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繆極為自信且自豪地向沃西琳展示了自己的杰作,仿佛這是自她成為學者以來,最完美的造物,就連詭蛇鱗液,也難以比擬。
沃西琳神情復雜地打量這個東西,請求道,“我可以拿起來看看嗎?”
“當然!”
艾繆拍了拍胸脯,驕傲道,“這東西的材質可是特殊的煉金合金,低密度、高強度、耐腐蝕,比同等質量的黃金還要貴出好幾倍。”
她接著信心滿滿道,“就連尋常的禱信者都難以撼動它,更不要說你那點力氣了。”
沃西琳皺著眉頭,她總覺得艾繆這一系列的形容,像是在介紹某種工業金屬,而不是一份浪漫且詩意的禮物。
不過,這興許是艾繆這種學者獨有的浪漫呢?
沃西琳不太能理解,但她表示尊重。
小心翼翼地取出小盒子里的東西,沃西琳仔細地端詳著這枚銀色的金屬戒指。
與其說這是一枚戒指,倒不如說,是一個充滿工業美感的金屬圓環,它沒有絲毫的棱角,充滿了優美的曲線,摸起來冷冰冰的,像是剛從冰水里取出。
艾繆一臉期待道,“怎么樣?”
“還不錯,”沃西琳皺皺眉,“我知道男士的風格,一般都是比較簡約,但這個未免有些太簡約了吧?”
沃西琳交織腦汁形容道,“它看起來就像一個金屬零件,丟進零件堆里都分不清的那種。”
“這怎么算是獨一無二啊!”
艾繆的笑意僵硬了一下,瞇著眼,顯得極為可疑。
沃西琳敏銳地察覺到了艾繆這一異樣,她用無比懷疑的目光審視著艾繆,“等一下,你是用什么做的…我是說,你是從哪搞的這種金屬?”
雖然是一名基層職員,但這段時間工作以來,沃西琳對于秩序局還是有著一定的了解,尤其是升華爐芯這部分。
對于高等材料,升華爐芯都保持著嚴格的流通把控,哪怕是艾繆、拜莉,想要動用一些稀有金屬,也需要進行申請。
既然這枚戒指看起來如此平平無奇,那么它的特殊之處,只能從材料里入手了,但這種能被艾繆視作獨一無二的材料,秩序局的管控一定非常嚴苛,所以…
兩人同時開口道。
“你果然是以公謀私哈!”
“好吧,我是用自己零件做的。”
余音尚未散去,兩人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對方,彼此的神情里寫滿了尷尬與無措。
“你說什么!自己的零件!”
“沒有!沒有!我是以公謀私!”
這一次不等艾繆有更多的辯解,沃西琳以一個極為標準且迅速的方式,從椅子后鎖住了艾繆的脖子,把她死死地按在原地。
“你這家伙,講清楚點!”
沃西琳覺得自己的大腦在沸騰,很快就要和沸水一樣開鍋了。
見鬼,自己剛剛聽到了什么。
艾繆抱著沃西琳的手臂,奮力掙扎,意識到掙脫不了沃西琳的怪力后,艾繆的身影虛化,如幽魂般從沃西琳的禁錮里逃出。
抬腳踩在了辦公桌上,艾繆居高臨下地看著沃西琳,兩人就像互相追逐的野貓,氣喘吁吁。
在新一輪的談話開始前,門外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艾繆你在嗎?我們這邊想麻煩你對芙麗雅們進行一些檢修,昨天她們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挨個尖叫了起來。”
哈特一邊說一邊敲了敲門,順勢擰動門把手,推門而進。
“我們粗略推測,應該是集群意識出現問題了,才導致這大規模的影響…”
哈特的聲音逐漸低了下去,他看到了站在辦公桌上的艾繆,又在艾繆的兩腿之間,看到了摩拳擦掌的沃西琳,這是一副不錯的構圖,看起來就像某個時尚雜志的封面。
“嗯…”哈特沉思了一下,后退關門,“你們先忙,我一會再來。”
房門閉合,艾繆剛把視線從哈特的身上挪回來,就被沃西琳一把撲倒,結結實實地按住了。
沃西琳厲聲道,“如實招來!”
經過一番鏖戰后,辦公室亂糟糟的,像是有狂風侵入室內,把一切掀翻在地。
艾繆與沃西琳面對面坐著,這次沒有辦公桌為阻擋,嚴肅的就像心理醫生正診斷她的病人。
“好吧,好吧…”
艾繆無奈地嘆息著,她知道自己這次逃不掉了,老老實實地坐在原位,手指不安地摩擦著那枚戒指。
“該怎么說呢…就像…就像為事物賦予其意義一樣,我就覺得,既然是這么重要的事,意義越重就越好啊…”
艾繆的話語格外蒼白。
“所以你就用自己的零件了?”
