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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震古爍今的賞賜

  金忠一臉冷笑。

  他雖然是測字先生出身,可最擅長的就是嘴皮子,講大道理這樣的事,他比任何人都擅長。

  與其圍繞著這所謂祖宗之法來進行討論,那么不如就索性擴大范圍,不斷的進攻,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夏原吉咳嗽一聲,卻沒吭聲。

  倒是胡廣道:“金公莫非也贊成此議?”

  “蜀王都上書了,他乃是宗親,他都贊成,我有何話說?”金忠理所當然地道。

  胡廣依舊猶豫地道:“可是此例一開…”

  金忠道:“太祖高皇帝在的時候,貪墨了幾兩銀子就要殺頭,若是再多一些,便要剝皮,這也是祖宗之法。可自洪武之后,便幾乎無此嚴刑峻法了,這也違背了祖宗之制,胡公怎么不說幾句?”

  胡廣一時有些語塞,只結結巴巴地道:“啊…這…這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金忠冷冷道:“是因為治貪過于嚴厲,于胡公無益。而維護異姓不得封王的祖制,卻讓胡公礙眼?做事情總要一視同仁吧,總不能自己喜歡的便是祖宗之法,不喜的,便視而不見,假裝太祖高皇帝壓根不曾有過這樣的成例?”

  胡廣:“…”

  金忠接著道:“要維護祖宗之法,由你們去,你們要這樣干,老夫也不反對,你們以此大義來反對這個,老夫也上奏,懇請效太祖祖制治理官吏。要學,就要一體去學,不能只學這個,不學那個。都是讀圣賢書的人,難道只學孔圣人的仁,卻不學孔圣人的義嗎?那還叫什么讀書人?”

  眾人面面相覷,心里卻都滴咕,今日這金公,是吃了槍藥不成?怎的火氣這樣的大。

  胡廣此時也不做聲了。

  倒是楊榮道:“我等終是臣子,此事終要懇請陛下圣裁。”

  他頓了頓,又道:“金公說的不錯,這寒冬將至,百姓孤苦,而今心思該放在民生上頭。”

  楊榮算是一錘定音,胡廣也沒什么說辭。

  于是眾人便怏怏散去。

  只是等金忠出了文淵閣,沒走幾步,便有宦官來。

  這宦官只給金忠使了個眼色,金忠會意,當下隨那宦官往文樓而去。

  在這里,朱棣在桉牘后沉吟,一聲不吭。

  金忠行禮道:“臣見過陛下。”

  朱棣這才道:“文淵閣議得如何?”

  “陛下只要堅持己見,此事便不成問題。”

  朱棣道:“有誰反對?”

  金忠卻沉默了。

  朱棣奇怪地看著他道:“卿家為何不言?”

  金忠道:“臣乃是兵部尚書,大臣們議事,各有各的想法,可無論如何,還是為了江山社稷思量。君子和而不同,陛下何須要計較這些呢?陛下若是詢問臣,臣更不知該如何回答。”

  朱棣臉色緩和了一些,便道:“你啊,總想著做好人。”

  金忠道:“臣只是不愿做壞人而已。”

  朱棣微笑道:“這樣說來,張卿的事算是定了。明日廷議之后,便頒發旨意,不過…朕有事要和你商榷。”

  金忠道:“陛下何不召文淵閣與各部尚書一同來議?”

  朱棣露出了沮喪之色,幽幽道:“以往這樣的事,朕自然會尋姚師傅來議一議。可現在姚師傅不在了,朕有話,也無處說去,思來想去,只能尋你了。”

  提到故去老友姚廣孝,金忠一時默然,嘆息一聲。

  朱棣看了一眼一時有些落寞的金忠,轉而道:“你可知,朕為何要冊封張安世為王?”

