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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請君直上凌煙閣

  關中好大雪,萬徑人蹤滅。

  秦嶺如龍騰,渭水環帝都。

  長安之野,原林之上,山間野獸匿跡,林間萬鳥盡絕,又何止關中,在大唐廣袤的國土上,從東到西,唯有凜冽的寒風呼嘯而過,卷起一層層冰晶,宛如風神怒吼,雪神降臨。

  “嗚嗚”

  蒼涼悲戚的號角聲時不時在關中響起。

  皇宮中。

  太極殿中,地龍燒極旺,李世民以及諸宰相和重臣并沒有談論國事,而是坐在殿中飲酒,賞雪,好不快活。

  李世民望著殿外那皚皚落盡天下一片白的雪,越過不遠處的巍巍宮墻,似乎見到了眾山、萬水,見到了巍峨高大、波光粼粼,微微泛起的浪濤。

  他突然嘆口氣,眼中噙滿了眼淚,真是好江山啊,“可惜母親見不到了,姐姐和青陽也都去世了,還有如晦,還有叔寶,如果他們都還活著該多好啊。”

  在武德年間他經常在宴會時思念太穆皇后,現在隨著年歲的增長,他愈發的開始懷念那些舊人。

  殿中群臣有些不知所措,在天子感傷時,應該如何呢?

  李世民將烈酒猛地灌下,發出重重的咳嗽聲,在貞觀后期最受他寵愛的徐慧妃為他輕拍著,或許是觸景生情,李世民順過氣來后,沉默了一瞬,而后帶著深深的緬懷,“朕年紀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開始懷念舊人,真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朕這一生,也算是功業不淺,青史之上,恐怕要為朕重重記一筆,但朕時常在想,朕的肱骨之臣呢?

  尉遲敬德。

  朕還記得年輕時,和你說,要讓你青史留名,要讓百年、千年后,你的名字依舊彪炳人間,你還記得嗎?”

  尉遲敬德泣聲伏在殿中,“臣還記得,臣還記得。”

  李世民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他身上有濃濃的酒氣,“在數百年前,漢朝時,有一座麒麟閣,上面記錄了孝宣中興十二功臣,千百年后,世間依舊在頌唱他們的名字。

  在天下間,有一句頂級的蔑視之言——‘爾曹身與名俱滅,不廢江河萬古流’。

  是啊。

  人的生命何其短暫呢?

  同江河和高山比起來,就如同寄托于天地間的蜉蝣,就如同七日而死的蟬罷了。

  漢朝用巍巍的泰山和滔滔的黃河來作為誓言,因為泰山不曾變化,因為黃河永不停息。

  當人和這些不朽的事物聯系在一起時,仿佛人也變的不朽起來。

  把人的名字刻在石碑上,自古以來先賢都這樣做。

  把人的名字記錄在史冊上,自古以來的圣賢都這樣做。

  歲歲祭祀,以傳后世。

  朕要建立一座閣樓,名為‘凌煙’,記錄隨朕這一生功勛卓著之臣,制作畫像懸于凌煙閣中,以為后世所瞻,以為后世所念,以為后世所銘。”

  巍巍皇宮,湛湛太極,天子舉杯高聲向眾人,殿中群臣皆昂首振奮,無論文臣武將,皆是如此。

  誰不想青史留名呢?

  天子所建凌煙閣,誰不想留在上面?

  在如今的天下之中,有一種思潮出現,那就是家族注定會衰敗,但自己的名字是不會流逝的,如果終生將事業奉獻給家族,那最后的結局就是功績湮滅。

  天子在前面走,殿中臣子皆起身跟在身后,李世民搖搖晃晃的走到殿門前,然后坐在木質的門檻上,他又提起酒壺,重重灌下一口蒸餾出來的烈酒,火辣辣的感覺落在他的喉間,他哈出一口氣,凝成冰晶,白霧在他身前繚繞。

  “凌煙閣!二十四功臣!”

  李世民向著殿外皚皚白雪大聲叫嚷,“青陽,你在天之靈能看到嗎?朕要立起一座巍峨的殿閣,朕要讓你列在第一的位置,就像是過去那樣。

  過去那樣。”

  洛玄凌第一個沖過去將李世民扶住,見到李世民還吧唧吧唧嘴,知道他這是醉了,沉聲道:“陛下醉了,天氣寒冷,不要讓陛下受凍,徐妃,還請您帶天子到后宮,諸公就先散去吧,本公也要率領禁衛清掃這宮中大雪了。”

  徐慧妃出生名門世家,又極其愛讀書,就算是大唐經典仕女服也掩蓋不住她一身書卷氣,扶著雄壯的李世民,有些艱難,連忙招呼幾個宮娥和宦官一起,而后才對洛玄凌溫聲道,“雍國公,那本宮就帶陛下回后宮了,前殿就交予國公,諸公,本宮這便離開了。”

  皇宮中,前殿交予禁衛清掃,后宮自然是后宮的宦官和宮女打掃,而徐慧現在就是管理后宮的高等級妃嬪之一。

  白雪皚皚的宮中,諸位國朝公卿走在其上,寒風吹的有些冷,但心中卻是火熱,凌煙閣啊,誰能位列其上呢?

