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洛戈從床上醒來,入目的是熟悉的、狹窄的天花板,感覺整個人就像剛從一個大一點的棺材里醒來,頹敗感十足。
這是伯洛戈在辦公室內留下的小臥室。辦公室和棺材好像沒什么兩樣,都是一個走向死亡的地方。
伯洛戈坐在床上恍惚了一陣,用力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一臉疲倦地離開這狹小的臥室。
門外,芙麗雅們已經等候多時了,見伯洛戈醒了,她們一股腦地擁了上來。
“這是今天的待處理事項。”
“這是昨天沒處理完的。”
“關于科加德爾帝國的重建援助,這個比較急,您先在這里簽一下字。”
“決策室的會議馬上開始了,請做好準備。”
伯洛戈眨了眨眼,看著這群在自己身邊嘰嘰喳喳、叫喚個不停的芙麗雅們,他挨個點頭示意,表示自己會積極處理的。
打發走芙麗雅們后,伯洛戈坐在椅子上,將芙麗雅為他準備的冰咖啡一飲而盡。
伯洛戈不確定這冰冷的液體與咖啡因能否對自己起效,但就像一種心理安慰一樣,伯洛戈已經習慣了每天早上來這么一杯了。
在椅子上靜坐了幾秒后,伯洛戈長長地嘆息了起來。
芙麗雅們的可愛程度與伯洛戈的工作繁忙呈反比,越是清閑,這些芙麗雅們看起來越眉清目秀,工作越忙,這些芙麗雅們就像極了索命的惡鬼。
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伯洛戈看了眼一旁的日歷,在某個日期上,正畫著一個大大的紅叉。
距離席卷全人類的終焉之刻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了,很幸運,這一次人類贏得了這場與魔鬼、與神之力的博弈,打破了那罪惡的循環,令人類得以從那詛咒之中解脫。
不過…準確來講,是帕爾默贏了。
帕爾默就像那真正的天選之子,運氣好的令人難以置信,當伯洛戈選擇獻身,成為神之力的容器后,帕爾默居然是那個第一位接觸神之力的人類,同時,他也做出了超越想象的抉擇。
面對那足以滿足一切愿望的至高之力,帕爾默沒有沉淪于自己的欲望之中,而是憑借著難以想象的毅力,拒絕了那份無人可以抵御的誘惑,捍衛了自己的良善與美德。
自此那罪惡的圓環就這么被帕爾默打破了,碎了一地,消失不見,與此同時,帕爾默還將那份神之力歸還給了伯洛戈。
想到這,伯洛戈眼底泛起以太的微光,抬起頭,一頂光鑄的桂冠自虛空之中浮現,終結所有罪惡,唯有圣潔尚存。
終愆之冠。
伯洛戈想,其實帕爾默還是對神之力許愿了,但他的愿望不是為了自己的私欲,而是為了他的朋友,為了伯洛戈,把這至高的力量拱手相讓。
伯洛戈在這微妙復雜的情景下,作為神之力容器的同時,又成為了神之力愿望的化身,如同那神圣的三位一體般,伯洛戈從原本就超脫于天外來客的系統的基礎上,徹底凈化引導了這份神之力。
自此,伯洛戈成為高于魔鬼、與天外來客同級的存在,那位于受冕者之上、與天神比肩的至高者。
更重要的是,在帕爾默的抉擇下,伯洛戈還從力量的詛咒中得到了解脫,不再沉淪于欲望的誘惑之下。
