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明白了。
邦周就像是一艘豪華的大船。
船上有無數的房間,有的奢華,有的簡陋。
齊國因為和王室還有洛國的關系,一直都住在最好的房子里面。
隨著船越來越破,中途不斷有人被扔下去。
但是齊國一直占據著其中最豪華的房間之一。
現在船徹底擱淺,有人要翻新這條船,以前的住戶全都要清理掉。
其他的住戶或許還能卑躬屈膝。
但齊國和上任船的主人,幾乎就是一家人,投降了沒人知道最終的結果。
齊王喟然嘆道:“您說的是對的,還請您回到楚國,告知楚王,寡人愿意出兵。
但燕國同樣要出兵才可以。
燕國沾染了胡人的習性,狡詐、沒有信義。
等到齊國出兵,必然會偷襲齊國。”
魏國的霸權衰落之后,韓魏兩國,再加上只雄起過一次,之后就再次衰落的燕國。
這三個姬姓國屬于列國之中的添頭。
而趙國很強。
從胡服騎射開始,再加上樂毅入趙強化了一波。
趙國能按著這三個國家錘。
但趙國一直以來所追求的戰略,是將自己的國土用大山天險所隔開。
所以對韓魏燕這三國的土地是淺嘗即止,拿到關鍵的關隘就不再進攻。
目標一直都放在秦國昔日所割的舊土上,現在秦國愿意歸還土地,真是切中趙王的心思。
藺相只能哀嘆:“秦國十幾代君主,都是魏侯卿那樣的無信之人,從來沒有遵守盟約的。
相信了秦國的話,這難道不是自取滅亡的道路嗎?”
但是現在說什么都已經晚了。
秦國攻下洛邑之后,通往韓國的道路向著秦國大大的敞開著,再也沒有了阻礙。
但是白起真正的目的卻并不放在韓國身上,韓魏齊燕這四國,對白起來說都是冢中枯骨。
洛國不算。
他真正放在心上的只有楚國和趙國,楚國縱深太大,幾乎占據了整個諸夏之南的土地。
昔年白起仿效孫武和慶忌,突襲楚國,打下郢都,楚國東遷,白起眼睜睜地看著,卻沒敢追擊。
因為糧草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
趙國雖然縱深小,但是地勢險要,易守難攻。
若不是秦國手中握著趙國的命門之一,趙國恐怕是比楚國還要難對付的角色。
白起悄然離開了韓魏的戰場,秦王稷用一位公族將領替換了白起。
而白起則率領著真正的秦國精銳前往楚國,兩面同時開戰,這就是秦國的底氣。
不要說兩面開戰,即便是三面,以現在秦國的國力依舊能夠扛得住。
楚國,郢都。
整座城的楚人都知道秦軍來進攻楚國了,王宮之中,群臣惶惶不可終日。
項曾大聲道:“郢都曾經陷落過兩次,吳國攻陷了郢都,最終我們毀滅了吳國。
現在輪到秦國了!
白起還在中原,沒有了白起的秦軍,就像是拔掉牙的老虎,難道還要害怕嗎?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大戰而已。
強大的就存活,弱小的就衰亡,這就是數百年征戰不休的道理。”
在現在的楚國之中,項曾說話基本上一言九鼎,即便是楚王一般也不會反駁他的意見。
當白起悄然來到楚國的戰場之上時,所面對的就是一座座武裝到了極點的城池。
而且每一座城池之中,都屯駐著重兵。
這些城池首尾相連,在通往郢都的交通要道上,星羅棋布。
這道防御網之嚴密,保證一只蒼蠅都飛不過去。
秦國想要攻下郢都,就要面對這些武裝到牙齒的城池堡壘,還有無數同仇敵愾的楚人。
至于拼消耗,雖然秦國能夠直接從漢水用船只運糧,但是楚國的江漢平原就在這道防線之后,楚國更是不可能缺糧。
秦軍大營之中,所有的秦將都是一副愁眉苦臉的表情。
“上將軍,楚國的防御就像是烏龜的殼。
若是強行去進攻,可能要把所有的士兵都拼盡,也不可能攻破。
現在應該如何做呢?”
白起最擅長的是野戰,所有眾將對白起并沒有抱特別大的期望。
卻沒想到白起突然狂笑起來,而且一邊笑還一邊道:“真不愧是楚國的貴族啊。
的確是他們能夠想出的主意,愚蠢到了極點。”
眾將聞言一喜,當然明白這是白起心中有了主意,連忙問道:“上將軍,您心中可是有了計策。”
白起微微閉上雙眼,感受著楚國熟悉的濕潤空氣,走出大營望了望天空。
轉身對著所有人朗聲笑道:“等。
等到上天襄助的那一天,楚人將會迎來滅頂之災。”
所有秦將都面面相覷起來,難道上將軍能像素王那樣,召喚風霜雨雪?
