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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絕不認輸

  扭曲的黑洞不僅扯爛了噬群之首的軀體,也拖拽起了那積壓在遺棄之地內數十年、數米厚的無窮灰燼。

  待黑洞裹挾著諸惡消失在了物質界內,那些紛亂的灰燼也失去了引力,化作無邊無際的茫茫大雪落下。

  直到數小時后,這場灰燼之雪才緩緩停了下來,而伯洛戈的身上也覆蓋了一層厚厚的灰燼,他把怨咬當成手杖,刺進軟塌塌的灰燼層里,一腳深一腳淺地前進著,像是行走在灰色的雪地中。

  噬群之獸消失了,與它一同消失的還有破碎的黃金宮,連帶著所羅門王遺留下的一切,這一刻都煙消云散。

  伯洛戈劇烈咳嗽了兩聲,翻過灰燼之丘,眺望著遠處嶙峋的廢墟堆。

  如今水晶幕墻徹底垮塌了下來,通透的晶面被灰塵掩蓋,變得渾濁不堪,林立的高塔也盡數崩潰,只剩下了少許的殘垣斷壁,從灰燼中露出尖角。

  至于那橫立起來的高墻,在噬群之獸沖出時,它們就被徹底壓倒,被血肉卷起,融為一體。

  伯洛戈嘆息,歷經漫長的歲月后,雷蒙蓋頓終究是迎來了徹底的毀滅,這一次它什么也不剩下,迷人的廢墟再也不見。

  “哈…哈…”

  伯洛戈的呼吸變得痛苦起來,他緩緩地坐了下去,隨后整個人都塌陷在了灰燼堆中。

  仰望著天,伯洛戈看到向著上方無限延伸的陡峭巖壁,還有在巖壁盡頭的、那蔚藍的天穹。

  和煦的光芒總是令人倍感安寧,一時間,伯洛戈都產生了在這里睡一覺的想法。

  體表閃爍著微光,伯洛戈覺得心底一陣空虛,隨即艾繆脫離了伯洛戈的軀體,和伯洛戈一同坐在灰燼之丘上。

  此時艾繆的狀態沒比伯洛戈好到哪去,四肢都產生了一定的彎曲、變形,一部分的金屬外殼脫落,露出了其中復雜的機械結構,半個肩膀垮塌了下來,巨大的金屬縫隙橫跨后背。

  她一言不發地陪在伯洛戈身旁,伯洛戈則在沉寂了一段時間、恢復了些許體力后,他緩緩地舉起手,露出了掌心的晶核。

  晶核呈現出完美的幾何形狀,由一系列光滑且閃閃發光的菱形面構成,每個菱形面都反射出不同的顏色,絢爛的虹色延伸至其核心處,有的則是一縷純凈熾白的光點,它是源源不斷的光源,又像一枚初生的白晝,可尚未膨脹壯大,就被所羅門王封藏其中。

  “我好像明白,光灼到底是個什么東西了。”

  伯洛戈將晶核舉過頭頂,對準蔚藍的天際,光芒穿過菱形面,折射出了五彩斑斕。

  “這晶核,應該和那些水晶幕墻的結構相似,但不同的是,這晶核是最完美的造物,而那些水晶幕墻則像是為了創造這枚晶核,而產生的劣質品。”

  伯洛戈繼續說道,“所羅門王利用了那些劣質品,把雷蒙蓋頓打造成了一座水晶之城,而這枚位于以太界的晶核,則是水晶之城的核心。”

  艾繆點點頭,其實在伯洛戈從諸天萬象里取走晶核,導致光灼熄滅時,她也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切的緣由。

  “這枚晶核、重疊點、雷蒙蓋頓…所羅門王把整座城市打造成了一個大型的煉金武裝陣列,這枚晶核就是陣列核心,它利用以太界的無窮以太,釋放出萬丈的光芒,再由那些水晶幕墻折射、擴大,從而創造出焚滅萬物的光灼。”

  “但看起來,那焚滅的焰火我們應該沒機會再看到了。”艾繆說。

  “也不一定,”伯洛戈說,“至少我們拿到了這枚晶核,光之心。”

  “光之心?”艾繆說,“你為它取的名字?”

  “嗯哼,我發現的,我命名,有什么問題嗎?”

  “我以為你會取一些稀奇古怪的名字。”

  “比如?”

  “比如超級光束陣列核心…你覺得這個冷笑話如何?”