諸惡之首隨著魔鬼們的死去成為了歷史,如今屹立在塵世的,是那終愆之冠的伯洛戈。
于是,這桎梏了人類歷史千百年的詛咒消失了。
伯洛戈又一次靜坐了許久,深深地長嘆了一口氣,像是卸下了沉重的負擔,又好像感慨著世事的無常。
“又一次,”伯洛戈自言自語,“死而復生的拉撒路。”
遺憾的是,伯洛戈沒有時間為詛咒的消失而慶賀,就像那戰勝魔鬼的快感在心底轉瞬即逝一樣。
工作,工作,還是工作。
與魔鬼的終焉大戰在物質界內引發了一連串的災難,先不說那開天辟地的大裂隙,光是被凝漿之國洗禮過的科加德爾帝國,就足以讓秩序局頭疼一陣了。
雖然伯洛戈等人及時摧毀了凝漿之國,但在它運行的短暫時間里,已經造成了不計其數的傷亡,并且對大范圍的城市造成了嚴重的打擊。
隨著魔鬼們的死亡、科加德爾王室的隕滅,科加德爾帝國與萊茵同盟的敵對關系就此結束,秩序局建立了幾支救援小隊,配合著抵達科加德爾帝國境內的軍隊,對其進行援助與重建工作。
“真忙啊。”
伯洛戈合上眼前的文件,低聲感嘆著。
眼下這工作強度,即便是伯洛戈也有些承受不住了。
那一日,當伯洛戈清醒過來、帶著快要被凍死的帕爾默離開以太界后,他只休息了半天的時間,就投入了繁忙的戰后重建工作中。
伯洛戈先是負責去化解那些醞釀起來的以太渦流點,阻止它們進一步地演化成超凡災難,以及想辦法關閉那一道道致命的大裂隙,防止物質界以太濃度的進一步升高。
在終愆之冠的力量下,戰斗結束后的第三天,伯洛戈成功關閉了王權之柱與群山之脊上的大裂隙,而且還憑借著那至高的力量,解決了遍布在物質界內大多數較為危險的以太渦流點,但物質界的以太濃度仍處于一個極其危險的水平,學者們正加班加點,研究該如何緩解兩界的平衡。
這樣繁忙的工作一直持續到了現在,并且多半還會繼續持續下去。
放下手中一沓沓厚重的文件,伯洛戈向后仰了過去,頭頂的終愆之冠隨之晃動。
望著那燦金的光芒,伯洛戈一點成為至高者的感覺都沒有…明明已經執掌了天神之力、成為凡間之神了,結果還要伏案勞作,怎么想都有些荒誕。
更令伯洛戈有些煩躁的是,作為一名專業的外勤職員,每次晉升后,伯洛戈都喜歡把大量的時間浪費在實戰室里,來反復測驗自己新的能力極限。
對于自己現在究竟有多強,伯洛戈一直保持著極大的好奇心,躍躍欲試,奈何眼下根本沒有閑暇的時間讓伯洛戈浪費。
伯洛戈已經能大致掌握終愆之冠的力量了,但也僅僅是大致掌握,諸多的極限仍處于伯洛戈認知之外。
“還是沒有什么實感啊。”
伯洛戈感嘆著,而后,他滿意地笑了起來。
沒有實感是件好事,這證明伯洛戈仍有著一顆凡人的心,證明他不會因力量的高低,而產生某種心境的變化。
力量只是力量,一種可以被驅使的工具罷了,哪怕這份力量足以開山裂石,乃至扭轉世界。
哪怕成為了至高者,伯洛戈也要時刻警醒著自己,一旦自己迷失于力量之中,那無疑是對那些獻身者們的背叛。
芙麗雅的身影忽然從伯洛戈的身旁顯現,就像伯洛戈對自身的崇高沒有絲毫的實感一樣,芙麗雅同樣沒有多少感覺。
其中唯一的變化,可能就是在稱呼伯洛戈時,能多帶個“您”,而且大多數的時間里,芙麗雅都會忘記這一點。
就比如現在。
“伯洛戈,決策室的會議要開始了,現在走嗎?”
