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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死了都要糊弄

  瘴疾是一個筐。

  反正基本上,南方的什么病,都可以往里頭裝便是了。

  朱棣對瘴疾也略有一些了解。

  心知此病的厲害。

  此時的大明,已經開始將云貴徹底的納入版圖。

  這倒不是因為,歷朝歷代的中原王朝,無法對西南進行有效控制。

  而是因為,這地方有瘴氣,說穿了,既是因為水土不服,再加上南方的密林中有大量的蚊蟲和毒蛇,對人的身體傷害極大。而且不少的瘴疾所導致的死亡率極高,若是沒有經過大規模的開發,實際上對漢民而言,是很難長久居住的。

  至于西洋,對于漢民而言,則比之云貴更甚。

  現在漢王和趙王統統都染了瘴疾,顯然就十分危險了。

  朱棣深吸一口氣,他還保持著理智,旋即看向張安世。

  張安世道:“陛下,到底所患何癥,現在還不好說。不過…臣若是大致推測的話…”

  他頓了頓,接著道:“既是漢王與趙王殿下同時染病,這就說明,此癥必可傳染…”

  而后張安世想了想,又道:“若是一般的疾病,往往有潛伏和病發的時間,既是南方的瘴疾,這至少說明,漢王和趙王殿下,應該在安南開始傳染。而他們自安南到松江口,才開始病發,可見此疾的潛伏頗長…”

  朱棣只聽得心煩意亂,卻依舊強忍著繁亂的心情,繼續屏氣靜聽。

  張安世隨即看向那宦官,詢問道:“同船的,還染了幾人?”

  “這…大抵有七八個。”

  “七八個?”張安世道:“同時病發嗎?”

  “是,大抵是同時病發。”

  張安世認真地想了想,便道:“那么,這就應該不是靠人之呼吸來傳播的瘴疾,若是呼吸傳播,同船這么多人,應該都會陸續病發。人在船上漂泊了一月之久,船中肯定也有老鼠的,照理應該也非鼠疫。”

  張安世邊道邊下意識地微微地低垂著思索著,口里接著道:“會不會是蚊蟲傳播呢?正因為是蚊蟲傳播,所以在安南登船之后,漢王與趙王殿下人等,便已感染。等到登船之后,海中沒有了蚊蟲,自然這瘴疾也就無法傳播下去了。”

  朱棣道:“到底是什么病?”

  張安世道:“臣沒有見著病患,自然而然…也就不敢斷言,不過…極大可能…是瘧疾。”

  瘧疾可不是小病,朱棣對此深以為然,他是帶兵打仗之人,當然知道許多兵書之中流傳下來的恐怖傳說。

  曾在東漢時,馬援帶領八千漢軍,南征交趾國,然而卻落得個‘軍吏經瘴疫死者十之四五’的慘烈結局。也就是說,此病一發,帶領的軍隊便死亡接近一半。

  當然,朱棣所不知的是,后世有一位一生作了四萬余首詩,也即是每日平均產量能高達一兩首的某皇帝,也曾數次進攻緬甸,都因瘧疾而受挫,甚至導致“及至未戰,士卒死者十已七八”的士兵死傷。

  這種可怕的死亡率,可謂是駭人聽聞。

  而各藩國往西洋的時候,其實并不畏懼當地的土人,因為他們的軍事知識以及武器都遠遠超過了當地土人至少一個時代,而巨大的傷亡,往往都來自于瘴疾,尤其是瘧疾最甚。

  這病一旦病發,就幾乎形同于是賭命了,死亡率極高,即便不死,這命也去了一大半。

  朱棣看向那宦官,急道:“現在漢王和趙王在何處?”

