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工作組走的時候,如同他們來,沒有大張旗鼓。來的低調,走得安靜。開了一個總結會,清河初中的一幫校領導參加,也是小會,難得的是一中這邊,三名交流生也一起參加了。會上,吳主任高度肯定了清河初中對此次交流的周密組織,對一周以來清河校方的各項生活工作保障表示衷心的感謝…
不過這一些事情,易陽不知道了。甚至甘甜他們什么時候走的都不知道。
告一段落了。
日子大概又會回到前面一點的那種節奏。
不過在此之前,還是值得慶祝一下的。
元旦節到了。
這是重新回到這個時代的第一個元旦節,第一次歲末之交。
統一放了兩天假,但街上的氣氛算不上熱烈。對于中國人來說,元旦節到底是日歷的節日,還是月歷的節日過起來更有味道一些。哪怕是易陽也覺得,元旦只是數字的變化,而非真正過了年。
清晨,易陽從外面讀了單詞回來,奶奶說:“今天咱們去二叔家。”
對于老人來說,一到這種重要的節日,就希望家里人能團聚在一起。于是就開始準備一些事情,前幾天奶奶在家里蒸了挺多包子,這一次帶上一些,給老二拿去。他們是頂親的親戚,但也不是說沒有走動感情會一直那般親密,奶奶深知這個道理,畢竟是分了家的,兩家關系好,總要有一個紐帶。她想,只要她多在一天,就要做這樣一個紐帶。
臨走時,奶奶突然問:“對了,月娥那姑娘好久沒見到了,她元旦節要回去不?”
易陽心里微微一動。
算起來,自從上次期中過后,很長時間沒有見到趙月娥了。開學前說好的一起吃飯,但后來忙起來,她忙,自己也忙,雙方的時間總是夠不上,便也很默契地不了了之。
奶奶問起,易陽說:“我打電話問一下他們宿管老師…”
過了一會兒,易陽嘆了口氣,說:“她還在學校呢。”
奶奶皺著眉說:“怎么還在學校啊?學校里沒多少人了吧?”
“嗯,她們寢室好像只剩她一個人了。”
“這…”
“我問了,好像是她爸爸媽媽都沒有回清河,也就不想回去了。”
“這孩子…父母總是在外面打工,可憐…”奶奶嘆了口氣,“我們去捎上她,讓跟我們一起去老二家吧,元旦節,一個人在寢室里,唉,一想到這個,心就堵得慌。”
畢竟趙月娥是趙金花的侄女,算起來,易陽他們家的關系,和趙月娥跟他們家的關系是一樣親的。
易陽點點頭:“嗯,而且我們還得去一趟學校接她。”
宿管老師還說了一點其他的事情…
抵達學校,趙月娥正躺在床上,臉色看起來不太好的樣子。看到易陽的一刻,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起來,但因為氣色不太好,這一抹紅暈看上去很不自然。
在電話里已經說好了,趙月娥起床了。
又是那個來了…但這次的情況還要特殊一點。
易陽問,“怎么了?”