芙麗雅一邊說著一邊直勾勾地盯著伯洛戈頭頂的終愆之冠,看得出來,她很想摸一摸,并且不打算問詢伯洛戈。
“手感真奇怪啊。”
芙麗雅用力地搓了幾下終愆之冠,仿佛她手中的不是什么神圣之物,而是一個花哨的玩具。
伯洛戈對此沒有什么反應,他已經習慣這種沒有實感的事了。
就像這幾日,伯洛戈時常還會去員工食堂吃飯一樣,職員們一臉意外地看著自己,曾經,他們還能稍稍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緒,這一回,他們向著伯洛戈鼓掌、歡呼,把伯洛戈抬起來,高高地拋到空中。
當然,其中也有那么幾位與伯洛戈進行了合影,伯洛戈還貼心地把終愆之冠召喚了出來,讓大家連連驚嘆。
最要命的是,還有幾個過于社交達人的職員,他們建議通過借位拍攝的手法,讓伯洛戈的終愆之冠恰好地浮現在他們的頭頂。
于是,這個世界上短暫地多了那么幾位至高者…大概。
眾人的歡慶下,伯洛戈一度覺得自己不是至高者,更像是一個在景區等待和游客合影的玩偶人。
挺好的,伯洛戈不是天神、也不是君王,他是只是一個凡人,恰好地執掌了那至高的力量。
每想到這一點,伯洛戈的內心總會獲得莫名的安寧,如同一片靜謐的水。
“別玩了,該走了。”
伯洛戈平息了體內的以太,冠冕消散,催促著。
朦朧的黑暗包裹住了伯洛戈,待視野清晰時,伯洛戈已出現在了一處巨大的廳堂之中,這里看起來像是臨時搭建的,沒有任何無意義的裝束,唯有那灰白的混凝土層層堆疊,羅列起環繞的階梯席位。
終焉之戰時,決策室、也就是萬眾一者傾巢而出,在那最后的獻身中,它不止自我解體,連帶著龐大的顛倒廳堂也隨之崩毀。
因此,秩序局那神秘莫測的決策室,無論是從意義上、還是物理層面上,都在那一戰后完全隕滅了。
為了重建指揮中樞,墾室臨時搭建起了這里,芙麗雅的集群意識同時接替了萬眾一者原本的工作,雖然還有諸多問題存在,但至少確保了秩序局目前的穩定運行。
站在這巨大的廳堂內,伯洛戈看向那延伸的階梯席位上,一張又一張熟悉的面孔映入眼中。
艾繆、拜莉、瑪莫、列比烏斯、杰佛里…
在耐薩尼爾初步的制定中,往后秩序局的決策核心,不再由集群意識完全主導,而是將這份權力拆散成三份,一份交給任職于決策室的職員們,一份交給集群意識,最后一份賦予給現任秩序局局長。
當然,這部分改革還處于計劃中,決策室的職員名單也處于擬定狀態,在這一特殊時期,秩序局把能用的職員都召集了過來。
“哪怕之前已經見過面了,但再看到活著的各位,還是覺得很幸運啊。”
伯洛戈用著別人聽不見的聲音,低聲念叨著。
走上階梯,在階梯席位的一角里,伯洛戈看見了耐薩尼爾、霍爾特,以及…帕爾默。
見他們三人如今這副模樣,伯洛戈忍不住地笑了起來。
接連的大戰下,他們三人都遭到了程度不一的損傷,并且這份損傷,還不是一時半會就能愈合好的。
就像剛剛出院的傷員一樣,耐薩尼爾身上打著一圈圈的繃帶,頭頂的長發也被剃掉了大半,包扎上幾塊紗布。
那些在傷口里叢生的血肉差一點就吃光了耐薩尼爾的血肉,雖然經過手術的剔除,與以太化的維系,耐薩尼爾活了過來,但隨著魂疤的增多,耐薩尼爾狀態仍沒好到哪去。
霍爾特手邊跟隨著一個小推車,推車上裝載有類似瑪莫所使用的體外循環設備,在群山之脊的最后戰斗中,為了抵御源源不斷的血肉狂潮,霍爾特拼盡了全力,煉金矩陣幾乎過載毀滅。
為了治愈那分崩離析的煉金矩陣,醫生們設計了這一套體外循環的設備,精純的煉金藥液會二十四小時在他體內循環,進行修復煉金矩陣的損傷。
至于帕爾默,他看起來是最慘,但又最輕的一個,因他這過于強大的運氣,他的煉金矩陣沒有多少的損傷,甚至說,當其重新獲得超凡之力,可以令煉金矩陣再次運轉時,他體內還有一定的以太余量。
帕爾默的主要傷勢源自于喪失力量時,在以太界內遭受的種種凍傷,其中腿部的最為嚴重,他就像列比烏斯一樣,直接坐上了輪椅,雙腳打著石膏,但這不妨礙帕爾默用狂風推動自己,在秩序局的走廊超速行駛。
“各位。”
伯洛戈微笑著向大家點頭示意,大家同樣也回應著伯洛戈。
“今天我們要討論的是什么?”伯洛戈入座,發問道。
“關于…秘源這部分的,”席位上的瑪莫率先開口道,渾濁的眼神落向伯洛戈,“是時候,重建起新的秩序了,不是嗎?”
