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穎水之地開始,整片漢陽平原幾乎都在楚國的手中,不過楚人對這里的開發還不太夠,主要采取軍事駐扎,稅收很少,主要是為了從這里獲得兵員。
順著漢水而下的南陽盆地才是楚國的核心地區,這里有千里的沃土,無數的農人在其中勞作,清風拂過,郁郁蔥蔥一副盛世景象。
楚國已經很多年沒有征召全國之兵出征了,相比舊年血流成河,堆尸斷流的戰爭,就像是小孩子過家家般。
楚國腹心的江漢平原,這是楚國的大本營,幾乎最精銳的甲士都是出自這里,這里還負擔了整個楚國超過六層的糧食。
郢都,楚國王宮。
由于身處中原之外的偏遠之地,對中原之中的復雜形勢不太了解,所以楚國君臣對于中原驟然發起的大戰,感到很是奇怪。
之前一直都是邊境的一些小摩擦,最多不過是一兩座城池之間的戰爭。
可現在怎么短短時間之內就發展到三國血戰,甚至周天子都直接下場干涉的地步了。
這就像是兩個人口角兩句,互相文質彬彬的問候一下對方的父母家人,結果突然雙方抽出刀子,鮮紅的血嘩啦涌出,止都止不住。
“陳國做了何事,讓鄭國能舉國伐之呢?
寡人記得鄭國一向是一盤散沙,卿族之間互相爭斗不已,這次竟然能行動一致?”
陳國大夫此次前來請求楚國出兵,心中還是很有把握的。
并不僅僅因為陳國是楚國的屬國,還因為他對當今楚王算是比較了解。
這位楚王之前并不是太子,而且還不受先王的寵愛,尤其是在母親薨后,舉步維艱,最終是在項氏的庇護之下才能活下來。
他從小在項家長大,跟著項氏的子弟一同讀書,所以瘋狂的崇拜素王,是個道德底線很高的君王。
為了借兵,陳國大夫也不顧及陳國公室的臉面,直接向楚王造謠哭訴:“大王。
鄭國實在是欺人太甚,前代鄭侯將鄭姬嫁入陳國是因為鄭姬已經懷上了不知道誰的孩子。
外臣曾經聽聞,鄭姬與自己的兩個兄長有染,或許就是他們兩人之中的一個。
鄭國是想要讓這個孽子成為陳國的公子,最終達到吞并陳國的目的。”
聽到這里,大殿之上的楚國君臣都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姬姓宗國公室穢亂的把戲屢見不鮮。
“昔年晉國公子舞之事,也比不上鄭國的半分惡毒。
鄭姬迷惑了先君,但是國君識破了他們的陰謀,于是誅殺了先君,又殺死那個孩子。
因為鄭國是大國,所以國君不敢殺死鄭姬,只是將她軟禁在后宮之中。
鄭侯卻因為陰謀被識破,于是氣憤而薨,這想必是上天在懲罰他。”
陳國大夫直接開始用語言的藝術顛倒黑白,總不能說陳侯胡為了美色殺死父親,又在父親的尸體之前就迫不及待地霸占了庶母。
楚國君臣不論心中怎么想,哪怕是為了史書之上的顏面,也會直接將他趕出去。
陳國大夫貼心的繼續為楚國出兵找著理由,“國君以為識破鄭國的陰謀便結束了,卻沒想到鄭侯產太過無恥,用這個作為理由強行來進攻陳國。
明明是他們的錯,最終造成了陳國的君臣相殘,卻將原因歸咎到陳國身上,這都是由于陳國弱小的緣故。
陳國一向恭順的對待楚國,是您最忠實的藩屬,楚國是諸夏之中最強的國家。
您是和周天子所并列的王,您的光輝萬萬丈,想必是可以照耀到陳國身上的。”
這一番話真的是深情并茂,但是在楚國的殿堂之上說出這些茍且之事,讓楚國君臣吃瓜之余只能面面相覷。
楚王果然如同陳國大夫所預料的,滿臉厭惡,憤聲道:“惡心吶惡心,這就是所謂的姬姓宗國嗎?
他們不是一直說楚國是蠻夷的國度,怎么連楚國都不如呢?”
楚國令尹項程語氣之中帶著興奮感慨著:“醉生夢死!
王上,洛國和晉國聯手把中原的蠻夷大致清剿干凈,又維持著中原的和平,他們被保護的太好了。
如果一個國家沒有外部的威脅,又沒有賢名的臣子,就一定會漸漸地衰落下去,這就是天地之間的道理。”
楚國的國勢一日日興盛起來,中原諸侯的國勢卻逐漸的衰落下去,難道還有比這個更好的消息嗎?
列國相爭,就是一個比爛的過程,最爛的國家先死掉,剩下的國家繼續比爛,稍微沒有那么爛的那個就會獲得最后的勝利。
楚王聞言自豪的說道:“楚國七百多年的篳路藍縷,正是有舅父您這樣的忠正之士前赴后繼,才有楚國如今的繁盛。
諸夏列國是用德行來立國和教化天下的,現在鄭國失去了德行,周天子還如此的袒護他,這是不對的。
身為諸夏大國,理應維護公平正義,勸諫周天子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項程很是滿意的點點頭,經過上百年的文化改革,現在的楚國貴族頭終于沒有那么鐵了,明白了要將自己包裝起來,裹上一層大義的外衣。
項程說道:“陳國是楚國的屬國,《王道》中明確說過,宗主國對屬國要幫助的義務,所以楚國是理應出兵幫助陳國的。
天子犯下了難以忍受的錯誤,身為臣子是理應勸諫的,您是邦周的楚侯,是楚國的國君,理應前往中原勸諫,為了防止遭受小人的暗害,帶上二十萬的大軍隨身保護,這是非常合理的。
臣請國君兵諫天子,使天子意識到他的過錯,以維系邦周天命!”
