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室內洋溢著美酒的余香,厚重的被子蓋住了床上的身影,勾勒出了纖細苗條的輪廓,困倦的呻吟聲中,瑟雷推開搭在自己胸口的手臂,從床上坐了起來。
金色的長發低垂,遮住了眼睛,瑟雷用力地將它們梳起,露出略顯慘白的額頭,紅寶石的眼瞳掃過躺在自己身旁的女人,神色里盡是茫然。
“瑟雷…”
女人呼喚著瑟雷的名字,伸出手試著攬住他的脖子,把他視作自己深情的愛人。
瑟雷低下頭,回應著女人的呼喚,握住了她的手,梳理著她的長發。
“和我結婚吧,瑟雷,我們要一直在一起。”
女人低聲暢想著未來,“我們會一起度過幸福的時光,還會有幾個孩子…”
瑟雷向女人微笑,只是他的笑容意外的冷漠,一言不發。
“瑟雷…”
女人繼續呼喚著,這弄的瑟雷有些心煩。
瑟雷推開身旁的柔軟軀體,無聲地走下床,從凌亂的地上找到自己的衣服,它們被酒水浸泡,濕噠噠的,穿在身上黏膩膩的。
“瑟雷,你怎么了?”
女人清醒了過來,她抱著被子,不明白瑟雷為什么突然如此冷漠。
“我要離開了。”
瑟雷一邊說一邊整理著自己的衣物,語氣里不帶任何情感,“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女人愣了一下,像是如夢初醒般,她懷疑自己聽錯了,“你說什么?”
“我說…我該離開了,就這樣。”
瑟雷穿好了衣服,漆黑筆挺的大衣襯托著他那優雅氣質,猩紅的眼瞳中倒映著女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他冷酷至極,內心沒有絲毫的震動。
“為什么?”
女人不明白,她搞不懂。
“沒有為什么。”
過去,瑟雷還會仔細地解釋一下,然后換來女人們的拳打腳踢,漸漸的,他已經懶得這么干了,漠視就是最好的回答。
他轉過頭,拿起門旁的黑傘,大步離開。
女人遲遲地反應了過來,她抱起被子,向門外跑去,到了陽臺,只見瑟雷打著黑傘,已經走出了好遠的距離。
她沒去想瑟雷為什么走的這么快,也不明白他為什么要在清晨打傘,她只是大吼著。
“瑟雷,你個混蛋!”
咒罵聲在瑟雷的身后遠去,這一切仿佛與他無關,瑟雷哼著悠遠的小曲,一個人打著傘,漫步在林間的小道上。
對于一位夜族而言,在白天下行走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哪怕瑟雷是一位夜族領主,可瑟雷非常喜歡打傘躲在日光下,這讓他有一種在生死間游離的刺激感,如同與死神同行。
瑟雷抬起頭,看著黑傘的邊緣,他忽然停了下來,緩緩地伸出手,越過了陰影的邊緣。
陽光直射在瑟雷的手掌上,一瞬間,他白皙的掌心就浮現起了數個燒焦的黑點,縷縷白煙升起。
鉆心的痛意蔓延而來,瑟雷卻不感到恐懼,反而帶著一股莫名的興奮,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皮膚被燒穿,血肉凝結成了一塊,手指不自主地彎曲,散發出一股燒焦的臭味。
瑟雷的目光病態了起來,心底升起一股黑暗的沖動,想要拋掉黑傘,把自己完全置身于陽光的注視下。
這是個無比瘋狂的想法,致命的陽光會先烤焦瑟雷的皮膚,燒穿他的軀體,把他全身的血液蒸發殆盡,但幸運的是,以瑟雷的血統來看,即便是正午的烈陽,也需要烤上十幾分鐘,才能把他化作漆黑的焦炭。
