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從天而降的宏偉造物,本不該存在之影,超越想象的奇跡之物。
這一次帕爾默可以確定,自己沒有幻聽,那無窮無盡的黃金雕塑們真的正發出源源不斷的歡呼聲,山呼海嘯,仿佛在慶賀著某一神圣時刻的降臨。
萬眾狂歡!
悠揚的鯨鳴聲回蕩在天際之間,隨著聲音的起伏,萬眾一者肆意掠奪著周遭的以太,自身的能級逐步攀升,令它本身就化作了一枚可以移動的大型以太渦流點。
現實被強大的能級壓垮出致命的弧度,雷霆冰霜交織顯現,空間帶著詭異的歪曲感,絢爛的弧光環繞,猶如深海中可以發光的藻類。
“向前!”
艾伯特欣喜地大喊著,他看見了那位于王權之柱上的決斗場,也在那窺見了魔鬼們的身影。
這么多年以來,他的心境早已在黑暗里變得無比平靜,猶如一潭死水,但在這一刻,艾伯特覺得自己心底那平靜的水面再一次沸騰了起來,蒸發起熾熱的蒸汽,仿佛有股無法遏制的烈火,正從水底升起。
“清算之戰!”
艾伯特抽出腰間的軍刀,高高舉起那锃亮的鋒刃,劈開強風。
他站在最前方,無比雀躍地回過頭,看向那些戴著面具的后繼者們、屹立的黃金雕塑們。
“看啊,各位!”
艾伯特向著他們傾訴著,眼睛變得有些酸澀,像是要流出淚來般。
可那淚水未能滴落,就被滾燙的以太蒸發殆盡,古朽的榮光者之力自艾伯特的體內迸發,年邁的軀體如同燃燒起的枯樹,瀕臨破碎,但又熊熊燃燒。
艾伯特重新看向前方,怒吼道。
“終焉之刻!”
萬眾一者壓垮了遮蔽大地的陰云,夜幕破碎、塌陷,蒼白的月光落在它的身上,將那無邊無際的金色甲胄映照的熠熠生輝。
別西卜凝重地看向這突然出現的奇兵,清晰地察覺到了其身上涌動的邪異之力,正如所有人本能地感知與靈魂的厭惡一樣,別西卜與瑪門都可以肯定,這是一頭此世禍惡。
可如今,魔鬼們的紛爭已來到了終局時刻,一頭又一頭的魔鬼接連倒下,就連此世禍惡也葬送不止,經過簡單的排除與推斷,這頭此世禍惡的歸屬很明朗了。
別西卜咬牙切齒道,“利維坦…”
自焦土之怒后,利維坦就隱藏在世人的視野之外,有關他的一切都變得未知起來,就連此世禍惡也是如此。
魔鬼們的紛爭延續了數千年,在這千年間,魔鬼們的此世禍惡也更換了數頭,很顯然,萬眾一者恰好處于別西卜與瑪門的認知之外。
別西卜又自言自語道,“利維坦的此世禍惡,怎么和秩序局的人站在一起?”
沒有人給她應答,因為其他人也陷入同樣的震撼之中。
伯洛戈茫然地望著那墜落的龐然大物,別人可能不太明白,但伯洛戈一眼就看出了其上的眾者,而那附著在軀干之上的黃金裝甲,顯然就是顛倒廳堂變化而來的。
狂躁的思緒在伯洛戈的腦海里混合成了一團,它們肆意蠕動、掙扎、尖嘯,或低語、或怒吼那些晦澀難懂的語句,令伯洛戈的腦海陷入了一陣詭異的空白,難以再思考任何事。
錫林也被這突然的巨變震撼到了,但和伯洛戈不同,恍惚了一陣后,他便回過神來,莫名地笑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嗎?利維坦。”
往日的回憶從錫林的腦海里浮現,自那血色之夜、秘密戰爭,再到如今的種種,很早之前,錫林就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活在某個巨大的陰謀之中,但因自身的局限,對于這陰謀的全貌,哪怕用盡全力,錫林也只能勉強看到一個模糊的雛形。
現在,一切的真相都要浮出水面上了,暴曬在陽光下,展示給所有人看。
