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爾默出門上班,見他離開時那副要死的表情,看樣子最近伏恩沒少操練這個家伙,想想也是,戰爭臨近,就連榮光者也無法避免,伏恩也該好好培養一下帕爾默了,以應對那些黑暗的未來。
伯洛戈簡單地收拾了一下屋子,接著一臉茫然地坐在沙發上。
距離自己的休假結束還有段日子,而且隨著遺棄之地的危機解除,第四組被調遣至其它崗位,龐大的秩序局暫時還不急于使喚伯洛戈這么一個小角色。
無聊。
假期對于伯洛戈這么一個充滿行動力的人而言,是充滿折磨的時光。
伯洛戈是個閑不下來的人,一閑下來,他就忍不住過度思考,把一個又一個的煩惱挖出來,反復地審視,拷打著自己。
“啊…這究竟算什么呢?”
低沉的呢喃中,伯洛戈翻開了自己的手冊,那本記錄了伯洛戈收集到各種信息的《起源手冊》。
如今伯洛戈在這本手冊里新開了兩個篇章,一個是關于魔鬼的。
從戰斗中的種種觀測來看,伯洛戈猜測,魔鬼的本質應該是那些蠕動的焦油,至于他們呈現在人類眼前的形態,僅僅是一個用以交涉的載體。
這漆黑的焦油令伯洛戈想起了以太界內的陰影,那應該就是魔鬼在以太界內的投影,彼此之間應該具備著某些聯系。
似乎只要搞懂了這些聯系,查清了焦油的本質,伯洛戈覺得自己便能揭下魔鬼的面紗,看清他們的真容。
伯洛戈距離真相越來越近了。
翻過這個篇章,一個嶄新的內容出現在了伯洛戈眼前。
“我是誰?”
首先映入眼中的便是這一行大字。
許多年里,伯洛戈一直在困擾,自己到底是誰,起初他以為自己是個從異界穿越而來的幽魂,但從薩琴的記憶里,從所羅門王的言語里,伯洛戈發現事情的真相并不是這樣。
新世界計劃。
所羅門王嘗試開辟一個新的世界,以擺脫魔鬼們的束縛,為此他向著虛無之中投入了無數的靈魂,最終有那么一個懵懂初生的靈魂帶回了那個世界的記憶與坐標。
瑪門察覺到了所羅門王的異樣,他不清楚所羅門王在研究些什么,但還是發動了突襲,打亂了這一切,危難中,所羅門王順理成章地將那靈魂,塞進了薩琴所創造的無魂者里。
按照靈魂回響里的信息分析,為了避免被瑪門繼續追逐,所羅門王將這一完成品送離了雷蒙蓋頓…
伯洛戈猜在之后的日子里,所羅門王還在繼續他的研究,直到瑪門收集到了足夠的情報,所有的魔鬼都察覺到了所羅門王的危險性。
圣城之隕。
這是無比宏大冗雜的信息,但在伯洛戈的整理下,一切都變得清晰簡單起來。
伯洛戈知曉了一切的緣由,可他還是有些…有些無法接受。
無法接受自己的身份。
這感覺就像,你一覺醒來變成了一只貓,你能理解發生了什么,可對于自己的身份,還是倍感恍惚。
伯洛戈離開了家,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穿過繁忙的街頭,來到僻靜的公園內。
望著四處的綠野,伯洛戈忽然意識到,自己在誓言城·歐泊斯這么多年了,來到公園的次數屈指可數。
坐在湖邊的長椅上,伯洛戈繼續思索著。
伯洛戈想起自己紅杉鎮的父母,又想起薩琴與蘇西,他回憶起自己“前世”的記憶。
在很早之前,伯洛戈就意識到自己的“前世”有問題了,他能回憶起一個個的片段,但始終無法將它們連貫成一個完整的人生,甚至說,伯洛戈連自己“前世”的名字也不清楚。
那不是前世,也不是什么穿越,只是初生的靈魂被植入了一段不屬于自己的記憶,以至于他錯認為,自己早已度過了一生。
從一開始,伯洛戈的人生就是扭曲的,知曉真相后,他覺得自己此刻理應悲傷才對,為薩琴、蘇西,為自己紅杉鎮的父母,還有整個紅杉鎮…
為這一切的消失感到悲傷。
可伯洛戈的內心只有一片蒼白,他提不起半分的情緒,或許是伯洛戈活的太久了,久到那些記憶在伯洛戈自己看來,就像在看待另一個人的人生,他無法與其共情分毫。
隨即,一股龐大的悲傷將伯洛戈捕獲了。
伯洛戈用力地仰起頭,望著蔚藍的天際,他為自己的無動于衷感到悲傷,為自己如此冷漠感到悲傷,為自己是個冷血的人感到悲傷。
有時候伯洛戈也搞不懂,自己的人生究竟為什么變成了這樣。
“我可以坐在這嗎?”
