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根石柱環繞著庭室,像是將天地撐起般,創造出了巨大的空間,樓梯與懸廊交錯,職員們無聲地走過,如同一枚枚精密的機械元件,帶動著龐然大物的高速運轉。
這已經不是奧薩娜第一次與秩序局打交道了,早在她超越自己的兄弟姐妹,乃至超越自己的父輩,繼承公爵的榮譽的時,她就曾與秩序局交涉過。
這些萊茵同盟真正的統治者在一個黑夜里前來,與自己這位新晉公爵確定了權力的交迭,又在日出之前無聲離去。
秩序局,神秘莫測的秩序局,即便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奧薩娜對于他們的了解,也只局限于書本與傳說。
在來之前,奧薩娜努力在腦海里幻想出了種種可能,試圖在腦海里為這些神秘之人構建起一個清晰的形象,可那些形象在抵達墾室內后,全部分崩離析。
無需用雙眼仔細地觀測,光是憑借著自身以太感知的敏銳性,奧薩娜就感受到了墾室的厚重與威能,經過數十年的經營,秩序局已經把這里修筑成了堡壘。
奧薩娜感嘆秩序局的技術革新,自焦土之怒時的團結與分裂后,秩序局的發展迅速,而諸秘之團則陷入了停滯,她總覺得,她們這群守舊的貴族,遲早要被淘汰掉。
“不過如此。”
一個聲音響起,他低聲抱怨著,“秩序局這些人,完全違背了傳統,這都算什么東西?”
奧薩娜側過頭,只聽羅爾福繼續說道,“這些混蛋褻瀆了凝華者的神圣。”
“安靜,羅爾福,我們是客人。”
奧薩娜聲音嚴厲了起來,面對奧薩娜的呵斥,羅爾福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但目光還是不斷地游離在四周,向每一個與他對視的職員露出不屑的神情。
讓羅爾福老實起來后,奧薩娜無奈地嘆氣。
諸秘之團的所有成員都是古老的超凡貴族,面對秩序局的邀請時,大家一并選擇了自身的古老榮譽,拒絕融入這龐大的同盟中。
起初,諸秘之團憑借著古老的知識,還能占據一定領先的地位,但隨著時代的變遷,秩序局的發展速度超越他們的想象,到如今完全碾壓了諸秘之團。
秩序局很少在意諸秘之團,只要他們在萊茵同盟境內保持安定,秩序局就不會對他們有任何意見。
奧薩娜知道,這不是秩序局對諸秘之團的讓步,僅僅是如此的諸秘之團對于秩序局,實在沒有什么利用價值了。
奧薩娜正是為了此行而來。
“他們到底想讓我們等多久?”另一個男人說道,他的名字是索提。
奧薩娜深吸一口,默默地攥緊了拳頭,低聲道,“安靜,別再讓我廢話了。”
幾人互相對視了一眼,即便心里再有不甘,還是老老實實地閉上了嘴。
他們是一群以自己古老貴族身份而自傲的混蛋,可奧薩娜比他們都要更尊貴,面對權柄,他們只能臣服。
抱怨之后,他們保持沉默,目光默默地掃過周圍的職員,職員們早就聽聞了諸秘之團的難纏,對于他們那高高在上的視線,也直接無視掉了。
比起那些復雜的歷史因素,有一個簡單且直白的道理就能解釋諸秘之團與秩序局間的關系。
城里人看待鄉下人。
秩序局是鄉下人。
羅爾福與索提在抱怨,職員們也在抱怨。
“每次和諸秘之團交涉,我都想申請工傷。”有位職員小聲道。
“他們揍你了嗎?”另一個反問。
“沒有,只是單純覺得和他們說話會惡心,”職員說,“我就沒見過這么傲慢的人,都什么時代了,他們還躲在暗地里,宣稱自己是超凡的貴族。看看他們這身衣服,穿起來不難受嗎?”