沃西琳的聲音也格外蒼白,每當她說“零件”這部分時,她都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宕機了。
艾繆干笑了兩聲,“差不多吧…哈哈。”
沃西琳仰頭捂面,早在還未與艾繆見面前,沃西琳就在與帕爾默的通話中,得知了這么一位有趣的存在。
直到現在,很長時間以來,沃西琳都沒用特殊的目光看待艾繆,而是把她當做實實在在的人類,但很顯然,艾繆和普通人還是有著一定的差異,這種差異很細微,但在某些方面,卻會引起十分巨大的變化。
沃西琳努力保持平靜道,“你知道你這種行為,在普通人看來,就像什么嗎?”
“像什么?”
“就像有人把自己的肋骨切了出來,找師傅打磨成了一個手把件,送給別人當禮物。”
沃西琳深呼吸,“這確實能感受到心意的沉重,但還是…還是…還是有些超越想象了,感覺就和邪惡的獻祭儀式一樣。”
“啊?這樣嗎?”艾繆茫然地撓撓頭,“我弄這些時,還真沒想過這么多。”
看得出來,艾繆是真沒想那么多,也不知道該說她天真還是單純了。
“而且,我沒有那么惡劣好吧,”艾繆辯解道,“我用的是替換下來的零件。”
沃西琳不太懂,“替換下來的?”
“對啊,說到底,我的本質依舊是煉金人偶,既然是機械,定期保養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艾繆說著抬起了手,擼起袖子,機械的手臂裂解開,露出了內部復雜的機械內構,以及一把折疊于其中的短刃。
“我用的是定期保養中替換下來的金屬,把它們收集起來,熔化、重鑄、切削…總之這不算以公謀私!”
沃西琳直愣愣地坐在原位,目光有些藥游離,不知道她是在看艾繆,還在看裂解的手臂。
艾繆問道,“你怎么不說話了啊。”
沃西琳搖搖頭,“我只是在思考,你這種行為類比在人類身上算什么…這算代謝物嗎?用代謝物做…”
“好了,你閉嘴吧!”艾繆伸手捂住沃西琳的嘴巴,“越說越怪了!”
沃西琳含糊不清地喊道,“可這不就是你在做的事嗎!”
又一輪爭斗后,兩人顯然都疲憊了很多,不過她們各自疲憊的原因,倒是截然不同。
沃西琳再次問道,“你確定要送這個?”
“不然呢?”艾繆試圖矯正她的想法,“我看什么愛情電影里,不都是這樣嗎?一臉熱切地說著那些肉麻的話,什么把我的全部都獻給你之類的。”
“但那是一種形容、一種比喻!”沃西琳抓狂道,“而你,我的朋友,你正從物理層面上踐行這一切啊!”
艾繆義正言辭,“怎么了,你難道不覺得這很酷嗎!”
“有些酷過頭了啊!”
太怪了,怪得沃西琳都覺得有些變態了。
如果不知道這枚戒指的材質倒好,沃西琳最多覺得它只是有些過于簡約樸素罷了,可現在知曉它的來源后,沃西琳完全無法直視它了。
“你呢?”艾繆伸手掐著沃西琳的臉,“你和帕爾默時,難道就不酷嗎!他甚至沒有出席唉!”
艾繆把火力引到了沃西琳身上,激烈的爭辯到了最后,往往會上升到人身攻擊。
“我?”
沃西琳的氣勢一減,但還是不甘地說道,“但我們的儀式很正式好吧!”
身為超凡家族的繼承人,帕爾默的訂婚儀式堪稱奢華,憑借著家族百年里的豐厚積累,沃西琳和帕爾默所使用的戒指等首飾,都是從一代代傳下來的,不僅珍貴,并且歷史價值非凡。
唯一略顯遺憾的就是…帕爾默沒有出席。
艾繆大聲控訴道,“看吧,看吧,你這家伙!”
等她倆喊累了、消停了,沃西琳胸膛劇烈起伏著,忽然莫名地笑了起來。
艾繆虎視眈眈地看著她,“你又在笑什么?”
“我…我在笑,我們倆居然在煩惱這種事,”沃西琳仰起頭,望著頭頂熾白的燈光,“要知道,在十幾個小時前,一頭此世禍惡死在了誓言城·歐泊斯的街頭,再往前推幾個小時,天邊聳立起一道光之樹。”
“這種感覺很微妙啊,整個世界動蕩不安,我們卻在這…嬉戲打鬧?”