一個年邁滄桑的聲音響起,伯洛戈轉過頭,那是一個垂垂老矣的老人,他的身子佝僂著,拄著拐杖。
伯洛戈看了眼沿湖的長椅,其它的位置都是空著的,但伯洛戈沒有拒絕,而是點點頭。
老人顫顫悠悠地坐了下來,寂靜的沉默里,他時而望望湖面,時而看看天空,老人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但伯洛戈能察覺到,老人總是把視線不經意地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在審視自己。
“你可以幫我個忙嗎?”老人問道。
“你說。”
“嗯…我和朋友打賭,賭我們誰能和年輕人交朋友,”老人笑了笑,“我知道,我根本不了解年輕人說的那些事,但你可以裝作和我談的很高興的樣子嗎?”
伯洛戈覺得眼前這個老人莫名的有趣,他同意道,“好。”
“這座城市真美啊,不是嗎?”
老人很容易地融入了談話里,他問道,“你在這生活很久了嗎?”
“算是吧,在這工作了有段日子。”
伯洛戈思考了一下,這是自己工作后的第五年?還是第六年?時間總是如此飛逝,當你察覺時,它已經逃之夭夭。
“那還真不錯,”老人望著林立的高樓,感嘆著,“我在幾十年前曾來過這一次,那時這里還是一地的焦土廢墟。”
伯洛戈的目光有些意外,只聽老人繼續說道。
“那場戰爭,沒完沒了的戰爭,現在回憶起來,我都不清楚,我當時到底是為了什么才去打的仗,反正當我回過神時,一切都變了。”
老人絮絮叨叨了起來,“我的家鄉沒了,熟悉的朋友也沒了,就連我自己也變得面目全非…”
“你參與過焦土之怒?”伯洛戈問。
“是啊,”老人朝著伯洛戈露出爽朗的笑容,“沒想到吧,這年頭還活著的老兵可少之又少了。”
伯洛戈很想說,自己其實也是老兵的一員,不過說出來對方也不會信,也沒那么必要了,至于少之又少…這一點確實,歲月的加持下,當年參軍的士兵們,一個個都算是百歲老人了,基本都歸于墳墓了。
“時間真偉大。”
老人贊美著,“它把城市變成焦土,又把焦土變成城市,它淡化了所有的悲傷,遺忘了無數的死者。”
“只是有些事,是時間無法泯滅的。”
伯洛戈接著老人的話說道,“你可能會在時間的影響下忘記它,但它會在時間的洪流中一直銘記著你,直到宿命的一刻到來,如同槍鳴般,警醒著你。”
老人沉默了下去,若有所思,伯洛戈則目視著前方,忽然說道,“你的朋友都死了,沒有人和你賭這種無趣的事,你找我到底做什么呢?”
見自己的陰謀被拆穿,老人也不尷尬,只是沙啞地笑了起來。
“抱歉,我想破了腦袋,才想出這么一個打開話題的辦法,”老人說道,“我沒有惡意,我只是見你很熟悉。”
“熟悉?”
“是的,”老人端詳著伯洛戈的側臉,“你很像我年輕時的一位戰友。”
伯洛戈與老人對視,在他的眼眸里,伯洛戈輕易地看到那些未能被藏起的情緒。
“他死了?”
“嗯。”
“和你有關?”