“我在書里讀到了過類似的道理,有人會拒絕現代化,并以保持自身陳舊的傳統而感到優越。”
“這對他們形容的還蠻貼切,把自身的榮耀視為所有。”
“不,其本質是,他們害怕變化,害怕世界的變化奪走他們現有的一切,害怕接納新的理念、新世界,就此死死地抓住所謂的榮耀不放,借以安慰自己”
職員們的竊竊私語逃不了奧薩娜的耳朵,她的神情鎮定,不受絲毫的干擾,直到電梯門開啟,一名職員朝著奧薩娜大步而來。
奧薩娜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清楚他的職位,但她能從男人的身上感受到故意釋放的微弱以太。
守壘者。
“你好,我是霍爾特,第四組組長。”
霍爾特簡單地介紹了一下自己,并朝奧薩娜伸出手。
“諸秘之團的四公爵之一,奧薩娜。”
奧薩娜輕輕地點頭,與霍爾特握在了一起,簡單地表示了一下禮儀后,霍爾特扭頭快步行走,還抬手示意奧薩娜跟上他。
霍爾特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們來訪的時間有些不湊巧,按理說,我們會給你安排住宿,第二天再會面的。”
奧薩娜緊跟著說道,“我很看重這次會面,不想浪費任何時間。”
霍爾特微微側目,多看了一眼奧薩娜,“你和我印象里的諸秘之團有些不太一樣。”
“怎么?”奧薩娜微笑,“沒那么傲慢嗎?”
“差不多,你是少有的能帶點謙卑的人,至于其他人…真的很令人生厭。”
霍爾特毫不客氣地評價著諸秘之團,“你們在自己的領地上,何止是超凡的貴族,簡直就是國王。”
奧薩娜保持著僵硬的微笑,她知道接下來一定又是一連串對諸秘之團的控訴了,前人犯下的錯,如今降臨在了她身上,她也沒什么辯解的辦法。
霍爾特隨口問道,“你們這次前來,是想要什么?”
“我需要見到耐薩尼爾。”奧薩娜強硬道。
“好好好,其實不問也能猜到一些事…你是諸秘之團中的改革派?”霍爾特自顧自地說道。
“嗯。”
奧薩娜無奈地應聲。
霍爾特笑了起來,“你想改變腐朽的諸秘之團,憑借你一己之力?這可太困難了。”
“所以我來尋求秩序局的幫助。”
“讓秩序局幫助你解決那些反對的聲音?你知道合約的,我們互不干涉,更不要說武力援助了。”
霍爾特看的很明白,他繼續道,“況且,諸秘之團已經高高在上太久了,久到你們的腐朽榮耀都產生了慣性,這已經不是殺幾個人就能解決的問題。”
奧薩娜停住了腳步,“我只是想避免最黑暗的未來到來。”
霍爾特站在原地遲疑了一陣,反復打量著奧薩娜,銳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切割過她的身體,把一寸寸的肌膚刻上密布的裂口血紋。
“夜族?”霍爾特試探性地問道。
奧薩娜一言不發,只是冷冷地看著霍爾特。
“好吧。”
霍爾特釋放了自身的以太,這一舉動令羅爾福與索提立刻警惕了起來,待他們察覺到霍爾特那高亢的守壘者之力時,他們意識到自己的警惕毫無意義。
以太扭曲的周遭的物質,霍爾特優雅地伸出手,像是對奧薩娜發出起舞的邀請,奧薩娜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伸出手,搭在了霍爾特的掌心上。
“你在墾室內的權限很高?”