魔鬼的禁忌之力忽然迸發,在別西卜疑惑不已時,瑪門已率先做出了反應。
“該說不愧是你嗎?”瑪門喃喃道,“藏的真深啊。”
在這不死不休的紛爭中,每一頭魔鬼都尋求著贏得最終勝利的手段,別西卜暗中操控了科加德爾帝國,在這遼闊的國土下埋設了凝漿之國系統,而瑪門則早早回收了天外來客的尸體,從中竊取著那來自于歐若拉的至高力量。
瑪門本以為自己準備的夠多了,可看到利維坦展現自己的底牌時,他的內心還是不由地一驚,原本十足的勝算,也變得搖搖欲墜了起來。
也是隨著利維坦展現自己真正的力量,曾經那些被謎團籠罩的往事,這一刻也在瑪門的眼前變得清晰了起來。
只是,這并不是一個回憶的好時機。
瑪門毫不保留地釋放自身的力量,操控著自己可以操控的一切,主宰自己能主宰的所有。
隨著凝漿之國的全面啟動,王權之柱已經徹底血肉化成了這龐大系統的中樞心臟,其原本的建筑結構,也被一一替換,直至這座巨物也化身為禁忌的活體。
在瑪門的意志下,百米長的巨大觸肢,從王權之柱上蜿蜒而下,接著,又高高抬起,帶著地獄的怒火與鞭撻,掀起狂風怒吼,直取那勇往直前的萬眾一者。
扭曲、猙獰,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
這一幕宛如神話中的種種,萬眾一者是那游弋于怒海之上的大船,而王權之柱是向它襲來的海怪,只是這一戰并非發生在大海上,而在這無垠之空中。
萬眾一者身上掛載著由顛倒廳堂變化而來的武裝,垂落的炮口中閃爍著致命的弧光,猶如閃電劃破黑暗,瞬息間,熾白的以太射流猶如神罰之矛,貫穿了漫天血肉。
光矛繼續向前,更將王權之柱本身洞穿出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巨大血洞,鮮血決堤而出,浸透了大地。
不過,這些觸肢并未就此罷休,它們如同被激怒的巨獸,在破裂的瞬間,分裂成無數猩紅的血絲,猶如漫天血雨般傾瀉而下。
它們在空中盤旋、翻滾,再次向萬眾一者發起更猛烈的攻擊,試圖侵蝕它的裝甲,腐蝕它的血肉。
就像一片密密麻麻的猩紅鳥群。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萬眾一者并未坐以待斃,只見其周身凝聚出一顆顆璀璨奪目的光點,那是以太之力高度壓縮后的產物。
這些光點猶如星辰般環繞在萬眾一者周圍,閃爍著危險而迷人的光芒,而后被萬眾一者吞食,沿著遍布在黃金裝甲下的巨大線纜、管道涌動。
海量的以太被輸送至了林立的炮口之中,待力量積蓄至極限之時,以太射流猶如銀河傾瀉、白日崩裂,在猩紅鳥群之前,撕裂出一片足以灼瞎眼球的純白。
純粹的以太之力在高空中如同瀑布般宣泄而出,其高濃度的能量瞬間電離著周圍的空氣,彌漫出一種雨后青草般的臭氧氣味。
這股力量之強大,仿佛要將整個天空都撕裂開來。
數公里內的云層在這股力量的沖擊下瞬間被蕩平,仿佛從未存在過一般,破碎的極光在半空中短暫地閃爍,如同絢爛的煙花,卻又帶著一種末日般的凄美。
強勁的沖擊波向著四面八方掃去,率先受到沖擊的便是王權之柱,在遭受到幾次以太射流的炮擊后,王權之柱上已綻開了數道可怖的傷口。
雖然血肉化的建筑,具備著自我愈合的能力,但想要彌補如此之大的缺口,顯然需要一定的時間,更不要說,在這幾次致命的炮擊下,王權之柱傾斜了一定的角度。
弧度看似微小,但放大到這參天巨物之上,站在決斗場上的伯洛戈,只覺得整個地面都在向著一側劇烈傾斜。