  又是什么樣的選拔標準呢?

  幾乎所有人都在心中問這個問題,陛下說要把周郡王洛玄夜位列凌煙閣第一,那就是死去的大臣也可以。

  有些等不及了。

  沙沙沙。

  皮靴踩在雪上的聲音,鉆進人耳中,讓人覺得有些癢。

  弘文館中,洛玄鏡正提筆在文書上勾畫,她年歲已經很大,不再如同年輕時那般絕代風華,但依舊溫婉嫻靜宛如山泉之水,發間的幾絲白發并不顯得破敗。

  從貞觀初年她接手修史一職后,這么多年來,她幾乎就一直都待在弘文館中,這些年,她主持編纂了幾乎從漢末以來的所有史籍,僅僅廢棄的草稿就可以堆滿一座宮殿。

  在那些年中,有太多東西都掩蓋在歷史迷霧中,有太多君王刪改過史書,造成大量錯誤,乃至于對立的記錄。

  有些記錄并不如何重要,可以忽略掉,或者合理推斷出來,但有些東西卻必須被知曉,以及改正。

  在這個過程中,她以及一眾共同編修史冊的洛氏女,自然不只一次的使用青史,去印照那些關鍵的、必須記錄在史冊上的、但不清晰的史料。

  只能說,幸好,神器青史對人的負擔不是即死性的,而且不僅僅洛玄鏡一個人在用,有人分擔那種反噬。

  “館主,您的大公子在門外求見。”

  館中僚屬恭敬上殿來,人生的際遇就是如此,洛玄鏡因為得以坐鎮弘文館十數年,卓有大功,而得以憑借女子之身,成就天下文宗,深得大唐文人敬仰。

  洛玄鏡聞言從故紙堆中抬起頭來,眼底閃過一絲喜色,面上卻平靜道:“讓他進來。”

  稍傾,洛君功從館外匆匆走進,面容上滿是悲戚之色,一進館中就徑直跪下,泣聲道,“母親,父親在荊州遭遇山洪,不幸遇難,孩兒前來報喪。”

  簡直猶如晴天霹靂落下。

  洛玄鏡手中的筆徑直落下,黑墨暈繞在白紙上,宛如一點點墨梅,洛君功跪在地上,身體因悲傷而不住顫抖,只聽見嗚咽聲。

  洛玄鏡如遭雷劈,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姑蘇郡王洛景成,洛氏南歸后的江南洛氏家主,這些年在蘇州刺史、六部尚書等職位上不斷轉遷,后來又在都督職位中遷轉,可以說除了不曾拜相之外,大唐各種高官都做了一個遍。

  荊州都督本來就是最后一次遷轉。

  因為這些年夫妻二人,聚少離多,洛玄鏡已經準備辭去弘文館主的職位,和洛景成回蘇州去頤養天年,享受人生最后的悠閑歲月。

  沒想到。

  沒想到。

  數月前的一別,竟然是二人最后一次相見。

  在洛玄鏡沒有回過神來時,她已經淚水撲簌撲簌落下,滴落在本就暈繞開的墨水上,淺重不一,宛如一副天然畫卷。

  “可前往吏部報喪了?”

  洛玄鏡的聲音有些啞,洛君功抬頭,“回母親,已經送了文書到吏部去。”

  洛玄鏡沉默一瞬,又問,“你父親的尸身,可收斂了?”