  宦官道:“稟陛下,太子殿下已親自預備了車船乘輿,火速將兩位殿下以及其他的病患,緊急送來京城了。”

  “這時還熬得過舟車勞頓嗎?”朱棣怒喝。

  宦官嚇了一跳,硬著頭皮道:“漢王殿下說…若死,至少也該面見陛下。趙王殿下…殿下也是這個意思…”

  朱棣嘆了口氣。

  張安世在一旁道:“陛下,請立即下旨,命人將兩位殿下不必進京,而是直至棲霞碼頭送醫。”

  “棲霞?”朱棣帶著詢問的目光看著張安世。

  張安世道:“醫學院,或許可以救治。”

  朱棣眼眸微微亮了幾分,好像一下子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忙道:“對呀,一百多萬兩銀子呢,可有把握嗎?”

  張安世有些尷尬,他不敢說有十成的把握,因為張安世也無法預料,等送到的時候,是否已經病入膏盲。

  于是他只好折中地道:“臣盡力而為。”

  朱棣邊立即朝那宦官道:“速去。”

  朱棣說著,急得如熱鍋螞蟻一般,轉頭卻看向一旁早已嚇得臉色蒼白的亦失哈道:“先不要報皇后。”

  亦失哈道:“奴婢…奴婢遵旨。”

  朱棣隨即又道:“朕現在起駕去棲霞。”

  張安世忙勸道:“陛下,兩位殿下至棲霞怕還有一些時日,陛下不必心急…臣這邊照應著即可。”

  朱棣張了張口,最終沒有說出那本想反駁的話,而是揮揮手道:“去吧,去吧,你趕緊去準備。”

  張安世再不遲疑,立即出宮。

  “解公,解公…不妙,不妙了。”副使匆匆而來。

  鴻臚寺中,解縉正埋首伏桉,在修書。

  最近他的書信有很多,大多都是同鄉們聽聞他回到了南京城,紛紛寫信來問候的。

  對此,解縉很熱衷,別看這只是小小的一封書信,這書信背后,或者是能給解縉這樣的人物修書的背后,可絕不是一個簡單的讀書人這樣簡單。

  一個這樣的讀書人背后乃是一個大家族,直系近親就是六七十人,若是再加上各房的妻妾等等女卷,那又是上百人之巨,倘若再加上世仆,可能上千人規模都有。

  解縉反復地修書寬慰他們,表示江西的事他略有耳聞,對此表達了深切的悼念,又勉勵他們,此時要忍辱負重,含淚隱忍,切切不可與官家為難。否則…錦衣衛一至,可能又是滅門之禍,再在這回信之中,提及一下太祖高皇帝云云。

  這書信,與其說是寬慰,倒不如說是恐嚇。

  江西這邊已經歷過了一番清洗,早已讓人風聲鶴唳,膽戰心驚了。

  現在這上上下下,可謂是個個提心吊膽呢。

  人就是如此,一個同類若是犯罪而遭處死,那么其他同類并不會覺得此人絕不是因為觸犯了律令,而只是因為…是有某些人想要收拾他們而已。

  至少在江西布政使司上下,大抵就是如此,眼看著不少和自己交好的士紳遭到了滅頂之災,他們首先想到的,并非是這些謀反作亂,而是張安世這些奸賊,為了打擊異己,已經喪心病狂到四處屠戮殺人了,此等事的性質,已經不亞于漢朝時的黨錮之禍,完全是針對所有讀書人的全面打擊。

  解縉恰到好處地提及到了太祖高皇帝,這就更令人恐懼了。

  看信之人只要有記憶,想想當下,再想想太祖高皇帝,只怕人都要嚇尿。

  因為太祖高皇帝在位時,所牽扯的大桉可不是一樁,而是一次比一次更為劇烈,這也就是說,江西布政使司的事,可能不是結束,而是一個開始。

  這還叫人怎么睡得著?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解縉作為江西士子,是最了解自己的同鄉和同行的。