趙月娥笑笑:“沒什么,我們走吧。”
一路上,趙月娥都顯得心不在焉。她偷偷地觀察易陽,還好沒有發現。有一些煩惱,是沒有辦法跟其他人交流的。
第一次來例假的時候,因為有易陽在,買了包不算便宜的衛生巾,但是那不是她的生活。
第二次來的時候,在家里,媽媽當時也在家的。媽媽拿出一卷紅色的衛生紙,告訴她要怎么疊,量最大的那幾天,要疊多厚,怎樣疊才不容易被因透。第二次的時候,兩頭紙沒有沾上的可以取下來,放在下一次的里面疊進去…
媽媽就是這么過來的。
趙月娥當時沉默了很久,然后默默地學習母親教她的方式疊衛生紙,在家里的旱廁里給自己墊上。
回到學校后,她例假一來,便羞于去衛生間,無論內心再強大的人,在這方面,都會自卑。逐漸恐懼例假,因為不僅是生理上的折磨,還是心理上的折磨。也因此很難靜下心來學習。衛生紙總是不老老實實地待在它該待的地方,她只能期盼著,不要因透…也因此被老師點過名,理由是,走神。有一天夜里,量太大了,內褲秋褲毛褲,無一幸免。
此時走在易陽后面,一路上,都心驚膽戰的,生怕那一疊衛生紙,跑到不該去的地方去…
將趙月娥接到了,但易陽總感覺她的神態有一些不太對勁的,這涉及到了他的經驗和知識雙重盲區,百思不得其解。
先到家里。
趙月娥的異樣還是被奶奶發現了。自然而然,奶奶一眼就能看出來一些端倪的,拉著趙月娥問了些事,瞞不住的。隨后,奶奶將易陽叫來,在他耳邊說了些話。易陽怔了怔,點點頭:“知道了奶奶。”
這件事對趙月娥來說是羞于啟齒的事情,奶奶對易陽的交待自然也是再暗處進行的。在出發去燕子鄉前,易陽風塵仆仆地回來了,腦袋上還粘著幾顆雪花。他提了一個黑色的大塑料袋,著實讓奶奶都吃了一驚。
奶奶將易陽拉到一旁,一打開塑料口袋,里面放著幾包二十片裝的大包衛生巾,抖了抖,數數估摸著得有上百片,奶奶愣了好久,錘了孫子的腦袋一下:“買了這么多啊?”
易陽說:“反正不會過期,總是用得上的嘛。”
后面的事情交給奶奶了。他提著東西下了樓,雪花又開始飄落了。望著頭頂飄下來的點點冰晶,輕輕嘆了口氣。
實在是難以置信。或者說,的確是沒有想到,到了如今這個時代,竟然還是有女生會因為買不起衛生巾而苦惱。如果不是奶奶心細發現了,大概這一趟的旅途,小小月娥都會…很難受吧。
在樓下等了一會兒,奶奶和趙月娥一起下來了。
此時,趙月娥的臉色已經正常了許多,看了易陽一眼,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隨后又抬起來,認真地說了一句:“謝謝你啊,易陽…”
易陽笑笑,沒有說什么,過去接趙月娥手中的東西。
但是小姑娘堅決搖頭:“不用不用,不重的,就是幾本練習冊子。”
易陽說:“就是因為不重,我拿著也沒什么關系。你陪奶奶聊會兒天就行了。”
奶奶也說:“就讓陽陽拿吧。”
趙月娥犟不過易陽,只好把所有東西都交給易陽了。三人一起往車長的方向走去,趙月娥挽著奶奶,易陽站在后面提著兩袋東西,雪地上留下一排腳印…
公路上一些地方也有了積雪。太陽曬不到的地方,一些路段上面是和馬路顏色一致的暗冰。其實剛剛下的雪上面輪子不會怎么打滑,但是車子走得多了,將雪壓得緊實,就會產生堪比滑雪場一般的效果。
易陽指著一段公路上的一條條冰帶,給趙月娥科普:“一般重型卡車經過的時候,流下的水會滴在馬路上面,在這種天氣下,要不了多久,水來不及干就凍成了冰,也就是暗冰的由來。暗冰很危險的,沒有經驗的駕駛員,很容易在這上面栽跟頭…”
趙月娥此時已經忘記了關于例假的不愉快,抻著頭看那一條條冰帶,班車師傅很有經驗,稍微打一點方向,就騎過去了,輪子不會接觸到冰面。望著這一幕,她問:“為什么大車子會流水呢…”
“重型卡車和普通的小汽車有很大的區別。因為它的車身更重,學過物理都知道,物體的慣性和它的質量有關,太重的車子,重力勢能很強。減速是依靠摩擦力的,大車子減速時的時候需要用到更大的摩擦力,而摩擦又會產生大量的熱…小汽車吹吹風也就散熱了,但是那種大卡車,必須要用水來降溫,為什么要用水,因為水的比熱容最高嘛…每一個大卡車上,都有一個很大的水箱,你會看到有一些地方卡車加水,那就是用來給剎車盤降溫的。”