  伯洛戈愣了一下,扭過頭看向與自己一起倒在灰燼里的艾繆,他忽然伸出手抱住了艾繆,緊接著整個人都趴在了艾繆的胸口上。

  “不是很好笑,但謝謝你,艾繆。”

  伯洛戈用力地抱緊了艾繆,身下的灰燼軟綿綿的,帶著淡淡的余溫,用力地貼緊冰冷的鋼鐵,伯洛戈卻覺得自己的心燥熱難安。

  艾繆被伯洛戈這突然的舉動弄懵了,絕大部分時間里,伯洛戈都是一個非常克制的人,哪怕是面對自己,也很少特別坦然地展露情緒。可現在他就像受傷的孩子一樣,尋求著擁抱。

  她沒有去問伯洛戈怎么了,而是抬起破破爛爛的手,輕輕地撫摸伯洛戈的后背,以同樣的力度抱緊了伯洛戈。

  伯洛戈緊閉著眼,他的腦海里止不住地浮現起薩琴的記憶。

  戰斗的重壓消散了,伯洛戈腦海里緊繃的弓弦也松弛了下來,為此那些記憶紛沓而至,將伯洛戈包裹。

  無魂者胚胎,薩琴與蘇西,所羅門王的許諾…

  新世界計劃。

  伯洛戈是個聰明人,再憑借著自身過度思考的能力,他總能通過破碎的信息,推測出一個完整的故事。

  一個源自于許多年前、被人遺忘塵封的故事,此時正慢慢地爬出墳墓。

  突然之間,人生終極的三個問題,伯洛戈似乎搞懂了其中的一個。

  伯洛戈隱約地知道,自己從而何來。

  那么他現在又該何去何從呢?

  臨近的腳步聲吵醒了霍爾特,疲憊與苦痛命令他不斷地睡去,但出于本能的警覺,他還是睜開了眼,霍爾特嘗試起身,可這一次他沒能站起來。

  “別緊張,已經結束了,你就好好休息吧。”

  略感熟悉的聲音響起,霍爾特瞇起眼睛,試著看清對方的樣子,但血液遮掩了視野,眼中的萬物都變得猩紅模糊。

  直到對方伸出了手,幫霍爾特拭去眼睛上的污血,這才令他的視線清晰了起來。

  “伏恩?”

  霍爾特認出了對方,緊接著他看到了伏恩身上遍布的傷勢。

  和起初強勢登場時的完美姿態不同,如今的伏恩像是在刀劍里打過滾般,身上的衣物破破爛爛的,裸露的皮膚上布滿了細且深的傷口,幸運的是傷口沒滲出鮮血,只是有以太在源源不斷地溢散。

  伏恩身上最為嚴重的傷口位于他的右胸,半個胸膛都被攪爛了般,一片血肉模糊,殘留的敵對以太阻止著身體的以太化,為此血液流個不停。

  “他呢?”霍爾特問。

  “他?平局,沒辦法,讓他跑了,”伏恩無奈地搖搖頭,接著又說道,“但別擔心,他也不好過,我至少把上百枚銀屑嵌進了他的身體里,他想剔除這些東西,只能一點點地把自己的肉挖出來。”

  說到這部分時,伏恩的臉上掛起了爽朗的笑意。

  伏恩攙扶著霍爾特站了起來,滾動的氣旋在兩人的腳下形成一節節的無形階梯,兩人漫步在空中,時不時地灑下些許的血滴。

  “其他人怎么樣了?”

  “我不太清楚,但看起來都還活著,”伏恩說著看了眼遠處的峭壁,那里坍塌出了一個巨大的缺口,“只是你的絕境前哨站應該是沒了,徹徹底底的沒了。”

  伏恩又迅速說道,“不過沒了就沒了吧,反正那頭怪物已經消失了,光灼也熄滅了,你們已經沒有理由繼續待在這了。”

  “現在秩序局很忙,到處都需要人,你和你的組員會是一股不錯的助力。”

  伏恩說起話來意外地絮叨,也可能是他不想讓氣氛變得太嚴肅,畢竟伏恩本身就是一個不太正經的家伙。

  “直面一位純血的夜族榮光者,居然還能打的有來有回,你干的很不錯。”

  伏恩一邊夸獎著一邊試著和霍爾特聊些什么,以讓他保持清醒。

  一向幽默的霍爾特并沒有接話,他低著頭,在想一些事,冗雜的思緒在腦海里橫沖直撞。

  伏恩問道,“你是覺得恥辱嗎?”

