屆時盤龍城人都走光了,這里的鋪面還值錢嗎,還能收得著那么多租金嗎?
在此等巨變面前,盤龍城官方還會像原來那樣講規矩嗎?
賀靈川知道這家伙嗅覺靈敏,到時一定想搶跑,才找他議租。他笑了笑,站起來道:「那就等遷安令下來再說。」
說罷他大步往外走,不顧白蟈挽留。
胖子在后面唉聲嘆氣。
今天的七號擂臺外頭也還是人山人海,賀靈川第一眼就看見了瘦子。這廝背著個麻袋,臉上笑得像朵花。
兩個時辰有驚無險過完,賀靈川還是擂主,就是臉上多了瘀青,衣服上多了幾個破洞,胸腹這里有些不適,因為被人踢了幾腳,還打了兩拳在這里,呼吸就痛。
他吃了點藥,調息了半個時辰,才有所緩解。
瘦子跟他分錢的時候,賀靈川趁機提問:「有沒聽到風聲?」
瘦子正在聚精會神地數銀子數銅板呢:「啥?」
「來自西羅國的消息?」
「這么收錢,零零整整可太不方便了。「擂臺邊的錢好賺,他也混出了資歷。最關鍵的是,現在無人不知他是擂主的朋友!其他人不敢跟搶,瘦子就想著把生意做大做強,「要不要去做簽子,讓大家投簽下注呢?「
「你是說,籌碼?」這玩意兒賭場不就有么?
「啊是。」瘦子數完一袋錢才回過神來,」你剛才說什么,西羅的消息?有啊。我聽說國內割據亂戰,越來越厲害了。都城根本無力壓制。「
因為一直堅持對外通商開放,盤龍城這幾年來的消息渠道比四五年前暢通多了,國內情報也能傳到這里,早早晚晚的事。
「這個誰不知道?」弱國多動蕩,誰敢向貝迦國制看齊都是死路一條,「還有呢?」
瘦子茫然:「沒聽說啊。」
「行吧。」賀靈川拍拍他的肩膀,拿走自己那份錢就回家了。
看來消息還沒傳開。
路上,他順便買了點茯苓糕。
吱呀一聲推門進去,他家的院子,或者說天井還是那么小,但賀靈川仍能覺出不同。
他才幾天沒回來,水缸上方,也就是廚房的外墻上打了排架子,上面擺了三盆小花。
一盆杏色的花毛茛,一盆赤霞紅的銀蓮,還有一盆賀靈川實在認不出來,垂落的雪白花串如同飄落的雪點,又像新娘子蓋頭上的珠簾,幾乎撩到缸里的水面。
院子小,他平時還要練武,所以多出來的三盆花就放在他碰不著的地方。
賀靈川吸了吸鼻子。
他的院子從來沒這么香過。
走進內屋,這里一塵不梁,原本堆得到處都是的雜物也不見了,床邊多了個暗褐色的衣箱。椅子上擺著一支花瓶,里面插著兩根野性很足的扶郎花,應該都是郊外摘回來的。
他打開箱子,果然,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在里面,歸門別類。
擺在最上頭的,是他當時從雜貨鋪里拿回來的紳士讀物,好幾本整整齊齊疊成一摞。
這時院門傳來動靜,有人推門進來。
賀靈川趕緊「啪」一聲合上箱蓋,走出去一看:
果然是孫茯苓來了。
她放下手里的籃子:「今天守擂又贏了?」
「是啊。越來越不好打,但還是贏了。「賀靈川伸了個懶腰,結果牽動肋間傷處,哎喲一聲,「大風軍中強手太多,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左肋被挑戰者的棒子砸中,至少也是個骨裂吧?今天的對手格外狡滑,前面幾次示弱,試圖一擊反殺。
當然,他最后被賀靈川踹下擂臺。
「哪有不敗的將軍?站在那個位置,遲早會被人打下來。「孫茯苓輕描淡寫,從籃子里拿出兩甕好酒,兩只肥嘟嘟的燒雞,三大塊醬牛腱,成捆蹄靜,「給你慶功,這是杏花酒樓今年新售的「杏花春「。「
修行之人氣血豐沛,食量也大。
「我要是輸了呢?」
「給你澆愁。」
她端著燒雞和鹵蹄臂旁進廚房切件,抓起菜刀磨了幾下,順手挽了個刀花。
這么嬌滴滴一個小姑娘抓著厚背大菜刀,寒光閃閃的刀鋒在纖長的指間翻轉,看得賀靈川直汗顏。
篤篤篤十幾下,燒雞和蹄膀乖乖成塊兒。
賀靈川注意到,砧板上都沒多少新刀痕,可見她逼刀之精準,一絲兒力氣都沒浪費。
要知道豬大骨剁起來費勁兒,誰能恰到好處?
