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冕者。
當這一詞匯從利維坦的口中吐露時,即便是伯洛戈也不禁微微失神,這是處于榮光者之上的至高存在,只存在于傳說與假設之中。
無數的學者前仆后繼地尋求這一階位的存在,可未曾想,早在許久之前,這一至高力量就在魔鬼的手中實現了。
“瑪門是個貪得無厭、固執無比的家伙,他從不會向任何人分享他的財富,哪怕是他的選中者。”
利維坦大大方方地向伯洛戈分享起了這些秘密,“你所見到的無言者只是一具具空殼的傀儡,就像吞淵之喉一樣,只要瑪門愿意,他隨時可以支配起無言者,就如同操控他自己的一部分。”
“這一點我倒不意外,”伯洛戈點點頭,“說到底,選中者從來不是魔鬼的合作方,而是一枚更大點的棋子罷了。”
這樣的例子不多,但伯洛戈幾乎了解了全部。
傲慢的選中者、夜王,他被扭曲成了此世禍惡,變成夜族之源,維系鮮血的帝國,歡欲的選中者,只是一具由魔鬼打造,體驗凡世的空洞軀骸,怠惰的選中者則成為了魔鬼與秩序局交易的犧牲品,被永久地封存于眾者之中…
種種比較之下,勉強算得上“健康”關系的,好像只有伯洛戈與利維坦,以及暴怒與賽宗了。
不…自己和利維坦可沒那么健康。
伯洛戈不是天真的小孩子,他知道,自己能和利維坦客客氣氣地坐在這里閑聊,分享著諸多重要的情報,僅僅因為,兩人處于同一輛戰車上,一旦外部壓力消失,兩者出現分歧,伯洛戈毫不懷疑,利維坦會立刻與自己拔劍相向。
利維坦控制著時溯之軸系統,這就是控制伯洛戈的最好的籌碼。
伯洛戈追問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猜測,瑪門突破界限的辦法,分為兩個步驟,首先,是他那份奇特的加護·貪執獨守,”利維坦后知后覺道,“很顯然,加護·貪執獨守這一以太池的以太儲備量,遠超你我的想象。”
“它不止可以令無言者化身為一支超凡軍團,同樣,它也可以集中所有的力量,將個體的以太強度堆砌至極限,超越臨界,成為受冕者。”
“其次,就是作為力量的載體,無言者本身。”
利維坦瞇起了眼睛,他透露著學者的風范,雖然僅是對峙了片刻,但他已從蛛絲馬跡里,獲得了足夠的信息。
“無言者的煉金矩陣源自于天外來客,瑪門自然無法完美復刻天外來客的力量,但光是其仿造的力量,也足以算得上‘最完美的煉金矩陣’。這份完美矩陣具備著突破臨界的基礎。”
伯洛戈思考著利維坦的話,腦海里回憶著為數不多與無言者交手的經歷,無言者的煉金矩陣擁有著難以想象的塑造力,隨著以太池分擔的以太量的強弱,他可以自由地在各個階位間切換。
以太池是力量之源,完美矩陣是晉升的憑證,兩者寄宿于無限分裂的不死之軀中,由瑪門的意志統領。
身、心、靈,三位一體。
“你如此忌憚受冕者,難道受冕者具備著戰勝魔鬼的力量嗎?”伯洛戈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警惕道,“可受冕者終究是以太造物,并不具備權柄與原罪。”
對于這一問題,利維坦沒有立刻回答,他依舊瞇著眼,一副深思的模樣。
伯洛戈也沒有窮追不舍,而是仔細地觀察著利維坦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問到了關鍵上,這一問題將牽扯到魔鬼自身的存在,利維坦正猶豫不決,考慮是否告知伯洛戈這一秘密。
沉默沒有持續太久,不等利維坦給出回答,伯洛戈提出了自己的猜想。
“天外來客確實是真正意義上的天神,一位被歐洛拉世界放逐的天神,他的降臨帶來了以太,也令以太界注意到了我們的物質界。”