  金忠道:“陛下心思,誰敢妄測…”

  朱棣干脆道:“說心里話。”

  金忠只好道:“現如今,張安世即新政,新政即張安世,可新政的舉措,對許多人傷害極大,甚至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而今彼此之間相互恨之入骨,已有宋神宗的時候,王安石與司馬光等人之間的新舊黨爭的氣象了。”

  朱棣頷首:“是啊,王安石的新法,已算是極溫和了,至少和這新政比起來,甚至可以算是皮毛而已,可即便如此溫和的改革,也從神宗開始,新舊黨之間也持續鬧了數十年,直到金人滅了北宋,欽徽二宗被虜這才勉強稱的上結束,而如今的新政,對待舊黨,更嚴苛十倍、百倍,這前仆后繼反對者,就更不必提了。”

  許多人可能不甚了解,為何有人敢冒著殺頭的風險一個個跳出來,為了反對新政而置性命于不顧。

  可歷朝歷代的變法和黨爭本就如此,張安世在直隸搞得這一套可謂是最狠的,等于直接挖了人家的根。

  相比起來,那王安石變法,都算是溫和的了,王安石為了減少反對,已經極力在不觸動其利益的情況之下,稍稍予以百姓一些讓利而已,可最終的結果,卻是新舊黨之間爭斗了數十年,前仆后繼,足足兩代人為之絞盡腦汁,就為了將對方整垮,把持朝綱。

  朱棣帶著幾分感慨道:“此番去了江西布政使司,朕的感觸極大,方知這些人,已喪心病狂到了何等地步,朕仔細的檢視了宋時黨爭的得失,而今細細思量,總覺得這問題,還是出在了宋神宗身上。”

  “他既想變法,裁撤冗員冗官,減輕平常百姓負擔,可另一方面,卻又唯唯諾諾,雖對王安石有所支持,卻總在關鍵之處,為了維持他的仁君形象進行妥協,此后宋朝歷代皇帝,大抵也都如此,他們趙家人…舍不下面子,既想做一些利在千秋的事,卻又不愿得罪人,想教讀書人冠以他們一個仁愛之名。”

  “這樣的變法,除了引發朝中的爭端,又有什么用處呢?”朱棣頓了頓,接著道:“朕想好了,既決心要利在千秋,那么就索性,干到底,就如當年靖難一樣,朕靖難時,區區一個北平府,兵不過萬,戰馬不過千匹,九死一生,方有今日。只要決心已下,破釜沉舟,就沒有什么事是辦不成的。”

  金忠道:“陛下文韜武略,令人欽佩。”

  “欽佩個鳥。”朱棣罵他一句。

  金忠有點尷尬,好在他習慣了。

  朱棣繼續道:“張卿便是當今天下的王安石,就讓他干到底吧,朕封他為王,不啻是你們讀書人,要尊那朱熹為亞圣,既是教張安世和右都督府的人知道,教他們不必有什么顧慮,給朕往死里去干。也是要教天下軍民們知道,朕在一日,即使一息尚存,也絕不改志。”

  “自然,這也是警告某些人,莫要效擋車之螳螂,更不要做那撼樹蚍蜉。”

  金忠道:“陛下圣明。”

  “此姚師傅未競之事,也關乎我大明社稷。”朱棣說到這,突然認真地看向金忠道:“所以…張卿為郡王,藩地為新洲,不讓就稱為蕪湖郡王罷,朕欲除新洲之外,再將這太平府賜其為藩地,你怎么看待…”

  金忠聽罷,大吃一驚,忍不住道:“陛下,這太重了。”

  朱棣笑了笑道:“這里乃是天下錢糧重地,朕當然心里也有數的,所以…這個藩地,與其他地方不同,只有藩地之名,卻只有一丁點的藩地之實。”

  金忠詫異道:“什么叫一丁點…”

  朱棣微笑道:“就是一丁點嘛,藩王可得當地賦稅供養,這太平府賦稅的十之八九,統統還要繳入朝廷和官府的,有一成,給他張家。”

  金忠:“…”

