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承運就這樣一步步離開了皇宮,在走出皇宮時,他回身望了那宏偉的建筑一眼,這座皇城承載了洛氏無數的回憶,這會是最后一次來到這里嗎?
他想要探究皇帝眼底的深意。
回到洛王府后,洛承運獨自一人在屋中端坐很久,直到天日落下,他終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于是他向著整個世界的洛氏,發出了召喚!
那是洛氏最高的集結令,自洛蘇老祖登天后,再也沒有用過。
分布在五洲四海的洛氏子弟,紛紛向著洛陽而來,不分支系和身份。
久不相見的洛氏子弟們互相作揖,臉上帶著燦爛的笑意,眉間的圣痕正熠熠生輝。
諸位子弟一列列坐于殿中,在前唐末年的時候,洛氏徹底解開天道束縛后,就得到了真正的大自由,再也不需要擔心,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毀滅,現在的洛氏也算是繁盛起來了一些。
洛承運望著如今的家族成員,其中有一大半,他是沒有見過的,但這不妨礙他們之間的親近。
洛承運長吸一口氣,而后悠悠道:“古老的讖言中說,巍峨的高山終將崩塌,洶涌的河流終將枯竭,璀璨的王朝也終有天命墜落的那一日。
這世上絕沒有不毀壞的萬物,這便是世界的真理啊,難道是我們所能夠違逆的嗎?
如今大唐也走到了毀滅的邊緣,這一次是因為人心的變動,這一次素王給予了我們什么樣的指示呢?
我們將不再如同前唐末年時那樣為了挽救大唐而付出一切了。
家族將不會站在萬民的對立!
讓大唐自然而然的滅亡吧,就這樣。”
一眾洛氏子弟,無論男女同時頷首齊聲道:“遵從您的意志,素王的代行者。”
聲音如同頌唱般,在堂室中回蕩。
洛承運面色不變,又道:“大唐的皇帝說他得到了素王的天啟,要退出統治天下的地位,這可能是真的吧,都已經不重要。
大唐的退場將是體面的。
大唐皇帝向我提出了一個請求,讓我不要在即將到來的政權中入仕,讓洛氏退出未來形成的政治。
這是洛氏的大事。”
在場的洛氏子,一個比一個聰明,當即問道:“家主,皇帝這是不相信新政權能夠長久,想要復辟嗎?”
洛承運的腦海中再次回想起他見到的那個皇帝,緩緩搖搖頭道:“那不是一個會復辟的皇帝,他可能是想要讓天下人心變亂,而后…”
“在諸夏這片土地上,從上古時代開始,我們有數千年的政治傳統。
從素王開天以來,在諸夏大地上,我們有兩千年的君主傳統,天子統治天下,是理所當然的。
新學黨人提出了一種新的假設,一種新的未來,其中夾雜著一些稱之為理性的光芒,要挑戰這個傳統。
如果他們真的能夠做到他們所說的那樣,我們自然無話可說,但如果現實并不如同幻想中那樣,那我們將會見到什么呢?
說來。
我很是期待。”
屋中沉默了一瞬,而后響起了一片笑聲,聲音中帶著濃濃的譏諷,還有滿腔的不屑。
“古語有言,眼見他起高樓,眼見他宴賓客,眼見他樓塌了,我們只要靜靜的等待就是了。”
洛承運右手撫摸著左手上的家族傳承戒指,“不僅僅是靜靜地等待。
昭城要在合適的時間出世。
我們現在所需要等待的就是素王蘇醒,只要素王蘇醒,一切都要加快速度,我們早達成一天,這天下就是早歸正一日。
現在的這個世界,我再也不想看到了。”
素王還沒有蘇醒,但洛氏子弟都知道為時不遠。
想到素王,眾多洛氏子弟突然都有些疲累,又有些振奮。
“多少年了,似乎每一個時代都沒有什么變化,以前我們總是,沒有人會永遠英明神武,但永遠有人正在英明神武,只要我們不斷地誅除獨夫,就能迎來美好的未來。
但事實上,即便是耗費了如此多心力的大唐,也只能是讓它變質的時間慢一些。
真是太累了。”
最后這一句話說出了所有人的心聲,太累了。
洛氏這些年就像是一個救火隊員一樣,總是在處理各種各樣的問題,從周王朝開始,一直如此。
既不能成為皇族,又不能放著天下就那么墮落下去,總是要為天下人謀一些福祉,還要完成老祖宗安排下來的讓家族繁榮昌盛的任務。
那就唯有委屈自己,就這么夾在兩者之間,千百年來,似乎是習慣了。
“聯系我們的傳統盟友吧,讓我們看看未來會走向何方!”
洛承運最后斬釘截鐵的說著。
李繼業的執行力很強,他一方面大規模的開始轉移許多文玩字畫,以及黃金白銀,在洛氏錢行中存儲大量的資產,他相信即便是大唐滅亡,洛氏錢行也沒人會去動。
當然,如果洛氏錢行都出現了問題,或者說是新政權想要動洛氏錢行,那他只會哈哈大笑,會立刻聯系那些屬于洛氏的勢力,登基為王,以李氏和洛氏的關系,難道還不能做幾任皇后嗎?