「還說你不會做飯?」
「不會啊。這些都是現成的。」她指著燒雞和蹄臂,「這是學生送的。」
她又指了指醬牛肉:「宣是杏花樓的。」
「我只下刀。」孫茯苓笑道,「你練功不也是從批紙批豆腐開始?」說罷抓起醬牛肉,手起刀落只見一片殘影。
醬牛肉就切好了,每一片都薄得像紙片兒,可以透光。
勻稱得像機器切出來的。
這些都擺去院子,她洗凈手后還取出一個小罐,裝酒也只能裝三兩那種。
「這又是啥?」賀靈川假意推辭,「太豐盛了,吃不完!」
孫茯苓噗一聲笑了:「你吃一個看看?「
她舉著罐子往缺了口的瓷杯里倒,倒出一團又細又長如頭發絲兒、但是紅彤彤會蠕動的———
蟲團。
孫茯苓就舉著杯子懟他嘴:「來?」
賀靈川噌一下跳出三尺遠:「這啥玩意兒?」
他不是沒吃過蟲子,但這東西看著就不好下嘴啊。
長得好像寄生蟲。
「紅蟲呀。就你一個要吃飯?」孫茯苓隨手把杯子往水缸里一倒,賀靈川就聽見了水聲。
他一探頭,見金魚游上水面,爭先恐后吃零食。
正好趁機數一數,一二三四五六…咦,九條魚居然都在?
不僅活蹦亂跳,連顏色都更斑斕。
這得有充足的日照和營養。賀靈川押心自問,這魚來家七八天了,他好像就想起來喂過兩次?
缸底的水草和貝殼哪來的?還有趴在缸壁上的螺螄,總不成是自己長出來的吧?
賀靈川還看見缸底有東西一晃,藍汪汪地仿佛幽靈。定睛細看,才發現那是一尾小蝦,身體幾乎透明。
露天養魚不容易,城里的喜鵲和鷺鳥很多,時常會來偷食。這九條魚能始終保持隊形,得有多大運氣?
「這缸魚,你費心了。」本來他是撈來討姑娘歡心的,沒想到最后是人家替他飼養。
「舉手之勞。「孫茯苓拂走眼前的發絲,頰上酒渦再現。
這姑娘站在四月的柔光里淺笑嫣然,雖然布衣荊釵,卻把院里綻放的鮮花都比下去了。
她低頭喂魚,恰與那盆垂絲白花交相輝映,如烏發沾染初雪,細細切切。
賀靈川望得出神,竟覺世間美好不過如此,都藏在他這巴掌大的院里了。
孫茯苓側頭看他,杏眸里全是笑意:「看什么?」
「這花好看,魚也愛吃。」賀靈川趕緊一指那盆垂花植物,「它叫什么?」
花絲快要垂到水面上,有一尾金魚吃不夠紅蟲,干脆跳出水面咬花瓣吃。
「垂絲茉莉。「孫茯苓順手將它整理 一番,「我從外地商人那里買來的。據說是西羅國東部的特產,赤帕高原可不長這個。「
喂了魚,洗了手,兩人坐下來吃菜喝酒。
賀靈川拿出茯苓糕,這下子主食也有了。
他說起南城門突然多出來的那棵具羅樹,孫茯苓奇道:「當真是幾天內就長出來了?明兒我去看看。具羅樹可不多見,苗子從哪來的?「
「你知道具羅樹?」
「世間奇物,我也是了解一二的。這不就是傳說中可以讓幽魂棲息的海底木?「孫茯苓兩指拈起一塊蹄膀啃起來,根本不忌諱失儀。」貝迦國最年長的妖王寶樹王,本體也是一棵具羅樹。」
靈種可不就來自于寶樹王?賀靈川問她:「我聽說,寶樹王的領地是貝迦最和平的妖國,少有戰亂。」
「沒換過妖王,始終就是那棵老樹掌權,可不就是這樣?」孫茯苓聳了聳肩,「莫說其他妖國了,連靈虛城都換過一任君主。「
「貝迦居然已經立國六百…不對,四百多年。「好險,差點忘了盤龍歷與現實不同,這時的貝迦國史只有四百多年,「我在文宣閣找過相關史書,都評說它國體混亂卻巍然不倒。你怎么看?」
眼前這位精研國史,多問可以省去埋首找書的工夫。畢竟,他在夢里的時間也很寶貴啊。
賀靈川很殷勤地給孫夫子倒酒,后者舉杯一飲而盡,輕呼一口氣,果然帶著杏花的香味。
「貝迦那么一大塊地盤的前身是十幾個人國,中間還夾雜兩個小小的妖國。這兩個妖國,一個被人國所滅,另一個有感于人族氣運太強,妖族又是一盤散沙,無法與之匹敵,遂投向神明的懷抱,利用神明之力團結一眾大妖,開始反敗為勝,一點一點、一國一國蠶食人類的地盤。」
「它的成功,吸引到更多妖族前來投靠,對人國的戰爭也越來越川顛利。這個過程只持續了三十多年。當那里最后一個人國消失,貝迦妖國就出現了,開國君王即為首任妖帝。他大肆封賞功臣,將偌大的疆土分給了十二位功勛卓著的妖王,允許他們成立自己的藩國。北方妖國從此確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