暴虐的余波中,又有諸多的無言者們被掃飛,伯洛戈沒有關心這些人的死活,反正只要一息尚存,這些家伙總會卷土重來,更不要說,伯洛戈能感覺到,無言者們本身對自己的生命,都沒有絲毫的實感可言。
無言者只是一具傀儡罷了,曾經,他或許有著自己的名字、意志,但在瑪門的貪婪下,他的自我早已消失在了歷史之中,唯有瑪門的絲線,操控著他的四肢。
大理石地面紛紛崩碎,開裂的縫隙里,源源不斷的鮮血溢了出來,纖細的肉芽如同雨后春筍般從其中長出。
轉眼間,血肉瘟疫就覆蓋在了決斗場上,將其變成一處血腥的生態場。
伯洛戈蕩起火劍,火蛇橫掃出一片燃燒的凈土,油脂燃燒的噼里啪啦聲持續不斷。
夜空之上,萬眾一者仍在向前,隨著它的行進,萬眾一者的周邊空間逐漸裂解出一道道纖細的裂痕,那是以太界的縫隙。
雷霆時不時地乍現,仿佛是天際的怒吼,又像是大地的顫抖,漫天的灰燼被狂風卷積著,加熱、閃爍,像是無數消逝的星火,它們的光芒雖然微弱,但卻在這黑暗的天空中顯得格外耀眼。
萬眾一者之上,艾伯特盡情地揮舞著軍刀,劈砍著空氣,如同一位癲狂的樂團指揮,口中大笑不止。
他們的強勢登場,在瞬間扭轉了戰局的傾向,萬眾一者如同墜落的隕石,不斷壓迫著傾斜的王權之柱。
別西卜那嬌媚的臉龐逐漸變得猙獰了起來,最后,她如野獸般朝著萬眾一者咆哮。
尖銳的嘯叫聲響徹云霄,這并非是一種情緒的宣泄,而是邪惡意志對無盡血肉的號令。
那些紛飛于夜幕下的灰燼們,它們本被加熱成了閃爍的光點,可突然間,它們迅速熄滅了下去,隨后一枚枚肉眼難以辨認的顆粒快速膨脹,如同憑空出現般,化作一個個血淋淋的孢子,朝著萬眾一者狂舞而去。
位于萬眾一者上方的帕爾默,起初還沒察覺到什么,他只覺得剛剛的光芒過于刺眼,令自己忍不住流下淚來,但很快,他感覺有什么東西沾在了自己的手臂上。
帕爾默用力地拍打了一下,異感依舊存在,這時帕爾默狐疑地看了過去,只見自己的裸露出來的胳膊上,長出了一個小疙瘩,很快,這枚疙瘩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增殖,密密麻麻。
數秒內,帕爾默的整只手臂如同干涸開裂的土地般,血肉綻開、鮮血不止。
帕爾默愣了一下,這是源自于魔鬼權柄的血肉力量,它輕易地壓制住了帕爾默的以太化,強行扭曲他的肉體。
迷茫的眼神變得兇惡起來,帕爾默沒有絲毫的猶豫,風刃果斷地削過自己的手臂,將整片皮膚都撕扯了下來,深可見骨。
帕爾默向著一側大吼,“耐薩尼爾!”
耐薩尼爾顯然已經注意到了這一異樣,但和帕爾默不同的是,在孢子落在身上的那一刻,耐薩尼爾就已用自身的高溫將其焚滅。
被魂疤貫穿的煉金矩陣緩緩運轉了起來,雖然難以達到全盛姿態,但燒毀一群惡心的血肉,對耐薩尼爾來講還不是問題。
一片燦爛的火海自萬眾一者的前方爆發,密集的爆裂聲與火星從光焰里綻放。
耐薩尼爾只擋住了一部分的孢子,在他進行防御的同時,已有更多的孢子落在了萬眾一者那龐大的軀體上。
猩紅的孢子一旦接觸到黃金裝甲,便迅速扎根其中,開始了它們瘋狂的侵蝕。
這些堅固的金屬即便充盈著以太,但在孢子所攜帶的魔鬼之力面前依舊變得脆弱不堪,血肉們像是饑餓的野獸,盡情地撕咬、吞噬著黃金裝甲的每一寸。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加快了流速,孢子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膨脹,最終化作一枚枚沉重的肉瘤。