伯洛戈回憶、審視、冷靜地分析著,“一直以來,我都處于一個誤區之中,總是下意識地將天外來客與以太、以太界劃上等號,但這是不對的。”
“天外來客并不能代表以太界,或者說,天外來客本身,也是源自于以太界。”
利維坦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他鼓勵道,“繼續,我有在聽。”
“既然瑪門能從天外來客的尸體上,仿造出一套煉金矩陣,再加上秘源引導人類的方式,也是傳播煉金矩陣的力量,并將自己化作力量的源泉、服務器。
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為,煉金矩陣本身就是一種自以太界而來的晉升方式。”
伯洛戈越說語速越快,這一刻,他覺得自己才真正意義上地了解了煉金矩陣的真相,以至于對于那只存在于傳說中的歐若拉世界,也有了一定模糊的認知與理解。
“只要以太濃度足夠高,煉金矩陣足夠完美,凡性的生物也有能力在這神圣的儀式中,不斷地晉升、升華…直至成為天神。”
意識到這一切后,伯洛戈忽然大笑了起來,他毫不控制自己的笑意,胸口劇烈起伏著。
利維坦問,“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這個世界上沒有天神。”
伯洛戈否決起了自己剛剛的話,自相矛盾。
“沒錯,這個世界上沒有天神,也沒有魔鬼,有的只是一群因力量或升華、或墮落的存在們。”
伯洛戈想起了魔鬼們的本質,那于黑暗中瞥見的、猩紅的仿佛要滴下血的符文們。
每一道劃痕都是一道束縛靈魂的血契,一道道血契勾勒起了一枚晦澀難懂、蘊藏著真理與詛咒的符文,一枚枚符文拼接在了一起,湊成一段超越理解的語句。
它訴說著世間的起源。
“天外來客死去,將自己的力量拆散,分給了最初的八人,自此你們擁有了權柄與原罪,成為了超凡的存在們。”
伯洛戈低聲道,“那些猩紅的符文,它們不止是你們的原罪本質,它們還是一個個破碎的、被拆分的煉金矩陣…天神的煉金矩陣。”
在利維坦的注視下,伯洛戈忽然站了起來,他走到利維坦的面前,居高臨下。
“很奇怪,不是嗎?利維坦,作為魔鬼,你們處于絕對超然的地位,哪怕我成為了榮光者,被視作當世最強大的存在,在你們魔鬼面前,也有著一道難以逾越的溝壑,就像一頭猛虎再怎么兇惡,它也打不贏持槍的人類,這是本質上的問題。”
伯洛戈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按理說,榮光者也只是一枚棋子罷了,可當受冕者出現時,一切都不同了。”
“瑪門花了那么多的精力,只為尋找突破臨界的方式,而伱顯然也對此充滿了興趣,這是為什么呢?”
伯洛戈的聲音低了起來,“難道說,受冕者是可以影響到魔鬼的存在嗎?”
如果煉金矩陣的晉升規則可以應用于以太界內的一切,伯洛戈不得不猜測,受冕者或許就是與魔鬼們同級的存在。
可受冕者并不具備權柄與原罪…
伯洛戈愣在了原地,他的身體莫名地顫抖了一下,像是有電流閃過神經與肌肉,帶來一陣刺痛與酥麻。
利維坦就像知道伯洛戈在想些什么一樣,他肯定道。
“是的,受冕者在某種意義上算是與魔鬼們的同級的存在,他們突破了臨界,超越了凡性,即便不具備權柄與原罪,受冕者也可以…從魔鬼們的身上掠奪。”
權柄與原罪不會憑空出現,也不會憑空消失,它們只會在一個又一個的意志間轉移,就像天外來客將它們賦予給最初的八人時一樣。
伯洛戈喃喃道,“所以你才如此擔憂嗎?”
“不止如此,我還很嫉妒。”
利維坦誠懇道,“我嫉妒受冕者的力量,他們超越了凡性,卻不受原罪的束縛,多自由啊。”
“不僅渴望贏得紛爭的勝利,還希冀于擺脫被原罪奴役的命運,”伯洛戈搖搖頭,“你真的能做到嗎?這應該是屬于你血契的一部分吧?”