瑟雷有足夠的時間像膽小鬼一樣,逃到陰影之中。
“勇敢點,瑟雷。”
瑟雷自言自語著,手掌已經完全燒成了漆黑一塊,他繼續伸手,陽光緩緩地爬過手臂,叢生的火苗在眼前飛舞。
癲狂怪異的笑容在瑟雷的臉上綻放,黑暗的沖動抵達了極限,他仿佛下一秒就會丟掉黑傘,時隔百年再度沐在陽光下。
就在這臨界之際,對死亡的無窮恐懼從瑟雷的心底爆發,它輕而易舉地淹沒了那股黑暗的沖動。
瑟雷呼吸都停滯了一瞬,迅速地收回了探出陰影的手臂,像個膽小鬼一樣落荒而逃,緊緊地抓住黑傘,躲藏在了樹叢下的陰影中。
心臟劇烈地跳動著,過了許久后,瑟雷才從對死亡的驚恐中緩和過來,他茫然地坐在陰影里,就這樣過了很長時間。
馬蹄聲漸進,一群身披甲胄的騎士護衛著一輛華貴的馬車,從林間小道上快速駛過。
高舉旗幟的騎士們注意到了陰影下的瑟雷,他們放緩了速度,打量著這個出現在曠野里的奇怪存在。
瑟雷看起來是個體面人,身上帶著貴族的氣質,神情悠遠冷漠,明明近在咫尺,又像是遠在天邊。
按理說這種人只應該出現在莊園城堡中,而不是這充滿危險的曠野。
領頭的騎士好心道,“先生,你還好嗎?”
瑟雷抬頭看了眼騎士,輕輕地點點頭,除了衣服有些被燒焦外,本該化作焦炭的手臂已經重新長出了血肉。
“你是遭到了劫匪嗎?”
騎士又問道,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代,曠野里到處都是劫匪。
瑟雷很善于說謊,“算是吧。”
馬車內傳來一陣聲響,女人探頭出來,她第一眼就看到了瑟雷,就和許多曾與瑟雷對視過的女人一樣,她呆呆地注視著瑟雷,輕而易舉地沉溺于瑟雷那雙美麗的眼瞳中。
瑟雷也看著女人,此時她臉上的表情是如此熟悉,瑟雷曾在許多女人的臉上見過相同的表情。
忘記腦海里那黑暗的沖動與死亡的恐懼,瑟雷就像開始另一場游戲般,他知道自己的狩獵開始了。
“你有去的地方嗎?”女人主動問道。
“抱歉,”瑟雷搖搖頭,露出悲傷的樣子,“沒有了。”
“真可憐,要和我們一起同行嗎?”女人發出邀請。
“嗯…謝謝。”
瑟雷舉起黑傘,小心翼翼地鉆入了馬車內。
騎士冷冰冰地看著這一切,直到車廂內傳來陣陣交談的笑聲。
隊伍穿過曠野、溪流,抵達了一處古舊的城堡中。他們護送的是領主的女兒。
時光變遷,眨眼間數年已過。
瑟雷穿著一身的睡衣,站在陽臺前,他望著遠方,此刻又是一個美好的清晨,致命的陽光醞釀在群山之后,朦朧的微光照亮了大半的天空。
眼前的畫面與記憶里的一幕幕重疊,相似的情景瑟雷不知已經歷過了多少遍。
“瑟雷…”
一個略顯虛弱的聲音在瑟雷身后響起,瑟雷轉過頭,女人疲憊地坐了起來,向著瑟雷招手。
“怎么了?”
瑟雷坐到女人身邊,攬住她的肩膀,他能感受到女人氣息的虛弱,面容也變得憔悴。
“我…我只是覺得有些不舒服。”
女人笑了笑,伸手撫摸著瑟雷的臉,“這么多年了,你這家伙還真是一點也沒變啊…不會你說的都是真的吧?你真的是個不死者?”
對此瑟雷只是微笑,帶著幾分神秘感,在她耳邊輕聲道,“可能吧,我真的是個不死者,也可能我是保養的很好。”
女人聽后咳嗽著笑了起來,笑完之后她變得更虛弱了,癱在瑟雷的懷里,羨慕道,“真好啊,我也希望自己是不死者。”
“你在害怕死亡嗎?”