伯洛戈聆聽著,認可地點點頭。
“是啊,新秩序。”
與魔鬼一同逝去的,還有第八人所化身的秘源,他們的力量歸于虛無,但對世間的影響仍在持續。
然后,對世間的影響被移交到了伯洛戈的手中。
如同一種微妙的…債務轉移?
伯洛戈試著用比較理性的方式去理解這些東西,總之,魔鬼們與秘源留下的種種影響,被逐一轉接到了伯洛戈的手中。
如今,伯洛戈不止是世間唯一的至高者,同時他也接手了魔鬼們留下的債務與秘源的血契,伯洛戈能感覺到,只要他想,他可以隨時解除這一切,但這也意味著,一切因魔鬼秘源而生的存在們,都會受其影響。
謹慎的思考后,伯洛戈將這些影響保留了下來,同時他也確保,世間不會再有新的債務人誕生了,更不會有血契的確立。
秘源的力量被伯洛戈臨時從終愆之冠中分割、重建了出來,熾白的風暴又一次在以太界內卷起,好令全體凝華者得以重新與以太界達成聯系。
在伯洛戈晝夜不息的工作下,世界似乎又回到了終焉之刻的前夜。
但伯洛戈并不因此感到滿足,再怎么說,這一切仍是舊時代的產物了,人類需要一個新秩序,不受任何力量影響的嶄新秩序,而非一位懸于他們頭頂之上的天神。
伯洛戈將作為舊秩序的守望者,繼續維系著債務與秘源的運行,而秩序局的學者們,將在伯洛戈的協助下,對以太界進行進一步地開發,創造出不受秘源限制的新一代煉金矩陣。
對于那樣的未來,伯洛戈很是樂觀。
當初秘源的誕生,是因為凡人們對于超凡之力毫不了解,第八人為了加速這一切,自我犧牲創造了一個龐大的力量體系,去接納人類們。
但現在,人類已經累積了足夠的知識,不再是那懵懂無知的存在們了,既然煉金矩陣是由那個遙遠的世界、歐洛拉所誕生的力量體系,當今的學者們,有足夠的力量去擺脫秘源的局限,去開創出真正的、獨立的煉金矩陣。
新的秩序。
不過,在新秩序完全建立之前,后續煉金矩陣的植入與晉升,仍要通過伯洛戈的力量去生長,這也意味著,在很長一段的時間里,伯洛戈的工作都不會結束了。
伯洛戈為此感到有些頭疼。
會議進行了一上午的時間,進度緩慢,但也確確實實在向前推進。
伯洛戈一臉疲憊地走出了廳堂,帕爾默則歡快地推著自己的輪椅,艾繆與沃西琳緊跟其后,一位單純只是跟著伯洛戈,另一位則是負責照顧帕爾默,以免他又做出在走廊里超速行駛的蠢事。
“走吧,該去吃口飯了。”
伯洛戈有些疲倦地說道,他沒想到這個會議持續了這么久…不過也是,畢竟這將關系世界的未來。
既定的血契將被封存保留,直至所有的債務得到償還,新一輪的熾白風暴將在以太界內重新卷起,同樣,當獨立運行的煉金矩陣誕生于世時,秘源的力量也會隨之落幕。
伯洛戈暫且將自身的至高之力拆分了一部分,用以維系這兩套系統的運行,但憑借著剩余的力量,他仍是世間當之無愧的至高者。
這一次當伯洛戈抵達食堂后,職員們的反應沒有先前那么激動了,看樣子這一陣的脫敏反應很成功,大家對于自己的敬畏還沒有那么魔怔,乃至病態為某種信仰。
“哦?伯洛戈!”