魔鬼們受到力量的束縛,而這一束縛正源自于天外來客與他們立下的血契,在那猩紅的符文之中,有那么一道細微的劃痕,屬于魔鬼們自己。
伯洛戈內心繼續思索著,如果說受冕者與魔鬼們同級,唯一的差異是不具備權柄與原罪的話,那么在受冕者之上的境界,或許就是天外來客身處的位置了,而想要抵達這一位置,其所需要的極可能就是無數的、受縛的靈魂。
利維坦喃喃道,“誰知道呢?”
此刻,利維坦的臉上寫滿了迷茫,似乎他自己也在懷疑,自己到底在追求些什么,是自由?還是勝利?
伯洛戈不清楚自己是否具備自由意志,但他可以肯定,魔鬼們絕對不具備所謂的自由意志,自始至終,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受到了原罪的影響、血契的束縛。
“既然如此,你的底牌又是什么呢?”
伯洛戈坐回了椅子上,發覺秘密的興奮感逐漸散去,他重新變得冷靜起來。
“你是指什么底牌?”
“別裝傻了,既然瑪門能找到突破臨界的辦法,那么你也一定為此做好了準備吧?”
伯洛戈猜利維坦不會回答自己這一問題,但他還是固執地追問道,“你所找到的,突破到受冕者的途徑是什么?”
“怎么,你也渴望這股力量?”
“當然,”伯洛戈直面自己的欲望,“眼下這是唯一能威脅到你們的力量。”
魔鬼的紛爭中,榮光者僅僅是入場券,自保的基本力量,伯洛戈如果想要真正改變這一切,他需要的是受冕者的力量。
“你覺得我會告訴你嗎?”利維坦反問道,“讓你成為受冕者,反過來向我揮劍。”
“但你也說了,我是你的盟友,至少眼下還是盟友。”
一抹怪異的笑意在利維坦的臉上逐漸綻放開,他露出細密的、宛如鯊魚般的牙齒,粘稠的口水里帶著血絲。
“好吧,你猜對了,我確實也具備著超越界限的手段。”
得到利維坦的肯定,這一刻,伯洛戈的腦海里閃過了許許多多的想法,他想起了圣神之城的毀滅,想起所羅門王·希爾,在生命盡頭時的研究。
那足以引起自身毀滅、對秘源盡頭的探索。
“我猜那個超越界限的手段,正是所羅門王的遺產之一,對嗎?”伯洛戈縷清了那破碎的歷史,還原了真相,“同樣,自新世界計劃破滅后,它才是真正引發圣城之隕的根源。”
新世界計劃固然宏大,但對于魔鬼們來講,它的實施都位于遙遠的未來之中,而所羅門王那時的研究,是真正意義上會影響到他們的平衡。
言盡于此,真相浮現。
死寂的沉默又一次地降臨在了伯洛戈與利維坦之間,唯有露天影院的音響內,逐漸升起了一段宏大的旋律,駭人的低鳴聲由遠及近,仿佛有某頭可憎的怪物,正撲打著雙翼,向他們振翼而來。
兩人默默地注視著前方的熒幕,一團烈火忽然從畫面里顯現,焚燒天地,將萬物化作熾熱的灰燼,接著雙翼卷起颶風,灰燼散去,一道猙獰的身影投射于天地之間。
七首十角,頭戴王冠。
伯洛戈神情平靜地接受了這一切,低聲道,“這就是紅龍的真相嗎?一個足以突破臨界、晉升為受冕者的手段?”
很奇怪,得知這些后,伯洛戈并沒生出一種對力量的貪婪感,又或是敬畏,他莫名地升起了一種悲涼感。
為所羅門王、為希爾、為無數投身于真理的學者們感到悲傷。
雷蒙蓋頓的學者們真的找到了超越極限的辦法,但這一成果卻被魔鬼奪走,用于罪惡的紛爭之中。
利維坦微笑著伸出手,光滑的肌膚上生出一塊塊堅硬的鱗片,指甲硬化、如匕首般鋒利,他的眼瞳變成了詭異的豎瞳,散發著燦金色的光芒。
“伯洛戈,你愿意化身紅龍嗎?”
伯洛戈面無表情地反問道,“那么代價是什么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