瑟雷說著摟緊了女人的身體,輕輕地撫摸她的頭發。
“當然,怎么會有人會不畏懼死亡呢,”女人說完又自嘲道,“也是,瑟雷你可是不死者啊,你怎么會理解凡人對死亡的懼怕呢?”
瑟雷沒有說話,女人也不吱聲,只是緊緊地抱住瑟雷,感受著瑟雷身上傳來的體溫。
那冰冷的體溫。
“瑟雷,我也想成為不死者。”女人突然說道。
瑟雷低頭看向女人的雙眼,充滿病態與死意的臉上,寫滿了對不死的渴求。
病痛毫無顧慮地折磨著女人,令她疲憊不已,越是感受死亡的寒意,女人也是渴望活下去,她還年輕,還有太多的美好沒有享受,為了活下去,她愿意付出一切。
女人懇求地抓住了瑟雷的雙手,瑟雷避開了她的目光,欺瞞道,“我怎么會是不死者呢…”
“幫幫我,瑟雷,我還不想死。”女人打斷了瑟雷的話。
瑟雷深呼吸,惋惜地碰起女人的臉,艱難地否決道,“不,不死并非是恩惠,而是更加可怕的詛咒,它會把所有的美好稀釋成蒼白的枯朽。”
“沒關系的,我不害怕,這樣我就可以永遠陪著你了啊。”女人說。
瑟雷推開了女人,語氣冰冷了起來,“你不會懂的,漫長的時光足以改變所有的事,我見過太多人對我由愛生恨了。”
提及恨意時,瑟雷不由地笑了起來,只是這笑聲充滿了對自我的嘲諷。
女人沉默了下來,隱隱的啜泣聲響起,瑟雷則茫然地看向外面的世界,他猜自己又要離開了。
“真的不行嗎?瑟雷。”女人最后一次問道。
瑟雷以沉默為回應。
女人的表情由痛苦轉向了冷漠,最后她看待瑟雷的目光就如同瑟雷看待她自己那樣。
她拍了拍手,房門被人用力地踹開,一群全副武裝的騎士涌了進來,他們舉起長劍架起盾牌,迅速將瑟雷包圍了起來。
瑟雷對此并不感到意外,類似的情景他也經歷過很多次,有時候瑟雷都懷疑,自己的生命是不是踏入了某種輪回中,僅僅是在不斷地重復、重復,直到自己厭倦了這一切。
女人下令道,“殺了他!”
騎士們咆哮著揮劍向前,刀劍反復劈砍瑟雷,瑟雷也不反抗,任由自己被剁的血肉模糊、碎肉飛揚,很快瑟雷就變成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遍地的鮮血中,女人扶著騎士,艱難地站了起來,打量著瑟雷的尸體。
她充滿期待地說道,“快活過來,快活過來。”
如同魔咒般,本該死去的尸體居然動了起來,這一幕把周圍的騎士都嚇退了幾步,血泊中,瑟雷踉蹌地站了起來,猙獰的傷口高速愈合,幾秒內瑟雷身上的傷勢就全部愈合了,只有地上的猩紅血跡證明了剛剛發生的事并非幻覺。
女人興奮地大喊道,“你真的是不死者!”
她直接抓過騎士手中的長劍,艱難地舉了起來,威脅道,“瑟雷,把永生的秘密告訴我!”