  洛君淚水潺潺落下,“回母親,山洪引起山崩,父親的那一支車隊被埋在山中,尸身,尸身…”

  洛玄鏡臉色煞白,身體晃了一晃,再也說不出話來,只能聽到洛君功的啜泣。

  皇宮并不是所有宮殿都浮華煊赫,亦有許多宮殿樸素的很,李世民坐在上首,望著下首端坐的洛玄鏡,溫聲道:“玄鏡小姐,還請節哀。”

  一句玄鏡小姐,讓端坐閉塞的洛玄鏡也有些動容,仿佛將時間拉回到三十年前,那時的洛玄鏡,還剛剛同李世民相識,那時的李世民還是十幾歲的少年郎,洛玄鏡也不曾嫁人。

  李世民手中是洛玄鏡的辭呈奏章,他翻看了一下后溫聲道,“玄鏡小姐,朕知道郡王辭世,你一定很是悲痛,朕亦悲痛不已。

  朕可以給伱放一個長長的假,扶衣冠冢回蘇州,但這辭呈,就收回去吧。”

  洛玄鏡臉上滿是哀傷的神情,“臣謝陛下看重,但臣本就準備待夫君荊州都督期滿后,回蘇州頤養天年,現在看來,這是天意。

  老祖說,人生在世上,只要有一項值得紀念的功業,那便不枉此生。

  臣這一生,為天下修史冊,為大唐正黑白,略有聲名,也算是不負這一生所學,事已至此,臣已身心疲累,再不想這世俗之務。

  請陛下準予臣致仕。”

  “唉”

  殿中光影重重,燭火時亮時暗,正如此刻殿中二人的心境,良久,李世民才嘆息道:“朕又如何能強人所難呢?

  愛卿返回蘇州,朕為你加開府儀同三司,以禮部尚書職銜全俸榮養。”

  在大唐,官員身體欠佳或年逾七旬可以退休,稱致仕,也有洛玄鏡這種,主動退休的。

  五品以上官員退休由皇帝批準,所以洛玄鏡來找李世民特批,可以最快退休。

  六品以下官員退休則由尚書省批準,這是尚書省的權勢體現。

  在退休后,五品以上官員退休享受在職的時候一半的俸祿,但有功之臣因天子特恩者可獲全俸。

  對于豪富的江南洛氏來說,這些俸祿不算是什么,但這是一種恩寵的體現。

  任何需要皇帝多下一道旨意的規定,都代表了皇帝特別的關注。

  洛玄鏡遙遙躬身,“臣多謝陛下。”

  事情既然已經塵埃落定,李世民想了想溫聲道:“朕前些時日說要建立一座凌煙閣,想必愛卿知曉。”

  “臣知曉。”

  洛玄鏡此番有些疑惑,自己和洛景成,在武德一朝和貞觀一朝,都不算是最核心的人員,李世民最核心的班底,秦王府和天策府舊人都不夠分,這凌煙閣還能有兩人的份?

  李世民帶著沉吟神情,“凌煙閣揀選輔佐朕成就大業的開國重臣,朕本來準備把愛卿列在凌煙閣上,因為愛卿完成了編纂史冊的大業,朕很看重。

  但如今姑蘇郡王薨,如果在這個時候,將愛卿列在其上,而姑蘇郡王不在,是否有些不妥?”

  李世民這一說,洛玄鏡就知道李世民的想法了。

  在李世民心中,自己比洛景成親近的多。

  如果沒有洛玄鏡的話,那洛景成就是一個隋末的諸侯,和杜伏威等人差不多,在大唐的政治格局中,能保命,但要靠邊站,基本上查無此人,要等到二代,也就是洛君功這一代,才能正常出仕。

  但洛景成有洛玄夜等人擔保,所以在武德和貞觀兩朝,都算是得到了重用,但一直沒能進入政事堂,這就是一種隔閡,幾乎所有人都默契的沒提這件事。

  洛玄鏡平靜道,“的確不妥,陛下可以將臣從名單中摘去。”

  她很平靜,并沒有失去什么的表現。

  洛玄鏡將厚厚的帽檐拉下,將整個人都裹在厚厚的錦裘之中,大紅的顏色,仿佛是這荒涼的北方寒冬中唯一一抹亮色。

  殿前,李世民望著這一幕,他的腦海中回憶著過去的點點滴滴。

  那個曾經驚艷的女子。

  他回憶起了,在武德年間的最后,他和李淵的矛盾到達最大的時候,洛景成和洛玄鏡都被召到京城。

  他實在是個念舊的人。

  “姑蘇郡王,也是朕的人啊,那便全部都進入凌煙閣中。”

  李世民默默將另外一個名字劃掉,寒風吹過,他脖頸間泛起雞皮疙瘩,“真冷啊。”