伯洛戈剛到,只見瑟雷從人群里鉆了出來,擦了擦嘴角,他剛結束用餐。
“中午好啊,瑟雷。”
對于瑟雷出現在這,伯洛戈并不感到意外,在戰爭結束后,秩序局陷入了嚴重的人員不足狀態,為了盡快恢復運作,秩序局迫不得已,征召了許多臨時工。
“說實話,我還是看不慣你這身行頭。”
伯洛戈皺了皺眉,看著瑟雷這一身秩序局的制服,以及別在胸口處,那臨時工的標牌,伯洛戈就有種說不上來的難受感。
這感覺很微妙,就像一支專業的儀仗隊,突然混進來幾個雜技團的小丑一樣,先不說他們職業素養如何,光是他們站在那,就有種有損害職業形象的感覺。
“哈哈哈。”
瑟雷哈哈大笑,接著,突然靠攏了過來,低聲問道,“說來,你們秩序局還沒考慮好什么時候舉行慶典嗎?”
慶典?
對,慶典。
一場戰爭的勝利后,為了沖刷那慘淡與悲涼,以及紀念犧牲與榮光,大家總會歡聚在一起,慶賀些什么,更不要說,這場戰爭的勝利將人類從循環滅絕的詛咒中拯救,是必將載入歷史的一刻。
不死者俱樂部的各位很喜歡慶典,準確說,喜歡任何可以將宿醉合理化的活動。
所以在秩序局百般無奈,把這些不死者當臨時工招了進來后,工作之余,他們就一直在研究這些事,并反復向決策室申請,讓他們來舉辦這一盛事。
在吃喝玩樂上,不死者俱樂部的各位是實打實的專業人士。
只不過,秩序局很忙、每個人都忙的焦頭爛額,仿佛勝利從未存在過一樣,因此,沒人理會這些不死者們的訴求,只希望趕緊令動蕩的世界安定下來。
“不知道,你們可以自己先計劃一下,然后記得把計劃書先給我過目一下。”
伯洛戈稍稍許諾一下瑟雷,省的這個家伙不安生,至于他真的弄出計劃書了?先讓芙麗雅看一看,免得臟了自己的眼睛。
瑟雷神神秘秘道,“你確定?”
“我確定,”伯洛戈看了眼時間,“你很閑嗎?吃完飯了就快去忙。”
打發走了瑟雷,伯洛戈終于清靜了下來,帕爾默被沃西琳挪到了伯洛戈的對面,然后她和艾繆先去打飯了,順便給兩人帶點。
周圍吵吵鬧鬧的,伯洛戈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再看向坐在自己對面的帕爾默,他不知道從哪翻出來一本,正津津有味地看著。
在所有人都忙的不行的日子里,帕爾默意外地過上了退休般的生活。
伯洛戈想了想,突然問道,“說來,有個問題,帕爾默。”
帕爾默頭也不抬地說道,“什么?”
伯洛戈醞釀了一下,充滿疑惑地問道,“當時你為什么會拒絕力量呢?”
“哈?”
“是啊,為什么你會拒絕力量的誘惑,而選擇救我呢?”
即便到了現在,伯洛戈依舊對帕爾默的抉擇充滿了困惑,帕爾默只要向前一步,他就能擁有全世界,可他卻沒有這樣做,而是背著自己走向了未知的命運。
這并非是對帕爾默品德、意志的懷疑,只是伯洛戈單純地不解,好奇一個答案,一個壓倒現實的答案。
“這是一個很難的問題嗎?”
帕爾默放下,他看起來比伯洛戈顯得更加困惑。
接著,他又把書舉了起來,“答案很簡單,我覺得換成是你,你也會這么做的。”
“就這樣?”
“不然呢?難道還要我向你寫一篇一千字的心路歷程嗎?”