此時,原本光滑的金屬表面也變得斑駁不堪,布滿了裂紋和破損,這些裂紋仿佛是邪惡力量的觸角,它們逐漸蔓延開來,侵入了裝甲的深處,血肉們緊隨其后,它們逐層穿透了裝甲的保護,如同潮水般涌入了萬眾一者的體內。
帕爾默意識到了情況的不妙,他強忍著手臂上的劇痛,全面運轉起了自身的秘能,他呼喚著風暴,可這一次風暴的回應變得遲緩了許多。
多方力量的大混戰下,整個空域充盈滿了以太亂流,這意味著,帕爾默需要付出比以往更多的以太、精力,才能在這混沌的能量場內,編織出屬于自己的秩序。
帕爾默咬緊牙關,全身的肌肉緊繃,他調動著體內的每一絲力量,秘能高速運轉,燃燒著體內每一絲的以太。
剎那的剎那中,帕爾默通過煉金矩陣與秘源達成聯系,他以消耗以太為代價,奢求著改變現實的奇跡。
秘源將奇跡賦予。
最開始的幾秒里,帕爾默的身邊只是掠過一縷縷微風,仿佛是自然的輕聲低語,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風勢逐漸變大,猶如女人那平穩深沉的低吟,漸漸地轉為鏗鏘有力的怒吼。
狂風驟起,卷起漫天的塵埃和碎片,形成了一道道旋風,將那些墜落的孢子強行扭轉了軌跡。
它們原本向著萬眾一者瘋狂襲去的方向,此刻卻被狂風無情地吹回,重新朝著王權之柱的方向飛去。
耐薩尼爾回頭看了帕爾默的一眼,燃燒的強光下,他的臉龐一片漆黑,但帕爾默覺得,他應該是認可地對自己點頭了。
但是…即便帕爾默吹開了這些致命的孢子,但它們很大一部分,已經在萬眾一者的裝甲上生根發芽了。
連續的爆炸聲從下方傳來,連帶著萬眾一者也搖晃了幾下,瘋長的血肉侵蝕掉了一層層厚厚的裝甲,將那些巨大的管道與線纜紛紛咬斷,如同斷裂的腸子般,墜落了下去,摔在大地上,濺起一片煙塵。
以太的傳輸就此中斷,數支正醞釀著以太的炮口也隨之垂落了下去,漆黑的炮管中,那匯聚的致命強光也隨之熄滅了下去。
“你們就沒有什么辦法嗎!”
帕爾默朝著艾伯特大吼,將希望寄托在這些林立的身影上。
“真是瘋了。”
帕爾默突然又在心底低語著,到頭來,自己還是要求助于這些魔鬼們的造物,更不要說,這些魔鬼們的造物,居然就是秩序局的至高意志。
真他媽見大鬼了,合計自己、自己家、這么多人、這么多年都在給魔鬼打工嗎?
帕爾默努力不讓自己去思考這件事,一旦思考起這些,他的思緒就完全被這些胡思亂想撐爆,別說是繼續作戰了,就連移動都做不到,只能像木樁子一樣,站在原地抱頭痛哭。
僅僅是思考了一兩秒的時間,帕爾默都已經回憶到自己的入職手續了,懷疑自己該不會在某個不經意的時間,稀里糊涂地簽了血契吧!
“辦法?你想要什么辦法?”
艾伯特依舊是那副自在的笑意,他好像完全不擔心萬眾一者的存活,亦或是這場紛爭的勝利歸屬…也有可能,是這混蛋信心十足,他相信,當萬眾一者出現在戰場上時,一切的混亂都將擁有絕對的定數。
“抱歉啊,帕爾默,作為此世禍惡,萬眾一者就像吞淵之喉一樣,它其實不具備什么強大的戰斗力。”
艾伯特說著跺了跺腳,就連他們腳下的地面也是金色的,“不然的話,我們也不會靠外置大型裝甲這種事,為萬眾一者添加一定的戰力。”
帕爾默捂著自己仍在流血的手臂,用力地眨了眨眼睛,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但對于守壘者來講,幻聽是一件很難的事。
沉重的轟隆聲又一次地從萬眾一者的下方響起,這次異常倒不是來自血肉的侵蝕,而是萬眾一者主動打開了下方的一塊塊蓋板,緊接著,它如同轟炸機般,向著下方的血色大地投射起了炮彈之雨。