回應她的是一道迅速迸發的猩紅之光,像是有場風暴降臨在這房間內,女人被無形之力撞擊著,兇狠地拍回了床上。
視野一片混亂,她什么都看不到,耳旁傳來一連串叮叮當當的金屬撞擊聲,緊接著便是騎士們凄厲的慘叫聲,刺鼻的血腥味彌漫,像是有成噸的血液在流淌。
混亂只持續了不到一分鐘的時間,當女人艱難地從垮塌的床上爬起時,室內狼藉一片,到處都是斷肢與污血,甲胄扭曲著,把騎士們的軀體壓成了一個個肉團。
瑟雷站在尸體之間,嘴角涂滿了鮮血,在他手中的則是一具被咬斷脖子的尸體。
這時女人才清醒了過來,意識到這么多年里,自己究竟在和一頭什么樣的怪物朝夕相處著,也意識到了自己為了不死,究竟做了多么瘋狂與固執的事。
她喃喃道,“對不起…”
瑟雷打量了女人一眼,他拿起角落里的黑傘,越過一具具尸體,朝著房門走去。
女人知道瑟雷這次離開,他將再也不會回來了,她沖著背影大喊道。
“瑟雷!”
瑟雷停頓了一下,轉過頭,“我給不了你想要的不死,別再為難我了。”
女人似乎放下了對不死者的執著,“不…瑟雷,我只是想問一下,你真的有愛過我嗎?”
“當然,”瑟雷肯定道,“我愛過你。”
聽到這,女人由衷地笑了起來,她的笑聲逐漸失控,最后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不,你這個怪物,你跟不懂什么是愛。”
一瞬間女人想清楚了許多事,“我不是第一個,也絕對不是最后一個,對吧!”
此時女人不為自己的將死感到悲傷,而是對這么多年里與瑟雷共度的時光感到悲痛。
“你根本不愛我,我只是一個你用來打發時間的小寵物…”
她撕撓自己的臉頰,血淋淋一片。
“你從未愛過我…”
面對這一幕,瑟雷的內心依舊是沒有絲毫的觸動,和先前一樣,他對于這一幕早已熟悉無比,習以為常,瑟雷甚至能猜到女人接下來會說什么話。
女人央求道,“你會記得我嗎?”
瑟雷說,“猜到了。”
女人愣了一下,然后瑟雷轉身離去,徹底消失在了她的人生中,任由她怎么哀嚎挽留,瑟雷的步伐也未有過片刻的停緩。
離開古堡后,瑟雷這才發覺這是自己這么多年以來,第一次離開這個地方,他發現外面的世界已經變了好多,人們在曠野上鋪起鐵路,火車轟隆而過。
瑟雷喜歡這個新事物,這可比馬車快多了,接下來的幾年里他搭著火車去了許多地方,也經歷了數次“愛情”,有的只能持續幾個日夜,有的則是幾個月。
一次偶然中,瑟雷遇到了個十分有趣的女人,兩人聊的很投緣。
“其實我是不死者。”
某個夜晚,瑟雷忽然對這個女人說道。
“哈?你是在開玩笑嗎?”
“我說的是真的。”
瑟雷說著拿起餐刀,割開了自己的喉嚨,鮮血汩汩地溢出。
女人完全被嚇傻了,還不等她驚恐悲鳴,瑟雷的傷口便已愈合,他還拉著女人的手,讓她撫摸著平滑的皮膚,確定傷口的自愈。
“這是魔術嗎?”女人眼中翻著淚花,情緒完全被瑟雷擾亂。
“不是魔術,是真正的不死。”
瑟雷又當著她的面,表演了切割手指與自愈。
雖然過程很離譜,但女人還是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接受了瑟雷是不死者這一身份。
“按照里的劇情,你們不死者不應該隱藏自己的身份嗎?”女人一邊不解地問著,一邊在瑟雷的身上切出一個個細小的口子,觀察他們的自愈。
“按理說,為了避免麻煩,我確實會這樣做,”瑟雷看著她的眼睛,“但我覺得你很有趣,我想看看你的反應。”
“你覺得我會有什么反應?向你尋求不死,變成和你一樣的不死者?”
“差不多。”
“聽起來,在我之前,也有人這樣做了,結果如何?”
“令人很傷心。”
“果然啊…”
“那你想成為不死者嗎?”瑟雷考驗著女人。
“嗯…”她仔細地端詳了一下瑟雷,搖頭,“不,才不要。”
一個出乎預料的回答。
“看看你自己,瑟雷。”
“我怎么了?”