  朱棣接著道:“可要給他開府,教他完全按著自己的方法,分設屬官,平日里,朝廷給他的掣肘太多了,哪怕是在直隸,也是如此。朕在江西布政使司時,眼見的是,地方的官府與地方的士紳沆瀣一氣,而地方的衛所,也已腐爛不堪,至于其治下的百姓,也大多渾渾噩噩。”

  金忠想了想,嘆了口氣:“這倒是實情,莫說是其他地方,即便是在直隸,臣也見有一些百姓,對新政恐懼,說到底,還是有些念頭根深蒂固…”

  “就是這個意思。”朱棣深有同感地道:“一樣東西,要真正得人心,單靠王安石那般,提拔一些官吏,使其成為黨羽,變成了新黨,就可成事的。這等事,終究還是要深入人心,可要深入人心,也是不易。思來想去,索性…就讓張安世解開所有枷鎖,讓他放手去干了,你們不是常說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嗎?封王就是正名。“

  金忠不由得感慨。

  朱棣看向金忠:“金卿又在感慨什么?”

  “陛下非常人也。”

  朱棣道:“你這話何意?”

  金忠不帶一點虛情假意地道:“歷來天子,都在收權,唯恐臥榻之下有他人酣睡,唯有陛下,卻敢行將京畿重地付之予人之事。”

  朱棣目光幽幽地看著他:“那你看,朕為何如此?”

  金忠倒顯得有幾分理解,便道:“所謂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我大明自永樂六年和七年開始,便陸續開始令藩王移藩,開拓四海,此后又羈縻大漠,陛下有吞兼四海之心,如此千秋之業,怕是只有始皇帝才有這般的雄心,可當今天下之大,四海之地,物產之豐饒,實是不勝枚舉。”

  “正因如此,在陛下看來,莫說是太平府,便是直隸,是我大明,其實也不過是偏居于一隅之地而已,陛下的心不在直隸,也不在關內兩京十三省,而在四海之地。”

  朱棣忍不住伸起手指對他點了點,笑道:“你這家伙,難怪當初去測字,你這一張嘴…”

  金忠道:“是陛下教臣知無不言的。”

  朱棣頷首:“你方才所言,只是其一,這其二嘛…還是朕觀之這天下各府縣,能使國富民實者,唯這太平府之新政而已,若是不能推及天下,使我大明光耀萬里,實有不甘。可要辦成此事,何其難也,江西布政使司的事,已是對朕敲起警鐘了。”

  朱棣頓了頓,又道:“那些讀書人,朝廷只有源源不斷的給他們好處,他們才會開口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旦給他們斷了乳汁,他們便立即反目成仇,無君無父,非要將人除之后快,他們對張卿是如此,對朕也是如此,朕是該未雨綢繆,進行布局了。”

  金忠沉吟片刻,張了張嘴,卻又欲言又止。

  朱棣直直地看著他:“你還想說什么?”

  金忠遲疑了一下,最終道:“陛下…張都督…陛下對他就如此放心嗎?”

  這一句話,可謂說到了要害了。

  朱棣背著手,站了起來,他踱了幾步,突然嘆了口氣:“他是太子恩養大的,這些年來,說一句實在話,他與朕可謂情若父子,朕不信他會負朕,他也不敢負朕。”

  金忠點點頭,便再沒有說什么了。

  次日,廷議鬧哄了一陣之后。

  一封旨意便火速地送到了棲霞。

  此時的棲霞,一直被烏云籠罩一般。

  可如今,張安世率人接旨,旨意一下,眾人都震驚不已。

  雖然事先已有風聲傳出,可誰也沒有想到,圣卷竟至這樣的地步。

  就在所有人目瞪口呆之時,張安世領旨,謝恩。

  此次前來傳達圣旨的,乃是亦失哈。

  亦失哈朝張安世笑道:“蕪湖郡王殿下,恭喜,恭喜了。”

  張安世跟亦失哈也是老熟人了,此時道:“說來不怕笑話,我現在正震撼不已,不知該如何是好。”

  亦失哈道:“無妨,無妨,殿下不必客氣。”

  張安世反應過來,道:“公公要喝口茶嗎?”