不計其數的炸彈插在柔軟、血肉化的大地上,猶如一片密密麻麻的墓碑,遠遠地窺探了一眼,帕爾默懷疑萬眾一者把整個升華爐芯的彈藥庫存都拉了過來。
只是令帕爾默覺得奇怪的是,這些炸彈并未引爆…
轟鳴的爆炸截斷了帕爾默的想法,一重重爆炸掀起連續的熱浪,將大地創傷的千瘡百孔,源源不斷的鮮血從其中涌出,還能模糊地看見諸多血肉造物的身影。
爆炸聲仍在繼續。
血肉造物們被炸的粉碎,大地也在這連續的爆炸下,一寸寸地凹陷了下去,萬眾一者則繼續投放著炸彈,如同一艘快要沉沒的大船,盡其所能地卸下重物。
震耳欲聾的轟鳴令每個人都快要失去聽力,反復爆炸產生的沖擊波,則如地震般席卷著周遭的一切,燃燒的火光匯聚成了一團,拔地而起。
不待火光與煙塵散去,只見大地上硬生生被萬眾一者轟炸出了一道垂直深坑,緊接著,最后一枚巨型炸彈出艙,沿著垂直深坑墜向黑暗深處。
帕爾默默默地注視著這一幕,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沉悶悠遠的爆炸聲從地底深處傳來,連帶著周遭的大地也震動了起來,揚起塵埃。
漆黑的垂直深坑內,沒有任何火光,有的只是一抹純粹的黑暗,直到十幾秒后,才有一股濃煙從其中升起。
濃煙沿著垂直深坑向著四面八方蔓延,所到之處,血肉化的大地紛紛干涸開裂了起來,就連血肉造物們也在痛苦的掙扎中破碎成了蒼白的齏粉,似乎這股濃煙是死神的吐息,足以奪走一切的生命。
帕爾默咽了咽口水,轉過頭看向了艾伯特,只見艾伯特微笑地說道,“真理修士會幫了很大的忙,他們不止把庫存的衰敗之疫都交給了我們,還加班加點新造了一批。”
想要突破魔鬼們的層層封鎖,摧毀王權之柱,擊碎凝漿之國的核心心臟,顯然是一件困難重重的事,但把目標放在打擊血河延伸上,一切就簡單了許多。
萬眾一者或許沒有強大的戰力,但它足夠聰明,遠比許多人都要聰明。
凝漿之國覆蓋后的大地,不過是一塊比較厚的血肉罷了,剛剛的連續爆炸,就像反復穿刺的匕首,只是為了開辟一條足夠深的隧道,而后將裝滿衰敗之疫的巨型炸彈投送其中。
此刻,一場可怖的災難正在地底爆發,海量的衰敗之疫猶如一股不可阻擋的洪流,攜帶著濃烈的死亡氣息,隨著血河一并橫沖直撞。
它沿著交叉密布的暗河通道間肆虐,其傳播速度之快,宛如病毒般迅速擴散,無法遏制。
衰敗之疫所過之處,猩紅的顏色變得更深邃暗沉,仿佛被注入了無盡的黑暗與絕望,原本奔騰不息的血流此刻則仿佛被凍結了一般,變得遲緩而沉重。
河面上激蕩的波紋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連帶著其中涌動的以太也一并被抹除干凈。
僅存的魔鬼之力仍在進行一定程度的掙扎,令血河時不時地沸騰翻滾。
但哪怕它具備強大的生命力,在這極致的衰敗之力面前,仍遭到了一定的壓制,而那些隨著激流而來的哲人石,也在衰敗之疫的影響下逐一破裂。
晶瑩的表面破裂出諸多的裂紋,而后整體徹底破碎成細膩的顆粒,其中束縛的靈魂得到了完全的解脫,升騰著、消失于血河之中。
整個區域的血河都陷入了短暫的癱瘓之中,它們失去了活力與生機,變得如同一條條死寂的溝渠。
與此同時,王權之柱所處的王域范圍內,衰敗之疫的引爆如同制造了一片壞死的區域,強行阻斷了恐戮之王與凝漿之國的聯系。
王座之上,恐戮之王的力量一滯,接著,隱隱有了向下衰弱的征兆,別西卜則攥緊了雙拳,神色扭曲。
只憑這些衰敗之疫,還不足以摧毀凝漿之國,最多只是王權之柱與外界強行隔離開,暫時阻止了恐戮之王的受冕儀式,只要撐過一段時間,血河便會消耗掉那龐大的衰敗之疫,重新連通整座凝漿之國。