“外表光鮮亮麗,但你的內在,其實早就爛成了一團臭泥,”女人擺弄了一下自己的裙子,讓它如蝴蝶般蕩漾,“我才不要變成你這副樣子。”
“所以你拒絕不死?”
“嗯哼。”
瑟雷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女人,這么多年以來,像這樣有趣的人,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也因如此,瑟雷少有的、產生了想與她繼續深入的念頭。
于是又過了一年,瑟雷穿著筆挺的衣裝,女人則穿著一身純白的婚服,兩人手挽著手,邁入婚姻的殿堂。
參與婚禮的人不多,基本都是女人的親朋好友,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瑟雷與女人擁抱,等待著宣誓。
“瑟雷,我愛你。”女人說。
“我也愛你。”
“不,我們倆的愛可不一樣。”
“為什么?”
“在你的一生里,你已經愛過許多人了,瑟雷,但我不一樣,在我的生命里,我只愛過你一個。”
女人又問道,“你還記得那些曾經與你一同挽手的人嗎?”
瑟雷本想說謊,但這一次他沒有,“記不太清了,生命過于漫長的壞處就在這,許多人看似珍貴的經歷,對我而言就是習以為常,于是她們逐漸褪色,變成了一粒普普通通的塵埃。”
“真遺憾啊…那我也會被你遺忘嗎?在一百年、兩百年,甚至說一千年后,你還會記得我嗎?”
女人挽住他的脖子,親吻著他的嘴唇。
瑟雷沒有說話,他不想說謊,但也給不出一個絕對的承諾。
女人就像知道他的小心思一樣,她又繼續說道,“我愛你,瑟雷,我非常愛你,但我不會變成和你一樣的不死者,我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我們或許能一起共度百年、千年的時光,但我知道,歲月會令你我的感情變質,再燦爛的熱愛,也會平息成庸俗。
你可能會恨我,我也可能會恨你,我們現在越是相愛,到時候就越會仇恨,誓要把對方錯挫骨揚灰。”
她抱住瑟雷的腦袋,親吻著他的臉頰,舔舐他的耳垂。
“但我也知道,我只是個凡人,我終究會死去,在你的漫長人生中,我再怎么燦爛、熱烈,終究也只是你人生里的一個瞬間。
我希望這個瞬間能變成永恒,令你永遠銘記。”
女人說完的同時,瑟雷忽然嗅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女人松開了瑟雷,一把匕首插在她的胸口,鮮血迅速染透了純白的長裙,像是一朵綻放的玫瑰。
她重重地摔下臺階,倒在了地上,沒有發出任何悲鳴,只是倔強地看著瑟雷的臉,讓自己的面容永遠地印進瑟雷的心底。
女人猜,瑟雷再也忘不掉自己了。
一時間婚禮現場亂作一團,人們撲到女人的身旁,試著搶救她的生命,家屬們悲痛不已,哭聲一片。
瑟雷只是漠然地看著這一切,仿佛發生的這些都與他無關,他是位徹頭徹尾的局外人。
臉頰上傳來些許的溫熱,瑟雷觸摸了一下,點點的血跡印在指尖。
突然,瑟雷笑了出來,不耐煩地越過女人的尸體,大步走出婚禮現場。
女人以為自己的特殊的,以為這種方式會令自己記住她…瑟雷只覺得厭煩,像這種瘋狂的愛人,在他的漫長生命里,他已經不止見過一個了。
她們都覺得自己是特殊的,都覺得自己能束縛住瑟雷,都以為自己能被永遠銘記。
不,她們只是瑟雷用來消遣自己漫長生命的玩物而已。
玩物是不需要名字的,也是無需被銘記的。
“所以,這就是你的故事了?瑟雷。”
昏暗的酒館內,充滿酒精的氛圍中,女人將杯中的酒水一飲而盡,大力拍打著瑟雷的肩膀,“你這家伙還真是個畜生啊!”