  每發出一封書信,都可能給爪哇帶來巨大的好處。

  如今解家,已永不能徙回大明了,自此之后,只能扎根于爪哇,開枝散葉,繁衍生息。

  趙國的利益就是他的利益,作為趙國長史,自己的兒孫,也一定可以在趙國謀取一定的官職,那么,這趙國若能人丁興旺,對解縉而言,才是最大的保障。

  否則,一切都是空談。

  若是趙國的人丁繼續單薄下去,遲早有一日,那漫山遍野的土人,會殺入新彰德,解家滿門,必是一個不留。

  在這種巨大的壓力之下,誰還管得了這個,除了富國強兵,增加人口之外,解縉無路可走。

  不過人就是如此,起初,解縉還是經歷了一些痛苦的思想斗爭的,不過天下的事就是如此,有了第一次,后頭便身心愉悅了,慢慢的良心譴責所帶來的心理陰影會漸漸驅散,取而代之的是開始發揮出自己聰明的頭腦,舉一反三,琢磨出各種套路,甚至還有更為變態者,竟沉浸其中,無法自拔,繼而樂此不疲。

  解縉無疑是天下最聰明的人之一,當他的技能點突然點在了某個奇怪的地方,所產生的各種奇思妙想,以及諸多常人無法想象的套路,便自然而然的催生出來。

  聽到那副使緊張的呼喚,解縉無奈,他懊惱地擱了筆,他原本還想在書信中添幾句妙筆,好增強效果,此時思緒卻被打亂,不禁為之遺憾起來。

  他忍著不滿,抬頭道:“何事?”

  于是這副使焦急地道:“殿下…殿下前日已至松江口。”

  解縉唇邊頓時勾起一抹笑意,道:“正好,等殿下進京,我又有一謀,要與殿下共商。”

  解縉喜歡趙王,趙王也是一個妙人,他對解縉十分欣賞,尤其是解縉肚子里各種奇奇怪怪的‘謀略’,朱棣和太子朱高熾讓解縉覺得無趣,因為這一對父子,一個滿腦子想的做丘八去沖鋒陷陣,另一個則是過于正經。

  副使言辭簡介地道:“殿下病重。”

  此言一出,解縉臉色一變。

  解縉驚道:“什么時候的事,又是什么病?”

  “聽聞…是瘧疾…”

  聽到這個,解縉一頓,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的。

  “現如今…”

  瘧疾的可怕,解縉是領教過的,爪哇趙國的各處新城,都陸續有此瘴疾的流行發生,每每出現,感染者便死亡半數以上,此癥在西洋,令人聞之色變。

  解縉擺擺手,打斷這副使的話道:“哎…好不容易得遇明主,不曾想…解某人…難道注定要一生慘澹嗎?”

  他臉上透著悲切,也沒心思修書了。

  只渾渾噩噩地端坐著。

  那副使道:“這消息…京城已傳遍了,也不知是何人傳出的。不過下官聽聞,好些士紳和官宦提及此事…都喜上眉梢,還有人暗地里說…”

  解縉身軀微微一顫。

  他抬頭,冷笑道:“這一群無用之人!”

  解縉的怒氣顯而易見,他太了解這些人了,他們最喜歡干的便是夸夸其談,一旦不合他們心意者,便立即開始自以為聰明的用所謂‘罵人不吐臟字’之言嬉笑怒罵,自以為高明。

  解縉又道:“現在趙王殿下在何處?”

  “據聞…要緊急送去棲霞。”

  解縉憂心忡忡地道:“殿下本就舟船勞頓,又得此癥,只怕…”

  這副使也顯得擔憂,六神無主地道:“解公…現下該當如何?”

  解縉感慨道:“等,繼續等待。我們也做不了什么。”

  副使聞言,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解縉此時卻道:“來,給我磨墨。”

  副使不解道:“解公…可要上奏?”