高空上,萬眾一者距離王權之柱也越來越近了,進行完轟炸后,它開始了自我凈化,凡是被血肉瘟疫污染的裝備,都被其一一舍棄,就連下方的裝甲也粘連著血肉瘟疫,一并墜落下大地。
就像一頭巨鯨反復撞擊著巨浪,將身上的藤壺強行剝離。
也是隨著萬眾一者的緩緩前進,它身上的黃金裝甲變得越來越少,直至暴露出了它那原本丑陋猙獰的軀骸,如同一只腐爛的鯨魚。
伯洛戈站在傾斜的決斗場上,遠遠地望著這一幕幕,見衰敗之疫隔絕了王權之柱與凝漿之國的聯系時,伯洛戈激動的甚至想振臂高呼,但下一秒,他又猛地想起萬眾一者的本質,以及秩序局的真相,內心被迷茫與寒意填滿不知所措。
“利維坦…”
伯洛戈低聲念叨著,冥冥之中,一切都串聯了起來。
為什么作為債務人的自己能加入秩序局,又為什么錫林的煉金矩陣會植入給自己、為什么…為什么…
一切的為什么都有了完美的解答,徹骨的寒意在伯洛戈的心間彌漫。
好在,伯洛戈沒有沉淪下去,而是打起精神,握起劍斧,朝著王座大步走去。
無論如何,萬眾一者的降臨,確實減輕了伯洛戈與錫林的壓力,令這場凡人向魔鬼發起的戰爭,有了那么一絲勝算的可能。
“還要繼續打嗎?伯洛戈。”
瑪門的聲音從前方響起,攔路的無言者們也紛紛停下了動作,讓開了道路,瑪門站在盡頭處,破碎的面容早已修復,神情冷漠地看著自己。
“不然呢?”
劍斧在伯洛戈手中交錯,發出極具威脅性的聲響。
“也就是說…你要繼續為利維坦而戰,為這個虛假的秩序局而戰?”
說到后面,瑪門忍不住地冷笑了起來,“真是令人意外啊,誰能想象到,站在人類對抗魔鬼一線的力量,其背后也只是另一頭魔鬼罷了。”
瑪門尖銳地嘲笑道,“至始至終,這都不是人類的反抗,而是魔鬼與魔鬼的紛爭罷了。”
“這實在是太諷刺了啊,伯洛戈。”
擾人的聲音在伯洛戈的耳邊回響個不斷,種種懷疑、陰謀,接連爆發。
伯洛戈停了下來,緊盯著瑪門,兩人之間的距離不算太遠,以榮光者的力量,伯洛戈有把握在數秒內近身、斬下他的頭顱。
“得承認,有那么一瞬間,我確實有點…信念崩塌的感覺。”
伯洛戈坦然承認著,苦笑了起來,“現在回憶一下,秩序局講究的什么條例一,確實很古怪啊。”
秩序局的條例一猶如魔咒般回蕩在伯洛戈的腦海里,嵌進了他的靈魂之中,可以說,在絕大部分的時間里,伯洛戈都不曾懷疑過決策室。
本以為,這會是決策室令職員們團結的手段,可現在看來,這更像是它對自身的遮掩。
這種感覺真的奇妙,像是自己的身體、精神、靈魂都在搖搖欲墜,瀕臨破碎,這種感覺糟糕透了。
但好在伯洛戈身處在這殘酷的戰場上,不斷逼近的敵人令伯洛戈沒空思考那么多,也令他沒有徹底陷入懷疑的旋渦之中。
“我能理解你,伯洛戈,”瑪門微笑道,“我曾在許多人的身上見過這一幕,曾經堅信的一切,忽然間變得面目全非,就連自己的何去何從也變得迷茫不已…”
“沒有,我沒有迷茫。”
伯洛戈打斷了瑪門的話,舉起手中的怨咬,重重火光燃燒了起來。
“我還是要殺了你,”劍刃指了指瑪門,又指向了別西卜,“還有她。”
瑪門的笑意冷酷了起來,聲音沒有絲毫的起伏道,“說到底,你還是要為利維坦而戰嗎?”
“為利維坦而戰、為秩序局而戰、為這個而戰、為那個而戰…”
伯洛戈暴躁地嘟囔了起來,接著向瑪門大吼道,“你們魔鬼是腦子有什么毛病嗎?連這種話都理解不了嗎?”
他變得憤怒異常,像是要將這背叛與崩塌的怒火一并傾瀉在瑪門的身上。
“難道我就不能在殺了你倆之后,再想辦法殺了利維坦嗎?”