聽著帕爾默的話,伯洛戈陷入了沉默,這是一個預料之中的答案,畢竟這是帕爾默,他的大腦構造本身就不允許他有過于復雜的理由與想法。
可即便這樣,當這一事實真正地擺在伯洛戈眼前時,伯洛戈還是有種…不真切的感覺,就仿佛,自己能被他人這樣對待本身,就是一種不可能的奇跡。
伯洛戈不自覺地摸了摸胸口的圓環十字,回憶起了那被動的,從他人身上獲得美好的境遇。
“人類之所以成為人類,是因為我們擁有共情與理解他人的非凡能力,這些寶貴特質使我們能夠超越自私的本能,以更博大的心懷做出利他的抉擇,彰顯靈魂的黃金燦爛。”
帕爾默的聲音悠悠響起,伯洛戈更加意外地看著他,沒想到帕爾默經歷這生死大劫,居然能變得這么有哲理了。
帕爾默就像明白伯洛戈的所思所想一樣,他把翻了過來,文字正對著伯洛戈。
他說,“這是厄文寫的,不愧是寫的,我就想不出這樣的話。”
瑟雷偷偷摸摸地溜過走廊,他四下張望著,確認廣播室的職員們都去午休后,他悄悄地拉開門,像做賊一樣要鉆進去。
“瑟雷,你在干嘛?”
熟悉的聲音在身后響起,瑟雷如同被踩到尾巴的貓般,整個人炸毛了般,迅速地轉身。
“哇!博德啊,嚇死個人了啊!”
瑟雷回過頭,只見高大的博德就站在他身后,與自己一樣,博德也穿著一件秩序局的制服,胸口掛著臨時工的牌子。
“等一下,”瑟雷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勁,“剛剛的聲音明明是薇兒的,怎么站在我眼前的是你?它呢?”
博德保持沉默,雙手拉開衣扣,將自己的胸口露了出來,作為一個骨頭架子,博德的胸腔原本空蕩蕩的,但這一次,里面居然塞了一個小魚缸進去,薇兒在其中游來游去,像是開著拖拉機的駕駛員。
薇兒游了一圈,探出頭,朝著瑟雷吐口水。
博德重新系上衣扣,疑惑道,“你在干嘛?”
“我?我在準備慶典的事。”
瑟雷眉飛色舞地走入廣播室內,大搖大擺地坐在椅子上,擺弄著眼前的設備。
博德無比懷疑著,“你確定?”
“當然,我剛問過伯洛戈,他說,我們不死者們最善于吃喝玩樂了,把這種事交給我們準沒錯。”
瑟雷自信十足,在某種程度上,他也確實和伯洛戈思維同步了。
聽到瑟雷這樣講,博德還真沒什么好反駁了。
薇兒的聲音響起,“你現在就要弄?”
“準確說,現在就舉行。”
瑟雷掏了掏口袋,神神秘秘地取出了一盒磁帶。
像是怕薇兒與博德不配合一樣,他又說道,“慶典這種東西就像驚喜一樣,你們難道不覺得秩序局的死氣沉沉需要點驚喜沖刷一下嗎?”
兩人都沒說話,瑟雷受不了了,大喊道,“我們可是找樂子的不死者啊,你們不會真把自己當做來打工的了吧!”
說著,瑟雷一把扯下胸口的臨時工工牌,將它重重地砸在地上。
氣勢洶洶后,瑟雷又笑嘻嘻地把它撿了起來,重新別回胸口,“人在屋檐下嘛,這秩序局門禁多的離譜,沒有這東西可真是寸步難行。”
坐回椅子上,見博德與薇兒沒有阻止自己,瑟雷按動開關,彈了彈麥克風,一陣尖銳的噪音劃過,他臉上露出病態的笑意。
“各位中午好啊。”
瑟雷的聲音通過廣播回蕩在秩序局各處,他興奮不已道,“這里是瑟雷·維勒利斯,你們住在不死者俱樂部的忠實鄰居!”
他拿起磁帶,將它插進了機器里。
“各位,笑一笑啊,你們才剛拯救了全世界啊。”
熟悉悅耳的歌聲自廣播里響起。
召見室內,耐薩尼爾看向墻角上的廣播器,陣陣歌聲回蕩在室內,他剛想去阻止瑟雷那個神經病,可身子剛站起來一半,他又疲憊似地坐了下去,臉上浮現起一副無奈的笑意。
“看吧,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每天就要和一群這樣的神經病們打交道,真是煩死了。”
耐薩尼爾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從酒架上拿下一瓶美酒,這一次召見室不再是那副陰暗虛無的樣子,它充滿了溫暖的光芒,散發著暖洋洋的氣息。
長嘆一口氣,他說道,“算了,讓大家放松點吧。”
倒了半杯酒,耐薩尼爾隨著音樂哼著歌,向那宛如幽魂般存在舉杯致意。
幽魂回應著微笑,她輕聲道,“這段時間真是麻煩你了,耐薩尼爾。”
“又是瑟雷嗎?”