  他搓搓手,然后回到殿中。

  翌日。

  洛景成的追封下來,贈“工部尚書”、“蘇州都督”,謚“文成”,這個謚號倒是沒人有意見,但贈予的官職,實際上是有些讓人不解的,說句實話,有些低了。

  大部分人都認為會贈一個“尚書右仆射”,或者“開府儀同三司”。

  畢竟在薨前,洛景成就已經是荊州都督,現在這兩個贈的官職,和荊州都督差不多,尤其是就連致仕的楚國夫人洛玄鏡都加了開府儀同三司。

  而且。

  當初洛景成剛剛投靠大唐的時候,就已經是開府儀同三司了,結果混了這么多年,官職還低了。

  但作為遺孀的楚國夫人洛玄鏡都沒有意見,其他人只當是飯后談聞說一下,就不再在意。

  在大多數人眼中,洛景成是個大人物。

  雖然不是皇親國戚,但差不多。

  但實際上,他對于政壇的影響力是極其有限的,尤其是對于長安來說,他實際上是個邊緣人物。

  這是他主動選擇的,因為他不想代表江南士族,所以自然不會被江南士族所簇擁。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洛氏本身的實力就已經足夠大了,如果洛氏再代表某個地域的利益,那朝堂上,就會徹底失衡。

  所以無論是洛玄夜、洛玄凌、洛玄辰還是洛玄鏡,這些出仕的洛氏子,都是毫無爭議的皇黨,也就是幫著皇帝去平衡其他勢力。

  常說秋雨霏霏,最是離別時傷悲。

  “寒冬臘月之日,亦是如此啊。”

  長安城外,早已全部都是光禿禿的樹木,沒有半點生機,只有點點白雪在掛在枝頭。

  洛玄辰和洛玄凌兄弟二人前來送別洛玄鏡,兄妹三人相顧,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誰又不知道呢?

  此番相別,恐怕此生都不會再相見了,蘇州那么遠,重責在身,不能輕離。

  洛玄鏡抬頭望向靈天閣的方向,有些蕭瑟,“以后再不能再見老祖宗和二位兄長。”

  洛玄辰強笑道:“阿鏡,待為兄致仕后,去蘇州再見你,說什么此生再不相見呢?”

  洛玄鏡眼簾垂下,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洛氏子弟的壽命一向不長,幾乎沒有人能夠活到致仕時,幾乎代代死在公位上,這就是洛氏子弟的宿命。

  洛玄辰干巴巴的說出一句話,也知道自己說的太過于輕巧,洛玄凌一向沉默,拍了拍洛玄鏡的肩膀,“總有再見之日。”

  洛玄鏡掀起車簾,她最后向著二人揮揮手,然后洛君功親自駕車,沿著直道離開長安,前往最近的渡口,回蘇州,當然是坐船一路順江而下。

  洛玄辰望著遠去的馬車,縱然是寒冬之日,依舊揚起了陣陣塵煙,“突然心里有些空空的,當初五弟去世的時候,還沒有這種感覺,今日阿鏡離開,好難受啊。”

  洛玄凌呼出一口氣,而后深吸一口涼颼颼的空氣,感慨道:“這世上的文人,都喜歡吟詠黃昏,兄長鬢間已經華發遍布,臉上生出皺紋,再不復昔年少年郎之容,人老去的時候,大概都是如此。

  大哥在三年前去世,現在景成去世,此番阿鏡返回蘇州,不知道,下一個逝去的又會是誰呢?

  是遠在西域的二哥,還是駐守在遼州的三哥,亦或者是我們呢?

  四哥你大概是在憂慮這些吧,一想到這些,眼淚似乎也忍不住要流下來了。”

  洛玄辰轉頭望向洛玄凌,仿佛是第一次認識自己的這個弟弟,良久才嘆息道:“阿凌,正是你所說這樣啊,希望下一個人是我,這種離別,是我所不愿意再承受的。”