“畜生嗎?我覺得還好吧,至少當時大家都玩的蠻開心的。”
瑟雷干了一杯又一杯,讓酒精填滿自己的大腦,“說來,幾年前分別后,我真沒想到會在這遇到你啊。
從群山之脊一直旅行到這,你的冒險之旅還真是漫長。”
“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見到你,不過本以為是舊友重逢,但仔細聽了你的過往…”
女人裝作一副發抖的模樣,“哇,瑟雷你不會愛上我了吧,不要吧,被你愛上或愛上你的人,聽起來都沒什么好下場唉。”
瑟雷沉默了一下,可能是重逢的喜悅,也可能是酒精真的戰勝了理智,他頭一次坦白道。
“我不知道。”
“你說什么?”
“說實話,我不知道什么是愛,也搞不太懂這種東西,畢竟我是不死者,什么誓言啊、忠貞啊,在時間的面前都見鬼去了。”
“哈哈!”
女人聽著瑟雷的抱怨,哈哈大笑了起來,她又反問著,“那你一直跟著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我覺得你很有趣,很適合用來消遣時間。”瑟雷說。
“也就是說…你愛上我了?那你的愛還真廉價啊,瑟雷,”女人沒有動怒,“我就和那些曾出現在你生命中的女人一樣嘛?一種消遣時間的寵物?”
瑟雷恬不知恥道,“我不知道,你可能和她們不一樣,也可能一樣,誰知道呢?這種事。”
女人沉默了一陣,她拽起瑟雷的耳朵,大聲道。
“你這個混蛋,就是一個任性的孩子,你把每個人都當做了消遣,所以你會輕易地愛上任何一個人,但當你足夠了解她,知曉她的全部后,你對她就會失去興趣,大搖大擺地離開,去尋找下一個可供消遣的玩具!”
僅僅是三言兩語,女人就看透了瑟雷的全部,“你不會難過,甚至不會愧疚,在你看來,從一開始你們就不是同一個階級、同一個物種,就像主人對待寵物一樣。”
瑟雷被她說的啞口無言,但還是強硬道,“所以呢?”
“所以?所以我要走了。”女人說著拎起了包裹,沖他做著鬼臉。
瑟雷望著女人的背影,他突然問道,“那你愛我嗎?”
“誰知道呢?我的愛可沒你那么廉價。”
女人說完,推門離去,瑟雷愣了一下,快步跟了上去。
瑟雷很少會在一個女人的身上浪費太多的時間,但這一次他在女人的身后跟了幾個月,女人也不趕他走,有時候兩人還會一起吃個飯、聊聊天,遇到一些麻煩事時,還會互幫互助。
當然,主要是瑟雷幫她,作為一名夜族領主,瑟雷具備超越想象的力量。
時間緩慢的推移,直到某一天夜談時,瑟雷突然問道。
“說來,你叫什么名字?”
瑟雷意識到一件非常致命的事,他和女人認識這么久了,到現在連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
“秘密。”
女人果斷地回絕了他。
“哈?”
意識到這些后,瑟雷簡單地回憶了一下,他發現即便同行了這么久,可他對女人的故事了解甚少,旅程的絕大部分時間里,都是瑟雷一個人在絮絮叨叨,講述他漫長生命里遇到的各種怪事,女人則聆聽著,時不時給予回應。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了。”瑟雷說。
“呦呦呦,可不要了,給你當朋友也蠻要命的。”女人連連搖頭。
“那你為什么不趕我走呢?”瑟雷又問。
女人則反問著,“我又沒攔著你,你為什么不主動離開呢?”
見瑟雷呆住了,女人開心地笑了起來,“瑟雷,你確實是一個有趣的家伙,我真的有些喜歡你了,但你也確確實實是一個惡棍,一個該死的壞人。”
瑟雷默默地聽著。
“我知道,當你這個混蛋完全了解我時,也就是你離開的時候了,”女人瞇起眼睛,“所以我不會讓你這么輕易地了解我,這是一場消耗戰。”
“我最不缺的就時間。”瑟雷說。
“所以呢?你總覺得自己有無限的時間,就有無限的資本,但我可不一樣,”女人靠近了瑟雷,“我可是個凡人,我的時間是有限的,說不定還沒等你完全了解我,我就死掉嘍。”
瑟雷被氣笑了,“你要拿你的一生和我賭?為了這場無趣的比賽?”