趙月娥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回頭看易陽,愣了半天神,才幽幽地說:“慣性啦,摩擦力啦,比熱容啦,好氣啊…還沒有學物理呢。”
其實,這部分的知識初二上冊也不涉及的。但是畢竟是提前學過了嘛,物理是一門男生很容易感興趣的學科,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初中的物理,幾乎可以解釋生活中的所有現象。一些現象沒有什么意義,比如瓦特改良蒸汽機之前,見過蒸汽頂開燒水壺的人可不止他一個。但是你去思考它背后的物理原理,會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就比如眼前的事情…
這種思維習慣,易陽相信在將來的生活學習中會有很大的作用。甚至說得功利一點,你發現了一個問題,然后去探究了問題的根源,再針對問題的根源搞出來解決的辦法,可能就是一筆財富。
而且不止物理方面。舉個例子,發現了頸椎不舒服,探究了它不舒服的根源,然后針對性地發明一套設備,這個設備很有希望就能賣給相同問題的人,賺錢。
不知不覺中,易陽發現自己已經成長了這么多。他笑著說:“嘿…我比你年級高,在你面前賣弄一下。”
這是讓趙月娥感到很舒服的“賣弄”了,她笑了笑,繼續望向窗外。
因為路上有積雪的原因,司機開得比往常慢了很多,抵達燕子鄉比往常花費了更多的時間,趙月娥和奶奶都已經睡著了。他沒有睡,一直默默望著窗外,看風景。剛剛進入燕子鄉的區域,還能依稀看到剛剛過去的秋天留下的痕跡,道路兩旁的包谷桿,一捆一捆地被收拾好,柿子樹上還掛著孤零零的幾片枯黃的葉子叛逆得不愿意落葉歸根…突然,易陽皺起了眉,突然說:“師傅,就在這里下車!”
司機緩緩減速,過了幾秒鐘才慢慢停住,將手剎拉住,奇怪地回過頭望了易陽一眼,沒說什么。
易陽叫醒趙月娥和奶奶,說:“咱們得下車了。”
奶奶望了望車窗外的景象,奇怪地說:“怎么了?”
易陽說:“嗯…我們得走一段路了。”
“走一段路?”
這里已經是燕子鄉的范圍內了,距離二叔家走路也沒有多遠了,奶奶沒問為什么,只是默默跟著易陽下車,而趙月娥自然也不會說什么。
因為剎車滯后的原因,三人下了汽車,又往回走了一點才到易陽叫停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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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里下車是因為,易陽知道二叔應該在附近。
沒看到二叔,但是看到了一輛一輛五菱宏光小卡,是一種微型卡車,說是卡車,其實跟面包車差不多,只是后面做成了一個貨廂。
小卡的右側前輪掉進了道路旁邊的排水溝里。
易陽嘆了口氣。車子沒有打開雙閃,也沒有在道路附近弄一個警示標識,沒辦法…這個年代,一些地方管理漏洞,使得駕照還是可以花幾百塊就能買到的。二叔以前開過拖拉機,直接就開這個車子了,很多東西不懂…
這是一輛新車,但是易陽卻一眼就認出來了,它是二叔的。這輛車也就四五萬的樣子吧,但后來會陪伴二叔很多年。隨著花椒園的收入變得穩定,二叔家的經濟條件也算是越來越好了,似乎今年又承包了一片地,種了櫻桃樹,家里后面還有一片菜園子,可以種些蔬菜,吃不完的就拉到縣城附近賣,所以咬咬牙,就買了一輛車。買這輛車算是一個好決策,哪怕不賣自己種的菜,收一點鄉里鄉親的菜拉到縣城賣,賺個差價也是個收入啊。
關鍵是真的會讓生活變得方便許多。
易陽摸了摸這輛車,一時間感慨頗多。現在還很健康的一輛車,二叔也很愛惜,但是經不起歲月的侵蝕,后來在他手上也修了很多次,一直到前面的漆都掉得差不多了,但只要審車能過,二叔都不愿意換掉。
奶奶說:“別去摸人家的車啊…”
易陽微微一怔,看了看奶奶,笑了笑。不由得又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因為自己的那次頑劣,奶奶后來是沒有機會看到這車的。將這些不愉快的事情從腦子里甩出去,他目光在汽車上搜索一番,眼睛一輛,才胸有成竹地說:“這應該是二叔的車。”
奶奶一怔:“老二的車?”