在轉移了十輩子也花不完的財產后,李繼業終于停了手,他現在已經是“窮光蛋”,七成的財產都在洛氏錢行中。
局勢到了這個時候,因為皇帝的消極態度,再加上“梟雄”們的積極行動,大唐局勢徹底走到了不可挽回的檔口。
歷來的改朝換代總是要流血的,但當那些新學黨人,準備迎接殘酷的打擊時,卻意外的發現,大唐皇帝守衛社稷的決心并不是那么的堅決,甚至對朝堂上堅決主戰的那些臣子的上奏,表態曖昧。
“梟雄”們的政治嗅覺是相當敏銳的,皇帝這種態度的出現,再加上小道消息中,皇帝在準備退出中原,立刻就讓許多人意識到了,皇帝并沒有頑抗到底的心思。
既然如此,那也就沒必要非要去刺激皇帝的神經,完全可以和談。
但即便是皇帝如此想,但依舊爆發了劇烈的沖突,皇帝想要退位,但許多舊貴族卻不愿意,他們甚至試圖發動政變,來廢黜皇帝的位置,但這些最激進的舊貴族被早就防著這一手的皇帝直接反殺,剩下的舊貴族,都是愿意跟著皇帝“迎接”新秩序的。
在清理了一大批政變未遂的舊貴族后,大量的利益空間被讓出,這些利益足夠來安撫以新學黨人為首的新貴階層了,得到了大量利益的新學黨人,已經成為了徹底的“穿鞋”的人,沒必要再拼個你死我活,剩下唯一所覬覦的只剩下政治權力。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皇宮中那棵太宗皇帝親手為長孫皇后栽下的柳樹,已經葉落盡了,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枝,似乎正映襯著如今李氏皇族的寂寥。
皇宮中頗有些人心惶惶的味道,現在即便是普通人也知曉,這大唐的天下,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這種局勢下,怕是任誰也想不到,皇帝竟然還會有閑情逸致和皇后在宮中賞雪吧。
皇帝的心情不錯,皇后側眼望著,溫聲道:“那陛下是蟬、是螳螂,還是黃雀呢?”
皇帝微微笑道:“朕現在是蟬,天下人也都以為朕是蟬,但朕卻立志要做那只黃雀。
天下哪里是那么好拿的,他們能受國之垢、承國不詳嗎?
朕用自己作為誘餌,把他們引蛇出洞,真的以為朕這么好心的把天下讓給他們?
讓祖宗的社稷和宗廟就這么毀于一旦嗎?”
說到最后,李繼業已經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對于這些算計,李繼業視作自己生平的妙手。
冬去春來。
按照新學黨人和李氏皇族簽訂的協議,李氏皇族該離開洛陽皇城,前往他處別居,新學黨人給李氏皇族選定的兩個退位行宮分別在瀛洲島和夷洲島上。
這些海外的島嶼,一向都是被用作政治失勢的人流放地,有的爭斗失敗的人,殺不至于,于是就會流放到這里。
讓皇帝去這里,是一種非常明確的信號。
總得來說,退位待遇還是比較豐厚的,比如保留皇帝的榮譽稱號,在政治上擁有和執政官同級別的豁免權,比如不受到三法司等的指控。
但所有人恐怕都沒想到,前任大唐皇帝李繼業實際上根本就沒太在意這些退位待遇。
在洛承運來送別他的時候,李繼業毫不避諱的說道:“新學黨人無信,他們是為黨爭而生的,自古以來,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一個國家在黨爭的情況下,還能昌盛的,在黨爭的情況下,還能保證政治承諾的。
黨爭的唯一結局只有一個,那就是你死我活,即便是有幾個杰出的人能夠暫時控制住,但失控也不過是時間問題。
沒有了皇帝這樣至高無上的存在作為仲裁,黨爭會走向什么結局呢?
現在他們許諾給我的那些東西,在日后是一定會收回的,所以條件好壞是無所謂的。
只要是新學黨人統治天下,大唐的宗廟總有一天是保不住的。”
說完這些,李繼業見到洛承運臉上毫無意外的表情,當即朗聲笑道:“大唐的宗廟里面,可不僅僅是我李氏的祖宗啊。”
洛承運終于現出一絲絲無奈,這李繼業不應該是李氏,他應該是呂氏,傳說中呂氏有洛氏攻略手冊,“皇帝,你該走了。”
李繼業脫下了皇袍,穿著一身錦繡綾羅,倒像是個富家翁,“洛王,希望此生還能有機會見到你。”
李繼業意味深長。
他此去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就會在瀛洲島上老死。
但如果有些意外的話,那結果就不一樣了,有些事雖然是注定會發生的,但他還是希望能在自己活著的時候,親手去做。
“我會好好在瀛洲島上活著,看看這洛陽城中的這些人,幾時完蛋。”
說罷,李繼業轉身登上了前往瀛洲的船只。
伴隨著響徹的轟鳴聲,船只漸行漸遠。
洛承運站在碼頭上,望著宛如巨獸的船只,破開云浪。
“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
不應事,卻應景。
“希望有機會再見到你。。”
待輪渡徹底消失,再不見身影,洛承運也回身離開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