楚國群臣眼中滿是狂熱的笑意,項氏一向都是反對楚國前往中原的,認為時機未到,沒想到現在卻第一個建言,看來這是大勢所趨了。
項氏在楚國之中堪稱呼風喚雨,項程這一派的臣子紛紛下拜道:“還請國君出兵,挽救諸夏于水火之中!”
然后整個大殿之中,全部都是勸諫楚王出兵的聲音。
楚王自然是非常的愿意,沒有任何一個楚國的國君能夠拒絕前往中原。
但經歷過民間疾苦的他,是個英明的君王,有些憂慮的問道:“舅父,晉國的實力強大,而且一向將中原之地視作自己的禁臠。
雖然這百多年中楚晉之間的關系漸漸緩和,但如果楚國向北,難道晉國會同意嗎?
寡人自然是相信楚人的英勇,但是晉國、洛國、齊國,甚至還有吳國,這難道不是白白的葬送楚人的性命嗎?”
楚國對晉國的滲透還是比較嚴重的,尤其是他們推波助瀾晉國之中的卿族勢力增強,甚至還主導過一些小的戰敗,就是為了讓那些與晉國公室離心較重的卿族能夠得到更高的地位。
這種手段實在是防不勝防,若是洛宴在英靈殿中醒來,看到自己的子孫如此的努力想要掀翻大宗,恐怕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了。
項程笑道:“王上,難道您忘記了秦國嗎?
這些年兩國協同開發蜀都平原,再加上渭河平原的氣候漸漸好轉,秦國這些年的實力膨脹的不像話,加上多年與西戎血戰,秦人個個驍勇,是上好的戰兵。
若是攜手秦人一同進入中原,楚國的損失想必就能大大降低了。”
楚王更是猶豫起來,兩國攻占了巴蜀,平分了蜀都平原,這給了秦國東出的另外一條道路。
那就是直接走大江,從原先巴國的地方順流而下即可。
但是這一條道路的出口是江漢平原,早在楚國和巴國相爭的時候,就在大江的地方修筑了關隘,防止巴國順流而下,相當于大江之上的函谷關。
如果現在讓秦國走這一條路,相當于為了讓秦國能從家中出來,要先把楚國和秦國之間的墻壁砸個洞,然后秦人拿著刀槍在楚國家中觀賞一圈,再從大門施施然的離開。
這畢竟已經不是當年吳國攻破楚都的艱難時刻,年輕的楚王有些無法接受,項程有些奇怪楚王為什么會猶豫,稍微想一想就明白了楚王的顧慮。
于是笑道:“王上,您是否以為臣是讓秦國從大江之上順流而下呢?
江漢平原是楚國根本,這里生活著不知道多少宗親貴戚。
臣怎么會讓外國數十萬的大軍經過呢?
若是一個不慎發生了兵變,動搖了楚國的社稷,臣就是有十條命,難道能還得起嗎?”
身懷利器,殺心自起。
軍隊代表著危險和破壞,控制軍隊是很難的一件事情,而且永遠不要以為自己真正的控制住了。
周厲王身為天子,尚且因為沒有控制住軍隊,最終死于亂軍之中,項程當然不可能去冒這個險。
“王上,楚人念念不忘北上,難道您以為秦人就愿意生生世世,在西陲生活,和那些嗜血的西戎廝殺嗎?
從宣羋夫人嫁到秦國時起,秦國就念念不忘東出中原,這也是秦國和楚國這么多年聯盟未曾破裂的原因。
楚國甚至都不需要特意的通知秦國,現在中原大亂,他們一定會叩關的。
以秦國的實力,晉國至少有一半的兵力都要放到崤函通道之中。
否則函谷關再如何險峻,恐怕也會被直接攻破,您是知道的,現在攻城的利器實在是太多了。”
聽聞此言,年輕英武的楚王終于再無顧慮,站起身大聲道:“太一在上,眾臣聽令!”
“臣在!”
“王命:楚國北上兵諫天子!
楚國王室、公族、封君,各率私兵在郢都聚集。
郡縣命郡守將國人征召。
寡人率二十萬大軍發往鄭國兵諫天子。
司馬率二十萬大軍發往吳國。
上將軍率十萬大軍駐守南陽防備晉國。”
楚國王宮之中,瞬間沸反盈天,五百萬的人口,十抽一出兵,這可不是沖著兵諫去的!
時隔百年,信仰著太一的楚人,終于再次踏上了這片始終讓他們魂牽夢縈的土地。
從素王將楚國先祖分封到南荒之地起,歷代楚國的君主就矢志不渝的,要重新回到諸夏的中央,他們無數次的失敗,無數次的在這里失落。
這一次他們重整旗鼓,前所未有的強大,中原則前所未有的虛弱,他們抱著必勝的信心而來,試圖創造一段屬于楚國的傳奇。——《先秦列國·火焰中的楚國》
我最愛的楚國,他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