奧薩娜察覺到了周圍曲徑的扭曲,墾室正把她們搬運到某個未知位置。
“差不多吧。”霍爾特說。
“可你只是一個守壘者。”
奧薩娜知曉,守壘者在諸秘之團內,可能算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但在秩序局內,守壘者也只是一把更鋒利的劍刃而已。
這是諸秘之團與秩序局的根本性區別,一個把超凡視作貴族階層所具備的獨有權力,另一個僅僅是把它視作工具。
所以秩序局發展迅猛,煉金矩陣迭代速度驚人,而諸秘之團已經邁入了腐朽,即需改變。
“對,我只是個守壘者,”霍爾特滿不在意道,“但我的升變儀式在不久后就要舉行了,他們只是提前把榮光者的權限交付給我而已。”
看著奧薩娜那震驚的表情,霍爾特的以太收攏,曲徑將兩人吞食,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羅爾福與索提面面相覷,自家的公爵跟人跑了,看著周圍眾多的職員,他們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就連囂張的氣焰也弱了幾分。
在墾室的某個黑暗里,奧薩娜睜開了眼,渾濁不清的陰影里,一縷微光落下,她看清了那端坐在黑暗里的模糊身影。
“歡迎,諸秘之團的奧薩娜公爵。”
渾厚的聲音響起,緊接著他站起身,模糊的輪廓顯得高大無比。
“想當初,我就是在這和你父親敲定了合約。”
耐薩尼爾走出了陰影,他看起來比之前也滄桑了許多,仿佛時間終于追上了他。
奧薩娜向耐薩尼爾行禮,緊接著說出她此行的目的。
“諸秘之團需要一次改革,徹底摧毀這所謂的超凡貴族。”
耐薩尼爾對此并不感到驚訝,只是低聲道,“這會是一場內戰。”
“刮去膿毒,總是要付出些代價。”
奧薩娜的目光堅定不已。
召見室內,霍爾特的身影無聲退去,只留下奧薩娜與耐薩尼爾,四周傳來陣陣的寒意,像是有冷風正不斷吹拂。
耐薩尼爾抬手示意,隨即奧納薩便感到有雙大手按壓著自己的肩膀,強迫自己坐下,黑暗里一把椅子穩穩地接住她。
“一位公爵親自前來,看起來,諸秘之團內部的情況,已經糟到一定程度了啊。”耐薩尼爾的話語里帶著幾分嘲笑。
奧薩娜忍不住地嘆息,“自我的封閉與權力的壟斷,導致內部已經腐爛的很嚴重了,我渴望一場改革來拯救諸秘之團,但激進派卻把我視作死敵。”
“這是自然,雖然秩序局與諸秘之團間的聯系并不多,但我很清楚你們內部那群激進派想的是什么…我猜,他們想違背合約,降臨塵世對嗎?”耐薩尼爾一邊說一邊無奈地搖頭否決,“凝華者是超越人類的存在,就該光明正大地統治這片土地。類似的話術我已經聽膩了。”
“可凝華者確實是超越人類的存在,應該引導人類文明的前進。”奧薩娜忍不住反駁。
耐薩尼爾失望地看了她一眼,“我以為你和其他守舊的家伙不一樣,不會抱有凝華者至上的理念。”
“可這是不爭的事實,凝華者就是比人類更加強大。”
奧薩娜的話音一轉虛弱了起來,像是對耐薩尼爾的退讓,“我確實是這樣想的,但我沒有激進派那樣極端。”
“極端…”
耐薩尼爾品味了一下這個詞匯,隨即將它拋到腦后,“先聊聊一些重要的事吧。”
“合約…”
奧薩娜話剛說出口,就被耐薩尼爾打斷。
“不不不,我指的不是合約,眼下這件事并不重要。”
耐薩尼爾的目光鋒利了起來,奧薩娜的心不由地懸了起來,感覺自己正被某種可怕的怪異盯上。
“我想知道的是,夜族。”
耐薩尼爾問道,“夜族在境內的活躍,是否與你們諸秘之團有關。”
“無關,”奧薩娜強硬地回答,“這是非常嚴厲的指控。”
“你確定嗎?諸秘之團內那些極端分子,真的不會與夜族協作嗎?”