伯洛戈斥責道,“難道我就不能為了自己而戰嗎?”
一聲聲的質問弄得瑪門啞口無言,兩人之間平靜了一陣,而后瑪門那擾人的笑聲再次響起。
“真是令人失望啊,伯洛戈,你看起來就像一個信仰崩塌的狂信徒,為了讓自己的邏輯自恰,寧愿投身于萬劫不復之中。”
瑪門冷冰冰地評價道,“真可悲。”
伯洛戈的身影在原地上急速扭曲,仿佛一道穿梭于光影之間的箭矢,快得讓人無法捕捉,動作迅捷而凌厲,瞬息間便來到了瑪門的眼前,緊握在手中的劍斧閃爍著寒光,鋒刃之上燃起大火。
揮起劍斧,伯洛戈以一種視覺無法辨認的急速在瑪門周身狂舞,鋒刃仿佛在瞬間揮舞了千百次,每一次都精準而狠辣,猶如雷霆萬鈞,足以斷鋼碎巖。
瑪門在這狂風暴雨般的攻擊下,身體被切砍得支離破碎,但傷口中沒有血更沒有肉,有的只是蠕動的焦油,以及他那持續不斷的尖笑聲。
“這算是一種發泄嗎?伯洛戈,就算你把我剁碎成千百塊,你依舊殺不死我,更改變不了這事實啊!”
瑪門笑的快要流出淚來,破碎的身體重組,再次凝聚成人形,接著,他輕輕地抬起手,做出制止的動作。
伯洛戈那凌冽的劍刃就這么停頓在了半空中,瑪門又向前推手,伯洛戈遭到了一股無形之力的撞擊,整個人被震退了數米之遠。
“哈…哈…”
伯洛戈喘著粗氣,抬起頭,鮮血混合著汗水流過臉頰。
瑪門說的對,他很憤怒,從未有過的憤怒,恨不得將全世界付之一炬,但更令伯洛戈感到憤怒的是,哪怕他用盡全力了,依舊難以撼動這該死的現實分毫。
“利維坦!”
瑪門仰頭高喊道,興奮地張開雙手,歡欣鼓舞,“不得不承認,你真是一個強勁的對手,偉大的藝術家!”
至始至終,瑪門都是一頭徹徹底底的魔鬼,即便他有欣賞的凡人,但也僅僅是凡人罷了。
伯洛戈拄著怨咬,疲憊地半跪在了地上,萬眾一者搖搖晃晃地撞擊在了王權之柱上,劇烈的震顫中,它巧合地令王權之柱的傾角復位,同時,它也褪去了渾身大部分的裝甲,將顛倒廳堂的大部分都遺棄在地。
只剩下了那無數線纜、鋼鐵與血肉構成的扭曲軀體,攀附在王權之柱的邊緣,黃金的身影屹立在其上,艾伯特快步躍下,踏入了這最終的決斗場內,帕爾默與耐薩尼爾緊隨其后。
伯洛戈回過頭,目光掃過帕爾默與耐薩尼爾時,在他們的眼中,伯洛戈看見了相似的絕望,理念的絕望。
“利維坦!”
瑪門嗅到了凡人身上的絕望與不甘,興奮地再次呼喊著,“看看你塑造的這一切,實在是太妙了,你難道還不打算現身,共享這一刻的喜悅嗎?”
利維坦聽見了瑪門的呼喚,于是皎潔的月光從夜空之下灑下,落在伯洛戈的身上,如同舞臺上的聚光燈,將他完全照亮。
光塵之中,利維坦的身影憑空顯現了出來,他依舊穿著那身沉重的宇航服,步伐緩慢但又輕盈,像是在低重力環境下漫步。
瑪門張開雙手,像是要擁抱他,“太厲害了啊,我的血親,能有你這樣的對手,這才有意思啊。”
利維坦停了下來,站在瑪門身前,他們倆很少離的這么近,對比之下,利維坦的身影顯得格外高大。
“為什么?”
突然,宇航服下響起利維坦那充滿疑惑與不解的聲音。
瑪門臉上的笑意僵住了,他不明白利維坦在說什么,眼下不該一起嘲笑凡人的無力與軟弱嗎?他為什么在問自己些…為什么?