  解縉此時眼中似乎多了幾分堅定,道:“不,我要繼續修書。”

  “啊…”副使更不明白解縉這突然的轉變了。

  解縉澹澹地道:“若是趙王殿下真有好歹,那么就更該要修書,到時趙王年幼的兒子要承襲君位,他年紀太小,爪哇又必然要人心惶惶,若是沒有源源不斷的人力,這趙國怕是要土崩瓦解。這世上,干任何事,沒有人是不成的。”

  副使若有所思地點頭,他雖然也心急火燎,可解縉的鎮定,似乎感染了他。

  不過他提出了疑問:“只是…這些人若去了爪哇,一旦不滿,只怕…”

  解縉顯得平靜,慢悠悠地道:“你這就不知道了,江右的山民可能桀驁,可是我江右的讀書人卻是老實順從,你只要拿出了鞭子,他們就肯對你心悅誠服了,他們雖會抱怨,可不出數年,便個個都可成為好的礦工、士卒和匠人還有教師。”

  副使眼眸微微張了張,隨即便捋起袖子道:“下官來磨墨。”

  解縉抿了抿唇,接著重新提筆,化悲痛為力量。

  在另一頭,趙王與漢王終于抵達了棲霞碼頭。

  在此處,街道已管禁起來,早有數十個大夫和醫車在此候命,十數個病患統統拉走。

  張安世則早已在醫學院里候命。

  此處占地頗大的醫學院,花費了張安世無數的心血和錢財,不過愿意來此看診的人…一直都不多。

  一方面,尋常百姓若有什么病癥,隨口吃一些湯藥便好了。

  而富裕之人,卻往往對這諾大的醫學院,有幾分敬畏。

  甚至外頭還有諸多的流言,說此地的大夫,個個都是屠夫,有人親眼見到他們拿刀去砍尸首。

  總而言之,這醫學院給人的印象,總是伴隨著許多恐怖的流言。

  而現在…在此地,他們迎來了一批不同尋常的病人。

  張安世精心地安排了幾個大夫,正預備去看診,此時便有人來了。

  朱棣龍行虎步而來,竟是后腳就趕了來。

  他一見張安世,便關切地道:“吾兒在何處?”

  “陛下,這個時候,還是不要相見為宜。”張安世顯得無奈,耐心地勸道。

  朱棣進了此地,便不斷地皺眉。

  因為這醫學院里,總是有一股說不清楚的怪異氣味,讓人產生一種不適之感。

  朱棣道:“他們…現今如何?”

  張安世如實道:“聽大夫說,病癥確實非常嚴重,畢竟病發已有幾日了,且一路顛簸,若是再無法救治,恐怕…”

  事實上,朱棣這兩日,都不曾入眠,此時聽了這話,心中就更為擔心了。

  他一把抓住張安世的手,面色凝重地道:“你要救人。”

  只短短四字,張安世卻知其中份量。

  當下便道:“臣去了。”

  朱棣吁了口氣,他倒沒有在這醫學院的建筑中多逗留。

  而是走出了這屋舍,一路走到了醫學院中的庭院,這才覺得那滿是怪異氣息的窒息感稍稍減緩一些。

  而在這里,早有許多的禁衛,還有護送漢王、趙王等人,以太子為首的諸官,在此焦灼地等候。

  朱高熾看到朱棣迎面走來,先是詫異,隨即上前道:“父皇…兒臣萬死…”

  朱棣因為心中的擔憂,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擺擺手道:“這與你無涉…”

  朱高熾又道:“沿途…沿途…”

  朱棣聽到這兩個字,倒是收起了心神,道:“你但說無妨吧。”

  朱棣的語氣,還算是平靜,當著朱高熾的面,并沒有過于激動。

  于是朱高熾道:“下船的病患,十九人,沿途病死者,已有七人…”

  說著,朱高熾不禁為之愴然:“此癥實在厲害,兒臣…”

  朱棣深吸一口氣,卻只是點了點頭:“不要哭哭啼啼,像個婦人似的,流什么眼淚,你是太子,無論發生什么,都要泰然處之。若連你都六神無主了,將來遭遇了什么變故,天下人生死榮辱都維系你一人身上,你也可以如此驚慌失措嗎?”

  說著,朱棣微紅的眼眶,不禁垂淚下來。

  朱高熾只好擦拭眼淚,沉默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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