  寒風呼嘯而過,將二人的言語吹散在風中,只留下并肩走進長安城的身影,漆黑的門洞吞噬了二人。

  凌煙閣的消息在各個層面瘋傳,主要是在秦王府以及天策府舊部中瘋傳,那些還健在的諸如尉遲恭等人就不提了,有些人已經去世,但后輩子孫也在不停的活動。

  都在暗暗比較功勞,乃至于直接的比較,希望自己的父親或者祖父,能夠入選凌煙閣。

  對于天子直到現在還不公開凌煙閣名單,很多人都有疑惑,但很快就達成了共識,名額只有二十四人,這的確是不好分,想必天子在不停斟酌。

  這種斟酌更是讓人心動,當今天子做事,自然是講究舊情,但總體來說,做事是按照規矩的,也就是不會有明顯的不公。

  這二十四人名單,就算是有爭議,但總體來說,一定是足以堵住所有人嘴的。

  李世民的確是在斟酌,但總體的名單,已經在他的心中,他現在最重要的是,是將這些人排名。

  他所糾結的是,按照什么排序方式,讓人說不話,挑不出毛病來,因為他不希望被人說他,給某些人走后門。

  他能夠猜得到,這種聲音到時候一定會有,而后就會有許多人開始琢磨他排名的動機。

  最后他決定按照一個誰都挑不出毛病的辦法,那就是按照官職來排名。

  這其中的官職,不僅僅有現在的官職,還有死后追封的官職,當然,這么排的話,那么死的早的人,就比較占便宜,畢竟死后都會追封。

  不過按照“死者為大”的原則,這也不算是什么大問題。

  正是這個原因,所以李世民給洛景成的追贈官職不高,以便保證洛景成的排名在二十名左右。

  太極殿中。

  對于天子突然對大批重臣的召見,很多人都猜到了什么,恐怕是凌煙閣名單要公布了,許多人心中都懷著異常緊張的心情。

  當眾人步入殿中后,所見到的便是天子在殿中不住踱步,見到眾人來之后,這才負手長身立在御座之前,就這般瞇眼望著一個個走進殿中的臣子。

  群臣進入殿中后,紛紛噤聲,而后在宮娥的安排下,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正襟危坐,不發一言。

  待眾臣到齊,大門重重關注,那凜冽的寒風被擋在殿外,燒的正旺的地龍,將殿中烘的暖洋洋的。

  “今日召集你們進宮,想必能猜到朕要宣布些什么,諸位宰相既然在,那便記錄一下吧。”

  眼見天子開門見山,毫不拖泥帶水,群臣更是直起腰板,靜心聽著,接下來的每一個名字,在未來都可能會受到數百年的香火祭祀。

  “凌煙閣,朕深思熟慮,以官職排序前后。”

  “凌煙閣第一,太保、周郡王洛玄夜。”

  李世民帶著深深的感情將這個名字說出,這個名字是毋庸置疑的,無論按照什么標準來排,都是洛玄夜。

  無論是生前的官職,還是死后的官職,如果不是洛玄夜去世的突然,他生前就會是三公,他剛去世的時候,追封三公之中的兩個,后來秦王就藩的時候,李世民又給洛玄夜加封三師太保,沒有人可以挑戰他的地位,即便是他死了。

  在洛玄夜之后,是這幾年封三公的人,還是那句話,如果洛玄夜不死,他一定會生前就封三公。

  長孫無忌、魏征、房玄齡,貞觀年間的三相,尚書左右仆射,中書令,都有三公銜,再加上被追封的杜如晦。

  李孝恭,不必多說,雖然不是李世民的鐵桿,但作為宗親翹楚,他必須站在凌煙閣前列。

  洛玄凌和尉遲敬德相鄰,位列凌煙閣第七和第八,二人都是三公之下,官職最高。

  開府儀同三司,然后有上都督的職銜。

  再往后是李靖,他戰功雖然多,但官職現在的確是不如前面的人多,排名到這里,反而沒有太大的爭端,真正最激烈的爭端在后面。

  幾乎每一個人都認為自己祖宗的功勞更多,就算是按照官職,那也都差不多,全部都是國公,完全按照官職排名,一定有人不服。

  “凌煙閣第十,開府儀同三司,楚國夫人洛玄鏡。”

  當李世民口中道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殿中有一瞬間的寂靜,這是一個誰都沒有想到的名字。

  洛玄鏡既不是和李世民打天下的人,也不是貞觀年間的治世能臣,怎么會出現在凌煙閣上呢?

  “洛玄鏡編撰史冊,梳理天下文脈,我大唐盛世文華昌盛,蓋其功也,不遜色于在座袞袞諸公啊。”

  李世民這般說,殿中交雜幾聲,而后便歸于平靜,天子說的對,這大唐天下的盛世,有文華上的一份功勞。

  “凌煙閣第二十三,蘇州都督、姑蘇郡王洛景成。”

  這一次李世民沒有再解釋,就讓世人去猜測吧,等凌煙閣排序完成后,挑一個合適的機會,他就再給洛景成追封。

  殿中不少人已經明白了,當時為什么李世民不給洛景成高級別的追封了。

  “凌煙閣第二十四,徐州都督,胡國公秦瓊。”

  當最后一個名字道出后,李世民深深吐出一口氣,他竟然感覺有些疲累,又覺得輕松。

  他一直想要完成的一件事,在今日做完了。

  “黃金玉臺,凌煙閣上。”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何處光耀祖宗,請入凌煙閣上!”

  李世民向前走,走出殿外,站在臺階上,今日無雪,是個陰天。

  他指著遠處,“就在那里!那里就是凌煙閣!”

  那陰沉的天緩緩裂開,光照了下來,神圣燦爛!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南園十三首·其五》,李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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