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明人應該選擇后者,因為賀靈川縱然混成一個嶸山特使,到底在鳶國本地沒有根基;反觀賀淳華,已經是鳶都目前最重要的風云人物。
跟著哪位主人有前景,一目了然吧?
人心易變,賀靈川是真不怪他自謀前程,但是…
賀靈川盯著他,聲音陡然轉厲:“但我要問你,孫紅葉是不是你殺的?”
單游俊悚然一驚,腦袋搖得像波浪鼓:“不不,我沒干過這種事!”
賀靈川仔細打量他的神情:“說清來龍去脈,我或可饒你一命。”
他不需要說“否則”,因為裘虎就站在單游俊側后方,殺氣如虎。
單游俊后背寒毛直豎,右手握拳,拼命忍住向后拔刀的沖動。
這是由恐懼催發的應激沖動。
大少到底從哪里找來這么個殺氣騰騰的怪物?
“我說,我說!”他咽了下口水,“我和孫紅葉關系尚可,我也向他借過錢,但很快就還了。大約是一個月前,賀大人突然讓我監視孫紅葉的舉動,說他舉止異常,讓我及時匯報。”
“我不能違抗上命,只得照做。后面那些天,我發現孫紅葉好像的確在刺探什么東西。我也旁敲側擊問過他,但他根本不肯說。”
單游俊頓了一下。
“然后呢?”賀靈川看出他還有后話。
“后來我就跟蹤他去了鳶都的酒樓,發現他與朱夫人見面,又遞了本書給朱夫人。”單游俊咽了下唾沫,“我稟報賀大人,他要我拿回那本書。”
“書名?”
賀靈川恍然:“原來潛入朱秀兒家里的竊書賊,是你?”
單游俊訕然。
“然后呢?”
“我和賀大人都翻過那本書,沒發現里面有什么異常。賀大人本來收在書房里,結果大少您突然、突然回來了,賀大人就把書交給我,讓我藏好。”
話音剛落,賀靈川就向他伸手:“書呢,拿來!”
兩息之后,那本半新不舊的就落在了賀靈川手里。
這書原來是被單游俊收走了,難怪他去驗吳管家的夢境,卻什么都套問不出來。
“然后呢?”賀靈川一邊翻書一邊問他,“你把孫紅葉怎么了?”
“我什么都沒做!”單游俊就差向天起誓,“孫紅葉向賀大人辭工走人,賀大人就叫我去送行。”
賀靈川皺眉:“送行?”
“就是單純的送行,沒殺人!”單游俊咳了一聲,“我送他出鳶都東門,不放心,暗中又跟了兩天,發現他果然一路向東沒回過頭,平時就是住店吃飯趕路,也沒跟旁人說過閑話。”
“然后我就回來了…一進府就見到了大少您。”
賀靈川似笑非笑:“不放心?暗中跟蹤是你的主意,還是我老爹的?”
“我,是我自作主張。”單游俊低聲道,“府里人有來有去,賀大人根本不在意。”
賀靈川心底明白,老爹應該考慮過殺人滅口這個選項。
放在幾個月前,孫紅葉在他手下這么鬼鬼祟祟,賀淳華大概會毫不猶豫滅口,因為他原本最忌諱的,就是別人發現他私自酬神。
賀家就是因此而遭劫。
然而事過境遷,如今的賀淳華已經是鳶都的實權人物、功勛卓著的希望之星,鳶王還敢拿酬神來處辦他?
恐怕知道了也要裝作不知道。
從前如山如岳的罪名,現在被揭發有什么大不了?好比頭上戴的一頂紙帽子,用力吹口氣就能吹掉。
賀淳華有憑恃在手,又懶得管孫紅葉在做什么,他要走也就讓他走了。
“下去吧。”賀靈川向單游俊揮了揮手,“以后在老爹手下好好干。”
單游俊咽下一口苦水,知道他這話一出,主仆二人的情分就斷了。
他背離賀靈川在先,對方不施懲處,已算寬宏大量。
他跪下來,向賀靈川道:“小人愧對少主。祝少主前途無量、一路鵬程!”
賀靈川也不看他,拿起翻開。
單游俊轉身離開,路過裘虎身邊時再望他一眼,見這人盯著自己,眼里全是不屑。
他走到花園拱門外再一回首,忽然有點后悔。
按理說,追隨賀淳華才是最理性、最聰明的選擇。但不知怎地,這一刻他心里有些后悔,仿佛與某些重要機緣擦肩而過。
單游俊暗然退下后,賀靈川從懷中掏出字條,這是孫紅葉離開前請賀越轉交兄長的。
接下來就容易了,賀靈川在查辦不老藥桉已經做過一回,即是按照上面的數字去書中檢頁定行。三下五除二,孫紅葉的謎語就被解開了:
賀大少生母葬于白塔廟后山。
就這十二個字,震得賀靈川半天回不來神。
“啊,啥?”攝魂鏡驚詫,“敢情這位應夫人不是你親生母親?哎呀,真是有、有…”
它本想說“有趣”,一想不對,容易挨揍。“跟著你還真是不無聊。”
每隔幾天都有新鮮事,不是驚心動魄就是匪夷所思。
它從前幾任主人,生活可沒有這樣多姿多彩。
賀靈川懶得理它。
他還以為孫紅葉悄悄查出來的秘密,是賀淳華私下酬神呢。
結果卻是…
他以手支頤,陷入沉思。
自己剛來到這個世界,就覺出賀家的氛圍很怪。賀淳華對待長子的態度擰巴,而應夫人對賀靈川很冷澹。
原身落崖時僅十六歲,以為母親只是不喜自己的紈绔。
但他作為局外人,一眼看出不對勁。
應夫人看待次子賀越的眼神才是母親應有的慈愛,看向賀靈川時,那就是純粹的厭惡。
根本不是怒其不爭,而是怎么看都不順眼。
直到后來賀靈川漸漸出息,又在仙靈湖畔舍身斷后,與應夫人的關系才大為改善。這個母親看他的目光,終于有了溫度。
他私下里偶爾滴咕,原身難道不是親生的?
一語成讖啊。
“白塔廟”這個地名,他有印象。
那是位于黑水城西的一座廟宇,供的是西邊的山澤,香火還挺旺的。
反正也要去黑水城了,順道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