一記重拳打斷了瑪門的思緒,利維坦砸垮了瑪門的臉,漆黑的焦油四濺。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利維坦癲狂地嚎叫了起來,歇斯底里地質問著。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每一次質問都伴隨著一記重拳,每一記重拳都砸凹了瑪門的身子,折斷了他的脊柱,把他的眼球打碎成一片污泥,連帶著顱骨都完全碎裂。
這突然的異變,令整片戰場都莫名地寂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向了這里,不敢妄動,就連別西卜也感到了一陣詭異的不安。
瑪門倒在地上,這一次他的身體沒能快速愈合,畢竟來自魔鬼的攻擊和凡人的揮劍,是截然不同的。
利維坦發泄完了怒火,他向后退了幾步,接著環視向四周,看著一張張敬畏、疑惑、呆滯的臉龐。
“為什么呢?”
這一次利維坦的聲音輕了很多,似乎是在向全世界發問。
“為什么你們就是覺得凡人是一文不值的、是毫無威脅的呢?”
利維坦不解道,“為什么一直以來,贏的一直是魔鬼,為什么人類就不能贏…哪怕贏一次也好呢?”
他癡癡地笑了起來,像是一個錯亂的精神病人,口中訴說著他人難以理解的話語。
“貝爾芬格,這是一部不錯的電影吧。”
利維坦的聲音傳到了伯洛戈的耳邊,伯洛戈突然覺得左眼有些疼痛,緊接著,他的整顆左眼完全漆黑了下去,仿佛是他人的眼球植入到了伯洛戈的眼眶里。
在這無際的黑暗里,殘存的意識注視著最終的結局,發出滿足的狂笑聲。
聆聽到那認可的笑聲,利維坦的笑意也更盛了起來,他費力地摘下自己的頭盔,將它隨意地丟棄在一邊。
漆黑的焦油在宇航服內翻滾,曾經,利維坦需要它遮蔽自己的身影,現在利維坦不必再躲藏在陰影下了。
瑪門凝聚起身體,嚴肅地看向自己這位陰晴不定的血親,而別西卜則像是察覺到了什么,高聲問道,“你…到底是誰?”
“我?”蠕動的焦油抬起頭,數不清的面容從其中閃爍,“我是誰?這確實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
焦油匯聚成一道男人的身體,他思考著,回憶著。
記憶折返到了漫長歲月之前,許多快要被遺忘的過去在眼前紛沓而至,他想起自己見到的第一頭、名為嫉妒的魔鬼,想起自己殺死了父親,又害死了母親,想起了那個名為沃爾夫岡·戈德的男人,想起自己跟隨他的漫長學徒生涯,想起自己經歷種種,最終接替他的名字…
想起自己超越了他,拿回了自己的名字。
男人自顧自地笑了起來,他抬起頭,看向了伯洛戈,像是在對伯洛戈說話,又像是在喃喃自語,“我是一頭魔鬼,但我又不是魔鬼。”
“我是嫉妒,是利維坦…但同時,我也是是沃爾夫岡·戈德,是秩序局的創始者之一,是決策室的一員。”
蠕動的焦油褪去,一張熟悉的臉龐展現在了所有人眼前,他身披著長袍,胸前別著象征自己身份的徽印,手中握起權杖。
“我有數不清的身份與名字,正如魔鬼的恩賜下,那無數種達成不死的方式。”
男人的話語聲一頓,接著,微笑了起來,這一幕對伯洛戈來講有些似曾相似,腦海里的某個片段與其契合在了一起,就像剪切在一起的電影片段。
“但比起那繁雜無趣的名字與身份,我更喜歡我自己的、原本的。”
男人向所有人昭示著、宣告著,以太升騰雀躍,肆意扭曲著現實,無數屹立的黃金雕像,齊齊地發出狂歡的呼聲。
它們是先賢、是英靈,是由那萬眾一者收集而來的無數獻身者。
“我是所羅門王·希爾!”
希爾憤怒地敲下權杖,剎那間,決斗場的地面崩碎開裂,連帶著王權之柱本身也劇烈的顫抖中延伸出恐怖的裂隙,血肉們扭曲著、哀嚎著,湮滅成了塵埃與灰燼。
“我既是終焉!”
狂妄的笑意自希爾的臉上浮現。
“魔鬼們的終焉!”
現實崩解坍塌,兩界開始重疊,漫天的風雪自那無垠之境里狂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