辦公室內,杰佛里聆聽著歌聲,感嘆著,“這些不死者肉體不會老就算了,怎么感覺他們的精神也不會有絲毫的蒼老呢?”
“因為他們不需要工作啊。”
列比烏斯罕見地用幽默的方式回應著,雖然他的語氣依舊是那副冰冷的樣子。
“你我都知道的,工作可是實打實的慢性死亡。”
“哇哦,沒想到你這種工作狂,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杰佛里不可置信道,“怎么,開悟了?”
“也算不上是開悟,只是覺得那懸所有人頭頂的劍消失了,難免會感到一絲輕松。”
列比烏斯的嘴角莫名地挑起微笑,他接著說道,“我有在考慮退休的事了。”
“哈?”
杰佛里愣住了,在他眼里列比烏斯應該是一個在崗位上工作到死的人,可他卻主動暢想起了未來。
短暫的恍惚后,杰佛里高興了起來,非常高興。
雖然遲了很多年,但自己的好朋友,終于擺脫了那沉重的職責,選擇享受自己的人生了。
只聽列比烏斯認真道,“我打算在自由港的海邊開一家沙灘旅店,用戶群體就是秩序局的職員們,我將提供非常棒的度假安排…”
隨著萬眾一者的解體消散,作為備用計劃的芙麗雅集群意識們隨之上線,承擔起了萬眾一者先前的部分工作。
芙麗雅集群意識沒有萬眾一者那般強大,她還需要學習很長的一段時間,并且她本身并不具備多少戰斗力,脆弱的不行。
為了確保芙麗雅集群意識的安全,決策室成立了一個針對芙麗雅的新部門,負責芙麗雅的安全與日常維護。
然后…目前這個部門只有哈特一人。
“我要辭職,不行,再加班下去絕對會死的。”
哈特的哀嚎聲飄蕩在廢墟區的前哨站內,這里作為芙麗雅們的臨時聚集地,仍在堅持運行著。
可堅持這么久,維護人員就哈特一人,他倒在地上,無力地掙扎著,任芙麗雅怎么勸說,也不肯起來。
“我要回外勤部,我想我的組員們了。”
哈特一邊嚎叫著一邊拽著自己的毛發,“你看看,之前我油光水亮的,現在都開始掉毛了、打結了!”
“撐住啊,哈特,往好了想,等部門搭建起來了,你可就是第一任部長了啊。”
“對啊,對啊,對啊。”
“從普通職員一下晉升為部長啊!”
“你掉毛是不是你發質不太行啊,沒關系的,我們幫你梳毛。”
芙麗雅們嘰嘰喳喳地叫喚著,嘴上說得好聽,閑暇之余,她們一直在拿哈特取樂,畢竟在芙麗雅們的眼中,哈特可是全世界僅存的人類了。
哈特裝起了死,一動不動的,而后,瑟雷的聲音從廣播里響起。
芙麗雅們紛紛轉頭,察覺到了瑟雷的越權。
“好吧,一會見,哈特!”
芙麗雅們仍有些留戀地看著哈特,但還是轉身沉入墾室之中,消失不見,哈特則像是沒聽到她們的話一樣,仍趴在地上,過了一會,陣陣鼾聲響起。
“各位,現在是慶典的關鍵時刻了。”
瑟雷一臉嚴肅地看著博德,以及博德胸口中的薇兒,“芙麗雅們一定會來妨礙我們的,一定要攔住她們啊!”
話音未落,芙麗雅們便如幽魂般從墻壁里鉆了出來,大喊道,“臨時工!你越權了!”
“我的職務可是伯洛戈給的!”
瑟雷哈哈大笑著,嘴上說是慶典,他其實只是想折騰一下秩序局罷了。
和秩序局相安無事這么多年,瑟雷很早就想進入墾室內,給他們添點亂子了,只可惜以先前秩序局的態度,他要是這么干了,絕對會被拖到太陽下曬的。
但現在不一樣了,那壓在世界之上的陰云消失不見,晴空萬里。
況且…瑟雷就要搬家了,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臭外包的!你被開除了!”