“無趣?這難道不是很有趣嗎?”女人說道,“要比一比嗎?這次傲慢的不死者,或許就倒在了凡人手中哦。”
“所以你是愛我嗎?”
“愛愛愛,”女人不耐煩道,“別問這個了,你好幼稚啊。”
“我幼稚?”
瑟雷頭一次被人說幼稚,眼前這個女人的年齡,可能還沒自己零頭大。
“對啊,就算你活了幾百年、幾千年又怎樣,還不是幼稚的像個孩子。”女人評價著。
瑟雷沉默了,不得不承認,他確實被女人的賭約引起了興趣,在他見識過的諸多人里,她們用各種各樣的方式吸引瑟雷的注意,嘗試讓自己永遠銘記,恨不得把自己抓在手中。
在這習以為常中,眼前的女人完全就是個怪胎,瑟雷根本搞不懂她在想些什么。
“你喜歡什么花?”瑟雷問。
“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我是在試著了解你。”
“嗯…一年后再說吧?”
“什么意思?”
“根據你現在的表現,以及我對你的情感,關于這個問題,我打算在一年之后告訴你答案,如何?”
“可我還想了解你更多。”
“所以你要加油啊,偉大的不死者,要趁著我還活著的時候,想方設法讓我愛上你,向你敞開心扉啊。”女人笑的格外燦爛。
“那你的名字是什么?”瑟雷問,“至少讓我知道對手的名字吧。”
女人猶豫了一下,但還是伸手和瑟雷碰拳。
“愛莎·塔什。”
“愛莎…”
“愛莎!”
瑟雷呼喚著那個久遠的名字,猛地從床上驚醒,他緊張地看向四周,卻發現那熟悉的身影并不在這里。
是啊,她早就不在這里了,昏暗的房間內,只有瑟雷孤身一人。
瑟雷一頭倒在床上,緩了好一陣才慢悠悠地起身,他看向前方的墻壁,墻壁上掛著數不清的油畫,每一幅畫作里都描繪著一個個美麗的女人。
她們的目光溫柔,像是齊齊地望向瑟雷。
瑟雷并不在意這些畫像,在他看來,這些畫像只是陪襯、一種掩飾,把濫情風流的自己真正所愛的那一個隱藏在眾多之中。
“愛莎…”
瑟雷念叨著那個名字,看向角落里的一幅畫作。
畫作上愛莎依舊如瑟雷記憶里的那樣美麗,伸手撫摸過畫中的臉頰、鼻尖,那與瑟雷一樣猩紅的眼瞳。
恍惚間,瑟雷還能聽到她的責罵聲。
“你這是在作弊,瑟雷!”
“你渴望一個歸宿,卻又怕歸宿束縛你,你還真是一個貪得無厭的家伙。”
“瑟雷,你一生被太多的女人愛過了,愛情對你已經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了,但我不一樣…
我一生都缺少那純粹美好的東西。”
瑟雷看到愛莎的面容開始燃燒,一寸寸的皮膚、血肉,盡數化作灰燼,瑟雷驚恐不已,他想拍打掉她身上的火苗,卻無法阻止分毫。
清脆的撞擊聲喚醒了瑟雷,他呆滯地看著空白的墻壁,這時瑟雷才意識到剛剛的一切只是幻覺,而他胡亂的拍打,則把畫作弄到了地上。
撿起肖像畫,瑟雷把它重新掛了起來,看著和記憶里重疊的面容,瑟雷依舊能記起那時她對自己說的話。
“沒關系的,瑟雷。”
即便沐浴陽光、烈火纏身,她依舊用那溫柔的語氣對自己說道。
“你只是還沒準備好。”
她用著滿懷期待的語氣。
“終有一日,你會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