紗窗簾晃動著白月光,灑在客廳的地板上,落下幾片光影。
有一些衣物凌亂地被扔在了地板上,顯然衣服的主人很著急,沒來得及整理好。
墻上的自鳴鐘黃銅鐘擺有節奏地搖擺著,發出咔咔的聲響。
鐘表指針對準整時整點,便響起一陣叮咚聲,在寂靜的夜色中脆耳異常。
當分針轉過兩圈,叮咚聲也響過兩次后,客廳小幾上的臺燈終于亮了。
“你先去,我給你拿衣服”
周亞梅彎腰將地上的衣服收拾了起來,一邊催促著李學武去洗澡,一邊去樓上給他拿衣服。
待兩人從衛生間里出來,分針已經又走了一圈。
周亞梅倒了一杯溫水,先是自己喝了,又給李學武倒了一杯端了過來。
“我還以為你不過來了,之棟吵著不睡覺要等你,強哄著他睡了”
“跟老師多說了一會兒”
李學武拿著干毛巾擦著頭發,接過溫水一口干了。
周亞梅接了他遞過來的茶杯放好,又拿了他手上的干毛巾給他擦著頭發。
“能待幾天?”
“不知道”
李學武靠坐在了沙發上,仰著頭看向周亞梅,問道:“怎么?有事?”
“沒事”
周亞梅的目光看著李學武的頭發,細心地給他擦著,嘴里說著言不由衷的話語。
“三四天吧,還要去趟吉城”
李學武閉著眼睛,享受著她難得的溫存。
聽見李學武說只有三四天,周亞梅嘴角動了動,手上的動作也不由得停了下來。
再反應過來,又慌亂地快速擦了,掩飾著自己的內心。
李學武看了她一眼,無奈地說道:“這是腦袋,不是鐵壺,用不著使勁擦”。
“呵”
周亞梅聽見他的話也知道自己下手重了,忍不住笑了出來。
低頭看著他的臉,問道:“你怎么那么可惡呢?!”
“誰說不是呢”
李學武扯了扯嘴角,瞇著眼睛無奈地說道:“有的時候我也恨我自己,為啥長的這么迷人,這么招人喜歡”。
“唉這該死的魅力,也讓我很無奈很苦惱”
周亞梅撅了撅嘴,道:“你怎么不說你不要臉呢,有這么夸自己的嘛!”
她嘴里是這么說著,可站在沙發后面,俯身看著李學武的臉,卻是怎么都看不夠的。
幾個月以來,她已經漸漸忘記了付海波的模樣,或者說他早就離開了自己的生活。
而這個男人跟付海波一樣的混蛋,幾個月都見不著人,可她就是難以忘記。
這壞壞的表情,嘴里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的樣子,讓她無法自拔。
他自吹自擂倒不是亂說的,她想他,兒子付之棟也想他,經常念叨著啥時候叔叔來,啥時候去京城。
她也想李學武常來,她也想去京城找他,可現實是不允許的。
她只屬于鋼城,屬于在鋼城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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