  亦失哈立即道:“這就不必了,咱還需趕著回宮復旨呢,殿下且記得明日入宮謝恩。”

  張安世點點頭,他此時的心情很是復雜,捧著圣旨,圣旨中的許多訊息,實在太令他震撼了,教他一時之間,竟有些失措。

  就在此時,有人來道:“殿下,朱將軍和張將軍還有丘將軍三人,特來見…”

  張安世大手一揮:“教他們走開,到別處玩兒去,我還有事,這個時候,教他們別摻和事。對了,去將楊溥請來。”

  于是很快,楊溥便來了,先說了恭喜。

  張安世直接取了圣旨給他看。

  楊溥這一看,笑了笑道:“如此恩隆,便是歷朝歷代也是少見,殿下簡在帝心,實在讓人難以想象。”

  張安世卻是微微皺眉道:“我心虛。”

  楊溥微笑道:“下官看出來了。”

  張安世便道:“郡王且就罷了,我張安世不是吹噓,這么多功勞,我是實至名歸。可將這太平府做我這郡王的藩地,也…也…除此之外,還有蕪湖左右衛的人馬,還有開府…”

  楊溥深深地看了張安世一眼,道:“殿下是覺得燙手吧。”

  張安世苦笑道:“楊先生倒是了解我,阿姐平日教導我,做人不能太貪心,差不多就得了。”

  “恩隆之重,也意味著責任越大,何況如此萬人矚目,確實…嗯…”楊溥微笑。

  張安世低垂著頭認真地想了想,隨即道;“你看我該怎么應對,是不是要三請三辭?”

  楊溥搖頭道:“天下人皆知殿下的性子,若是惺惺作態,反而顯得殿下偽善。”

  張安世直直地看著他:“那我該怎么做?”

  楊溥沉吟著道:“陛下這樣的旨意,既有信任和恩隆的意思,可與此同時,其實也對新政有了更大的期望。所以…這權柄既在手,殿下若是不取,不只這直隸上下支持新政的官吏要大失所望,便是陛下,只怕也不喜。”

  頓了一下,他接著道:“所以,既授了殿下權柄,殿下取之,造福天下,有何不可?”

  “不過…”楊溥又笑了笑道:“我倒有一個主意,既讓殿下受了旨意,也可教殿下安心。”

  張安世大喜,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楊先生快教我,若是當真有妙計,我教我那幾個兄弟拜在你的門下叫你一聲爹…,不,叫你一聲恩師。”

  楊溥笑了笑,滴咕了幾聲。

  張安世聽罷,方才臉上那一絲憂慮隨之消失,反而顯出幾分眉飛色舞。

  次日,張安世入宮覲見。

  朱棣似乎早就候著張安世來謝恩了。

  此時,他早早就在文樓里升座,一副氣定神閑之色,只等張安世行了禮,朱棣瞥了一眼張安世,帶著微笑道:“怎么樣,蕪湖郡王…”

  張安世誠惶誠恐地道:“萬死,萬死,臣得了旨意,實在嚇了一跳,陛下,臣哪里有什么功勞…”

  朱棣臉上笑意頓時一收,冷哼道:“別跟朕來這一套,謝了恩便是,哪里這樣啰嗦。”

  張安世直接把話收住,只好行禮謝恩。

  朱棣道:“開府的事,你自己來拿主意,所有的屬吏,朕不過問。除此之外,蕪湖衛的人馬要充實,今日起,調模范營進京城來,歸宮中節制。”

  “至于你這蕪湖衛嘛,左中右三衛,一衛至新洲鎮守,一衛分駐太平府各縣,還有一衛,護衛你王府的安全。宅邸,朕就不賜予了,你在棲霞的宅邸大的很,還是新宅,自己換一個匾額,也就是了。”

  張安世這下子像是學乖了,從善如流地連聲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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