  “有點。”

  這一次霍爾特回應道,“我很少會輸的這么徹底。”

  “這不怪你,階位的差距擺在這,更何況他還是不死者。”伏恩安慰道。

  霍爾特用力地搖頭,接著又沉默了下去,隔了好久,久到兩人已經要走出大裂隙時,霍爾特突然說道。

  “我要…”

  他的聲音被氣旋的風聲遮掩,伏恩沒聽清。

  “你剛剛說什么?”伏恩又問道。

  霍爾特深吸一口,用近乎吼的方式說道。

  “我會向決策室申請升變。”

  他抬起頭,看著伏恩的眼睛,再次重復道。

  “升變!升變為榮光者!”

  凝腥可怖的血肉溶洞內,寂靜的血湖忽然猛烈沸騰了起來,在不斷泛起的血霧中,別西卜從血水里緩緩升起,她踩在水面上,步伐變得踉蹌了起來,緊接著水面像是失去了支撐力,別西卜一腳踩空,半個身子陷入了翻涌的血水里。

  她沒有掙扎太久,數條從岸邊延伸而來的觸肢捆住了她的身體,一點點地將她帶回了岸邊,觸肢們互相糾纏,變成了一張血肉的王座。

  別西卜費力地坐在其上,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意識里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完美的軀殼上也浮現出了諸多細密的裂痕,在這裂痕之下無血無肉,只有無數漆黑的焦油在奔走涌動,它們慢慢地滲了出來,滴答滴答。

  “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狼狽過了。”

  別西卜艱難地開口道,此時每說一句話,對她的意識而言,都會帶來沉重的壓力。

  “好在只是狼狽而已。”

  瑪門的身影浮現在了別西卜的眼前,他伸出手,拂過別西卜身上的裂隙,指尖擦拭掉焦油,瑪門將手指送入口中,品嘗著別西卜的味道,怪誕的笑意從喉嚨里響起。

  “你是要吃了我嗎?”別西卜問。

  “怎么會,”瑪門搖搖頭,“我們可是血親啊。”

  別西卜對此嗤之以鼻,“血親又如何?我們已經互相廝殺了那么多年…”

  “沒辦法,這也是詛咒的一部分啊,畢竟大家都很怕死,比起讓某個人勝利,倒不如一起在這地獄里互相折磨,”瑪門微笑,“至少這樣,我們所有人都能活下來。”

  “活下來?”

  別西卜的氣息格外虛弱,所羅門王的復仇似乎影響到了她的本質。

  “瑪門,究竟什么才算活著。”

  對于這樣的問題,瑪門可以給出無數種回答,但發問者是別西卜,對此他也只能微笑。

  瑪門給不出別西卜想要的答案。

  “你是想…被替代嗎?”瑪門試探性地問道。

  別西卜瞇起了眼,自顧自地說道,“我們的力量是無法被撼動的,可主宰力量的意識卻會感到疲憊、困倦。這應該是所有不死者都會面對的難題。”

  不死者的時間是永恒的、生命的永恒的,但意識不會。

  人是過往經歷的總和,但隨著過往的累積,少人能保持初心,更多的時候,大家只會在逐漸擁擠的回憶里迷失了自我,變成某種畸形的怪物。

  別西卜有時候也會回憶起過往的故事,但每次看到那一幕幕時,她總覺得自己在看待另一個人的人生。

  “所以…所以我們可以進行替換,替換掉那些無用的,讓自己的意識保持純粹,就像那個寓言故事。”

  瑪門回應道,“忒修斯之船。”

  別西卜的目光迷離了片刻,所羅門王的復仇沒有傷害到她的力量,而是波及了她的意識。

  手中的劍刃依舊鋒利,只是握劍的手失去了力量。

  但很快,別西卜的目光就變得堅毅起來,她從血肉王座上站了起來,低聲道,“我不會認輸的,絕對不會。”

  瑪門只是微笑,他太清楚自己血親們的性格了,每個人都是徹頭徹尾的膽小鬼,厭倦了如今的生活,但又絕不認輸。

  “我抓到了一個你會感興趣的人。”

  瑪門揮了揮手,湖內的血水開始升騰,匯聚成了一個血色的鏡面。

  別西卜看向鏡面之中,首先映入眼中的是幾名無言者,在他們之后,則是一個被重重鐐銬束縛起來的男人。

  他遍體鱗傷、血肉模糊,別西卜根本分辨不出他的容貌,但卻能通過鏡面,感受到他體內蘊含的力量。

  “他的名字叫約克,是我們在灰石鎮的廢墟里找到的,他具備著源罪武裝,并獲得了暴怒的加護。”

  瑪門向別西卜講述起自己的計劃。

  “他會變成一個鬧鐘,吵醒戰爭的巨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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