易陽指了指車子掛在后視鏡上的一塊中國結,說:“這個,上次你給二叔編的,記得不?”
奶奶愣愣地看了看,說:“好像是…”
趙月娥的眼神卻十分古怪,心里想著,這么小的一個東西,你在班車上是怎么看到的?
有些確定是二叔的車,奶奶還來不及高興老二買了車,又陷入了焦慮…看得出來,車子是開進溝里了。她不懂這個是不是一個很嚴重的事情,走到排水溝邊上看了看,大概有一米多深,車輪整個都懸空了。
“這…怎么辦呢?”
易陽卻是笑笑:“沒什么關系的,要弄出來,挺簡單的。”
就是不知道二叔跑哪兒去了,沒有車鑰匙,沒辦法打火。如此想著的時候,旁邊的一片枯黃的包谷地人影攢動,易陽眼神一動,就看到二叔搬著幾塊大石頭鉆出來了。
看到二叔狼狽的模樣,奶奶和易陽都愣了愣。
而易三瞧見媽和侄兒,也是一愣,“你們咋在這兒?”
易陽說,“看到你的車了。”
易三把幾塊石頭丟到溝里,說:“你咋知道這是我的車?”
易陽笑而不語,只是問:“怎么開到溝里面去了?”
易三嘆了口氣:“唉…雪上面打滑了…”
易陽估計也是這樣的,畢竟不是拖拉機,輪胎上的花紋很淺,不防滑。新手司機,雪地上一打滑,就容易慌張,勐踩剎車,勐方向盤,車子徹底失去抓地力。
易三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說:“你在正好,走跟叔搬石頭。”
易陽問:“搬石頭干什么?”
易三說:“當然是…墊在下面,把車子開出來啊。”
易陽看了看輪胎懸空,足足有六七十厘米,要填成足夠把車開出來的高度,那可得累死不成。搖了搖頭:“不用這么麻煩。一塊小石頭就可以了。”
易三皺著眉,“一塊小石頭?”
易陽說:“叔,你信我,把車鑰匙給我。”
易三搖著頭,“這怎么行,你這…”
小孩子。
易陽嘆了口氣,他知道作為一個未成年人,而且在此時的二叔記憶里,是沒有他碰過車的痕跡的。只要是正常人,肯定不會把車鑰匙給他。想了想,便扯謊道:“我會開車,我有一個老師,她經常帶著我到縣城外面的那個沙場空地上去開車玩兒,這種情況我也遇到過,你不信問奶奶。”
奶奶眨眨眼,“問我?”
易陽說:“奶奶,你知道姜黎黎老師嘛…”
“呃,知道…”
奶奶說的知道,自然是知道有這么個人,但是易陽馬上順著奶奶的話對二叔說:“看吧,有奶奶證明,你總信了吧。”
老人的思維還沒跟上來,易陽已經不由分說地從二叔的腰間取下了車鑰匙,一面說著:“這種事情啊,很簡單的,二叔你瞧好了…”
趙月娥蹲下來,睜大眼睛看著易陽的騷操作。
“像這樣的右輪掉到溝里懸空了,只需要在車輪和馬路牙子的縫隙上塞一塊石頭…”一面說著,一面這樣做了。
然后易陽爬上來,迅速鉆進車子,片刻后汽車發動起來,輕輕抖動。
二叔瞪大了雙眼,眼睛不斷在易陽身上掃動,十分緊張地說:“你,你慢點…”
易陽把車窗搖下來,說:“已經塞了石頭嘛,掛上倒檔,我們只需要把方向盤往右打滿…”
突然,車輪“嗡嗡”旋轉,卡著的石頭墊了一下,車子往后移動了一點點,車胎的后側剛好碰到馬路牙子,易陽那邊再一給油,車子就上來了。
看完易陽一番操作,易三目瞪口呆。
易陽將腦袋探出來,說:“上車吧。”
易三回過神來,走了過去,拍了拍車門,意思是讓易陽下來。
易陽說:“二叔啊,你剛剛開車,技術不行,回去的路上還有一點雪,我來我來…”
說完這句話,易陽看到二叔沉默了一會兒…
然后把他給攆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