“你人身攻擊我啊!”
瑟雷與芙麗雅們廝打了起來,并且隨著越來越多的芙麗雅們加入戰斗,瑟雷隱隱落入下風之中。
博德默默地注視著他們的扭打,他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椅子邊,默默地加大了音量,以蓋過瑟雷被肘擊時的吃痛聲。
該說不說,芙麗雅們打起群架來,真的很厲害。
歌聲回蕩在員工食堂內,伯洛戈與帕爾默面面相覷,當瑟雷的咒罵聲一閃而過時,兩人終于忍不住了,笑得身子都抖了起來。
“在這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伯洛戈笑了一陣后,對帕爾默問道,“等世界安定下來了,我們的工作就清閑了不少,應該有很多的時間,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帕爾默看了眼朝自己走來的沃西琳,“我?我可能先回老家把婚結了吧。”
伯洛戈神神秘秘道,“哦?我知道一個相當不錯的婚慶公司,需要推薦一下嗎?”
“啊?你還認識這個啊。”
帕爾默一臉意外,緊接著,他想了想,又說道,“不過啊,我也可能先休息一陣,比如在家里窩上一個月之類的…你呢?你有什么打算,伯洛戈。”
“可能和你一樣,先休息一陣,又或是…結婚?”
結婚?
對于伯洛戈來講,這還真是一個遙遙無期,又近在咫尺的話題。
他的目光也向著一側看去,沃西琳與艾繆端著四份餐盤,正有說有笑地朝著這里走來。
一路上,不知道是哪位職員率先忍不住,他隨著瑟雷播放的歌聲扭動了幾下身子,而后,這股歡樂的氛圍如同病毒般傳播了出去,一些職員哼著歌,一些則大笑著圍成一圈跳了起來。
壓抑黑暗的日子到頭,大家都歡喜鼓舞,充滿期待。
望著這一幕幕,伯洛戈感慨道,“我還想去學習怎么成為一名導演。”
帕爾默沒有回應。
伯洛戈看向帕爾默,只見他正笨拙地挪動著輪椅,湊到了沃西琳的身邊,沃西琳則快步走來,將盛滿食物的餐盤放在了桌子上。
“我喜歡這首歌!”
帕爾默眉飛色舞道,“這是不死者俱樂部的專屬,每次這首歌響起,就意味著歡樂的時光降臨了!”
沃西琳充滿笑意地應和著帕爾默,牽起他的手,自然而然地融入這歡快的氛圍中。
兩人起舞著,沃西琳優雅極了,帕爾默則單手搗騰著輪子,原地旋轉了起來,他越轉越快,像是一個陀螺,引起周圍職員們的一陣歡呼與掌聲。
伯洛戈看著大家的胡鬧,一種莫名的滿足感填滿了他的內心,似乎他的所有努力都是為了這一刻。
升華爐芯內,學者們哼著曲調,操作著復雜的儀器,各個中庭里,職員們匆匆忙忙走過,但不同音色的曲調在人潮中蕩漾。
歡聲笑語在人海里蔓延,艾繆走了過來,坐在伯洛戈的面前。
艾繆問,“你不加入嗎?”
伯洛戈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他和這樣快樂的氛圍格格不入,就像一把涂裝成粉色的尖刀一樣突兀。
“你總是這樣啊,伯洛戈。”
艾繆起身,來到了伯洛戈的身旁,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揉捏著。
“總是冷著臉、皺著眉,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樣…都結束了,伯洛戈,何不輕松些呢?”
艾繆說著俯下身,向著伯洛戈伸出手。
“來跳舞吧。”
伯洛戈本想拒絕的,但莫名的、就像鬼使神差般,伯洛戈握住了艾繆的手。
他呆呆地看著緊握的雙手,沉甸甸的思緒在伯洛戈的腦海里融化、蒸發,消失不見。
伯洛戈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就連伯洛戈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在笑些什么,然后他站了起來,牽著艾繆的手,開始了他人生里第一次的、笨拙無比的舞蹈。
隨著那悠揚的旋律,他低聲哼唱著。
“吧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