“大概吧…我對他很愧疚。”
老人不敢在與伯洛戈對視,轉頭看向眼前的湖面。
“我曾是個驕傲的人,但后來我才發現,我是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我以為時間會讓我忘記這一切,但就像你說的那樣,哪怕我忘記它了,它也記得我。”
老人痛苦著捂住了臉,伯洛戈則突然伸出了手,挪開了老人的手,看著他那布滿血絲的眼瞳。
這一次伯洛戈在這被歲月劈砍的臉頰上,看到了一道道熟悉的印記。
伯洛戈認出了老人,緊接著他笑了起來,嘴里喃喃道,“那不是幻影。”
“那是真實存在過的,那不是幻影…”
老人不明白伯洛戈是怎么了,只聽他的笑聲越來越大。
戛然而止。
伯洛戈癱坐在長椅上,混亂的思緒仍在,可他的目光卻變得清晰起來。
“你在回顧過去的時候,會不會產生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伯洛戈問道,“就仿佛那不是自己的故事,而是別人的。”
老人猶豫了一下,肯定道,“會的。”
“就像不是我自己一樣。”
老人說著,突然又反問道,“但那難道不是我自己嗎?”
“是啊,那都是構成我們人生的一部分。”
伯洛戈突然站了起來,他朝著老人伸手,像是要和他握手一樣。
“別想過去的事了,已經發生的就讓它發生吧,不要在緬懷中沉淪,而是要…”
曾經發生的一幕幕在伯洛戈的眼前閃過,他低聲道。
“要做的更好。”
做的更好!
老人茫然地舉起手,被伯洛戈一把抓住,伯洛戈高興地對他喊道。
“我原諒你了,丹尼斯!”
丹尼斯愣了一下,熱淚盈眶。
空無一人的臥室內,一道纖細的裂隙憑空綻放,隨即它被完全扯開,形成一道貫穿庭室的巨大裂隙,扭曲的空間內,一面沉重的石板砸穿了地板,震碎了玻璃茶幾,掀起紛飛的氣流,把一切弄亂成一團。
利維坦慢悠悠地從裂隙里走出,隨后曲徑裂隙閉合,他大搖大擺地坐在伯洛戈的沙發上,翹起腳,打量著他從以太界搬運回來的石板。
起始繪卷。
利維坦掀開頭盔上的金色面罩,漆黑的粒子與外界接觸的瞬間,一股來自物質界的排斥力就壓制著他,他也不反抗,只是端詳著石板上早已褪色的畫卷。
“在一切開始之前,一群幼稚的孩童在森林的深處,見到了自天上而來的客人。”
利維坦突然自言自語了起來。
“客人說,我可以滿足你們一個人愿望,但這需要拿你們最珍貴的東西來換。
第一個孩子說,他想要至高的權力。
客人說,就算有了至高的權力,你依舊會死去。
第二個孩子想要絕對的暴力,這樣他就可以打垮那些欺負過他的人,就連權力也可以從刀劍中得到。
客人反問他,總有些東西是刀劍得不到的,比如生命。
為此第三個孩子說,他想要獲得篡奪的力量,這樣無論權力、暴力、生命,他都可以從他人身上篡奪。
客人便問他,當你奪走一切時,你難道就會滿足嗎?
第四個孩子、第五個、第六個…
孩子們提出了一個又一個的愿望,但都被客人一一反駁,似乎這這世界上并不存在完美的愿望。
于是客人說…”
利維坦閉上了眼,他像是能聆聽到那時,那位客人所說的話般,那冷漠、沒有絲毫情感的語調。
“那么把我實現愿望的力量賦予你們吧。”
當利維坦再次睜開眼時,他已經站在了碎裂的茶幾上,伸手撫摸著冰冷的石板,他看向石板的末尾,這繪卷的結局。
“孩子們說,天上的客人啊,盡管拿走這些東西吧。
于是客人拿到了他想要的,但這時客人才發現,還有一個孩子沒有許愿,他只是站在那,哭個不停。
客人問他在哭什么,孩子說,他為自己血親的所作所為感到悲傷,為這世界將要承載的黑暗命運感到絕望。
客人問他,孩子你的愿望什么,他思考了很久,像是下定了決心,對客人許下自己的愿望。”
利維坦的指尖撫摸著那褪色、模糊的身影,孩童的聲音在他的耳旁回蕩。
“他許愿,獲得結束自己血親罪惡的力量。”
無數的畫面在利維坦的腦海里穿插、回溯,萬千的思緒互相碰撞、燃燒。
利維坦的身影開始蠕動,化作漆黑的魚群消失在了原地,只剩下了轟隆的話語回蕩。
他說道。
“于是第八人奉獻了他自己,把對抗魔鬼的焰火灑向塵世。
學者們把這拾起的焰火,命名其為——煉金矩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