耐薩尼爾說著聲音輕柔了起來,“自焦土之怒時起,我們之間的分歧就沒曾消除過,我們覺得凝華者只是強大的凡人,而你們覺得凝華者是超越人類的存在…夜族也是這么覺著的。”
奧薩娜深呼吸,她控制好自己的情緒后說道,“耐薩尼爾副局長,我這次來秩序局的目的,不是接受你的審判,而是商討合約的延續。”
“是繼續履行合約,互不干涉,還是…”
“還是什么?撕毀合約,與秩序局開戰?”今天耐薩尼爾極具侵略性,他滿不在意道,“你覺得如今的諸秘之團,有能力與秩序局開戰嗎?”
奧薩娜面不改色道,“即便沒有能力,對于秩序局而言,這也會是一個不小的麻煩,你們不會喜歡這個選擇的。”
“那我猜,如果繼續履行合約,你們應該會提出很多讓我不開心的條件。”
耐薩尼爾觀察著奧薩娜的微表情,他知道自己猜對了。
“隨著科技的進步、生產力的發達,你們那套守舊貴族的理念已經行不通了,最初秩序局與你們談判所劃分的區域,也無法再容納你們的發展,你們需要更多的土地,更多的權力。我說的沒錯吧?”
奧薩娜沉默了一陣,無奈地點頭。
“那這次會面,應該是四位公爵一起來見我的,為什么只有你。”
耐薩尼爾繼續說道,“我想,剩下那三位公爵,應該就是你我口中的激進派了,而你是來尋求幫助,調節這潛在的危機。”
奧薩娜知道耐薩尼爾已經看穿了一切,她也不多做隱瞞,開口道。
“諸秘之團內部的壓力越來越大了,所謂的貴族血脈越來越多,就連街頭的流浪漢,順著血脈尋找,都能找到一個個顯赫的名字,如果僅僅是這些還不是問題,封閉守舊的落后思想,已經嚴重限制了諸秘之團的發展,就連我們最引以為傲的煉金矩陣,也逐漸落后了起來。”
“激進派渴望向外擴張,但這無疑違反了合約,他們也很清楚一點。”
奧薩娜疲憊地說道,“他們正尋求戰爭,而我在極力阻止這一切。”
“一個問題,為什么激進派覺得向外戰爭就能解決眼下的問題,是他們覺得自己有能力對抗秩序局了嗎?”
耐薩尼爾問出了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
“還是說,有什么外力正影響著他們,令他們覺得自己能與秩序局對抗?”
奧薩娜啞口無言,耐薩尼爾則揮了揮手,對她告別。
“先休息吧,客人,我們接下來有的是時間商討這些。”
黑暗迅速散去,當視野恢復時,奧薩娜已回到了庭室之中,就處于她剛剛消失的位置上。
她對那不確定的未來倍感迷茫,可今夜里,同樣迷茫的人不止她一個。
伯洛戈睜開眼,好不容易睡去,但他又在不久后醒來,看了眼時間,這距離天亮還有很長一段時間。
伯洛戈心底升起一股無名的煩躁感。
“無魂者是件優秀的容器,足以容納許多奇形怪狀的東西。”
伯洛戈閉上眼,喃喃自語著。
通過薩琴的記憶,伯洛戈可以確定,自己本身就是無魂者,而那填滿自身的靈魂,則來自于所羅門王。
從物質界投入以太界的虛無邊界里,進而獲得另一個世界坐標的迷失之魂。
伯洛戈腦海里的記憶就是世界的坐標,一旦魔鬼完全地得到了自己,也便是完全地得到了世界的坐標。
物質界不會從魔鬼的手中得到解脫,反而會導致另一個世界陷入同樣的災禍當中。
伯洛戈不清楚,所羅門王到底想做什么呢?他更不清楚,當初與利維坦的交易又怎么算。
靈魂對于自己、無魂者而言真的是必要的嗎?
如果自己喪失了全部的靈魂又會怎樣呢?
太多太多的問題想不通了,伯洛戈也不再選擇自我內耗,而是尋求一個最為簡單直白的辦法。
坐起身子,伯洛戈拿起放在床頭柜上的紙張,那是一份申請文件。
伯洛戈申請晉升守壘者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