又不是洛國公室,上天怎么會襄助我們呢?
楚國和秦國就這樣相持著。
楚國在等齊國和燕國整軍完畢,項曾不知道秦國在等什么。
難道是等白起在中原打完仗,再來接手楚國的戰場嗎?
但到了那個時候,再加上洛國,六國聯軍難道還會懼怕秦趙兩國嗎?
“轟隆隆!”
荊楚的雨季再次開始了,宛如九天之上的銀河傾瀉一般,雨幕垂直的落向人間。
天空之中一片黑暗,烏云密布,漆黑不見五指,只有不時出現的一道道劃破天空的閃電才能偶爾照出人的面容。
所有人都帶著畏懼的神情望著這堪稱末日一般的景象。
總說人定勝天,但那只是一種大無畏的精神罷了,真正面對天災的時候,人力實在是太過渺小了。
大雨不斷地沖刷著大地,無數的溪流匯聚入江河之中,水位幾乎是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在上漲。
白起站在大營之中,望著這一場瓢潑大雨,臉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
這就是他苦苦等待的天意。
秦副將臉上同樣是狂喜的神情,但是轉而又問道:“將軍,這場雨實在是太大了,我們挖好的溝渠不會直接被沖垮吧?”
白起輕輕抹去營帳外濺進來的雨水,搖搖頭道:“都是經過墨家子弟計算的,這些溝渠足以承受。”
秦墨已經完全放棄了從前墨家的理論,完全淪為秦國統一天下的工匠,甚至參與到這種戰爭中來。
按照秦墨的理論,想要做到非攻,就要天下一統,沒有國別之爭,就沒有戰爭。
某種程度上,這種理論不算錯,但明顯已經偏離了墨翟的本意。
兼愛和非攻之中,兼愛才是墨家的核心,但這一條同時也是被拋棄的最為徹底的一條。
隨著雨勢漸漸減小,漢水以及漢水的各條支流都在瘋狂的咆哮著,洶涌的水流向著大江匯聚而去。
所有的秦人都已經整裝待發,他們所帶的最多的就是弓弩箭矢。
“告訴所有秦人,割首授爵,這一次是大好的機會,能不能連升三級,免除徭役,就看他們勇不勇武了。”
所有秦軍將領都向著自己麾下的各營士兵傳達著消息。
“開!”
白起大吼一聲。
“轟隆!”
仿佛是上天在回應,或許是上天也為之震驚,雷霆剎那亮起,照在白起的臉上。
沒有絲毫的猙獰,即便是大吼著,即便是眼珠通紅。
依舊是滿臉的平靜。
甚至有些和善。
“開!”
無數人齊齊大喊,所有人都感覺到腳下的土地都震了一震,洶涌的狂流從高處直瀉而下。
白起微微閉上了眼,即便他殺人盈野,但是對于這一次所釋放出的惡,依舊不想見到。
這些被刻意蓄好的水,面對著本就承載到極限的河道,幾乎在剎那之間,整條河道就被沖垮。
那些秦軍所挖掘的通往城池的溝渠瞬間成為了無數水流的泄洪之地。
楚國士卒眼睜睜的看著洶涌的大水向著城池漫灌而來,望著一眼無際的水,他們甚至以為自己是在云夢澤之中。
毫無意外的,城門幾乎在瞬間就被沖垮,湍急的河流甚至直接卷起大浪,浪花將城墻之上的楚國士卒瞬間卷入洪水之中。
洪水沖進城中,肆無忌憚的破壞著一切,收割著所有人的生命。
秦國士兵還想著收割人頭,但是面對這副場景,縱然是秦人心中也有畏懼。
水火無情。
一著不慎,就要直接喪命洪水之中。
項曾就在和秦國對峙的最前線,望著洶涌而來的大水,面如死灰。
他忍不住大口的吐血,泣淚大吼道:“這難道是上天要滅亡楚國嗎?”
他的家臣哭聲道:“家主,城外有大船,您還能離開這里,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項曾臉上帶著慘然的笑容,邊哭邊笑道:“走?
到哪里去?
這是楚國最后的機會了,難道要我見到楚國的滅亡嗎?
你立刻帶著子弟離開,帶著王上東遷。
昔年郢都失落,先祖為王赴死,吾今日愿效仿先祖,與此城共存亡。”
面對決意的項曾,家臣只能哭泣著離開了這里。
稍頃,洪水沖擊著城墻,比較薄弱的地方幾乎剎那就被沖垮,項曾單薄的身影隨著垮塌的城墻,瞬間就卷入其中。
秦將白起攻楚,水淹漢陽,楚人伏尸者百萬。
楚相項曾殉難,楚人哀之。
曰:武公若在,何至于此?——《史記·楚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