“那又怎么辦,”艾繆對此不以為意,“就算明天世界大戰,今天該吃飯也要吃飯啊。”
艾繆指尖反復摩擦著戒指,忍不住問道,“所以這個禮物真的很差嗎?”
“不差,”沃西琳否認道,“凡是付出心血、認真準備的禮物都不差。”
沃西琳又補充道,“我只是覺得這太怪了,就跟拿肋骨…”
艾繆抬手作出制止的動作,“好了,我已經知道這有點怪了,你不要一再重復了。”
沃西琳哈哈大笑了起來。
笑聲過后,沃西琳感嘆道,“好吧,也可能是我不太理解你們這種奇奇怪怪的愛情觀,就像很少有人會理解我和帕爾默那樣。”
艾繆輕輕地點頭,“這聽起來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啊。”
“自然如此。”
沃西琳將目光挪移回艾繆手中的戒指上,她一臉狐疑地問道,“不過,我還有一個問題。”
“說吧,只要你別再提肋骨的事了。”
“好的,好的,”沃西琳笑了笑,接著問道,“它真的只是一枚戒指嗎?”
“當然。”
“那為什么它會有以太反應?”
沃西琳仔細地打量著戒指,剛剛凈想著肋骨的事了,平靜下來后,沃西琳才注意到,這枚戒指上有著淡淡的以太反應,似乎艾繆為其植入了煉金矩陣,對于她這樣的學者來講,這并不是難題。
“伯洛戈是位忠實的實用主義者,我覺得送他毫無用處的飾品,他只會把它們莊重地放在柜子里,而不是戴在身上。”
艾繆十分專業地分析了起來,仿佛伯洛戈是一位挑剔的客戶,“因此,我就想著賦予這枚戒指一些職能,但太強大的職能,我又做不到,畢竟他已經是榮光者了,常規的煉金武裝,已經完全幫不到他了。”
“所以…”
“所以我賦予了這枚戒指一些小驚喜,”艾繆沒有言明驚喜是什么,“同時,這個小驚喜還具備一定的功能性,這樣一來,伯洛戈應該就能隨身攜帶了吧。”
沃西琳提醒道,“但以他的工作強度,感覺它存活時間不會太長啊。”
艾繆說著敲了敲自己的胳膊,“我知道,所以才特意用了這種材料好吧!”
一切好像都圓了回來。
“至于你說它有些太簡約了,”艾繆沾沾自喜地舉起戒指,“那你也太小瞧我了吧。”
艾繆輕輕地掰弄著戒指,沃西琳聽到了一聲清脆的鳴響,下一刻這枚簡約的戒指在她的眼中裂解開來。
如同約束在一起的線條松散掉了。
那是一枚展現了極致工藝之美的戒指,其表面經過精心打磨,光滑如鏡,锃亮耀眼,泛著光華。
戒身整體整由一根根金屬線圈巧妙地重疊焊接而成,像是糾纏起來的線條,又好像舞動的氣流,亦或是流動的游水,奇跡般地被工匠定格在了金屬之中。
它明明是由堅硬的金屬打造而成,卻奇跡般地塑造出了一種流水微風般的柔和感,矛盾,但又相輔相成。
沃西琳低聲驚呼,不可置信地看著艾繆。
艾繆得意道,“精加工而已,沒什么。”
將松散的曲線按壓回去,戒指再一次變成了先前那副簡約的模樣,它的外表普普通通,但只有真正佩戴它的人,才知曉它的驚艷。
驚訝過后,沃西琳又問道,“你想好什么時候送了嗎?”
艾繆搖頭,“還沒想好,他最近太忙了,不是嗎?”
沃西琳沉默了一陣,突然催促道,“那你要盡快了啊,時不待你。”
艾繆明白沃西琳的意思,她們正身處于一個動蕩的時代,世界的局勢一天一個變化,說不定明天萊茵同盟與科加德爾帝國的全面戰爭就爆發了。
戰爭可能會持續一兩天,就在榮光者們的決斗中分出勝負,戰爭也有可能持續好幾年,雙方竭盡全力,歇斯底里地要毀滅彼此。
眼下這不算寧靜的寧靜,已經是難得的時刻了,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格外珍貴。
艾繆在心底喃喃道,“大裂隙于北方展現,此世禍惡死于街頭,世界正走向沖突的極端,而我在想著浪漫與詩意。”
“我會盡快的。”
艾繆攥緊戒指,信心十足。
見此沃西琳也就放心了,“那就好。”
艾繆突然抬起一根手指,“還有一件事!”
“怎么了?”
艾繆露出狡黠的笑意,神神秘秘道,“你難道真的不覺得這很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