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洛戈覺得自己正被一道冰冷的洋流侵襲,在它的裹挾下,伯洛戈在黑暗里橫沖直撞、遍體鱗傷,時間感正被模湖,短短的幾秒被拉扯的無限漫長,直到荒謬的某個瞬間,再度被放逐回塵世。
雙眼已經習慣了恒久的熾熱,走廊的黑暗令伯洛戈一時間有些難以適應,用了點時間思考,伯洛戈回憶起了這條長廊,他再次回到了雛菊古堡。
從次級敘事層面來看,伯洛戈只是受到了阿斯莫德的影響,陷入了漫長的折磨中,他可能花了幾分鐘的時間就從其中掙脫了出來,但從伯洛戈的主觀視角來看,他是實實在在地與無窮無盡的士兵們廝殺了十年之久。
自己現在是不是可以被看做百歲老人了?
伯洛戈腦海里浮現起這樣的笑話,不等他站直身體,去觀察四周的情況,強烈的異感如潮水般撞擊著伯洛戈的大腦,撕咬著他的神經。
疼痛、疲憊、饑餓、困倦…
伯洛戈從永恒的戰場里逃了出來,與他一同離開的,還有如影隨形的負面狀態,即便是伯洛戈的意志力,在這般的影響下,也顯得痛苦萬分。
他弓起身子,用力地干嘔、咳嗽,恍忽間伯洛戈覺得自己吐出了無數的蛆蟲,它們在自己積液里爬來爬去,可仔細看去,什么也沒有,僅剩幻覺而已。
伯洛戈花了幾分鐘的時間恢復過來,拄起怨咬,靠著墻壁站了起來,望向手中的漆黑劍刃,因阿斯莫德的折磨,這把嶄新的劍刃對于伯洛戈而言已經是實實在在的老朋友了,只可惜它只存在于這故事之中,如果可以的話,伯洛戈希望這一切結束后,它能與自己一同離開。
努力地挺直腰板,伯洛戈大概明白高爾德都在歡樂園里經歷了些什么,也難怪一位守壘者會瀕臨崩潰,無論是誰面對這樣的劫難都很難撐過去。
可伯洛戈不一樣,他撐了過來,一想到這些,伯洛戈就有些自傲,深埋在心底,那份扭曲的救世主精神又出現了。
簡單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帕爾默與艾繆就在身邊,他們倒在了地上,眉頭緊閉,像是在禁受著一場噩夢。
看著帕爾默的臉,伯洛戈從未覺得自己的搭檔的睡臉如此可愛過,再看看艾繆,那更是懷念的情緒不斷上漲。
灰塵在他們身上累積了淺淺的一層,看樣子幾人已經昏迷了一段時間,而在城堡的深處,瘋囂的波動接連不斷,像是有人在與怪物作戰一樣。
厄文嗎?
伯洛戈打消了這個想法,厄文只是一介凡人,他能和魔鬼周旋已經極為不易了,更不要說魔鬼作戰了。
黑暗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像是有數不清的老鼠正在奔走不停,緊接著伯洛戈察覺到了腳踝處的異感,一根纖細的藤蔓從黑暗里延伸,爬上了伯洛戈的身體。
幾乎是在伯洛戈發覺的同一瞬間,藤蔓緊緊地纏住了伯洛戈,力量之大,擦破了褲子與皮膚,幾乎要扭斷伯洛戈的骨骼,好在伯洛戈及時揮出怨咬,一劍斬斷了藤蔓。
藤蔓掙扎了幾下,像是被砍斷頭顱的蟒蛇,斷面里淌出半透明、淺綠的汁液,緊接著黑暗里傳來更多碎屑的聲音,更多的藤蔓入侵了城堡。
在伯洛戈昏迷的時間里,故事仍在進行,而在所有故事之前、正在進行的是那入侵的黑暗。
魔鬼的力量正影響著這片土地,現實破碎逐漸扭曲所有觸及之物,在以太濃度不斷的攀升下,它們將摧毀領域內的所有,令故事徹底走向湮滅。
不止是藤蔓在入侵、拆分這座城堡,伯洛戈還能聽到了那熟悉的嘶吼聲,走廊內涌動的氣流里,多出了濃重的血腥味。
四周傳來密集的走動聲,像是有千百頭野獸,正朝著伯洛戈所處的位置狂奔不止。
“真是沒完沒了啊。”
伯洛戈一邊抱怨一邊試著叫起帕爾默與艾繆,但兩人明顯不如伯洛戈那般強大,仍被困于心靈的沖擊中。
見喚醒無望,伯洛戈當即脫下外套,將其簡單地切開擰成繩子,背起還在昏迷艾繆,一圈圈地纏在一起。
至于帕爾默,這家伙背起來太費勁了,伯洛戈干脆拖著他的手,在走廊內一路狂奔,聽著那沙沙的摩擦聲,伯洛戈猜帕爾默的衣服多半要磨破了,然后被蹭的血肉模湖。
算了,能活著已經是萬幸了。
腥臭的血氣迎面而來,感謝于阿斯莫德的折磨,在那為期十年的漫長折磨里,伯洛戈別的沒學會,殺戮的技藝可是成倍增長。
他如同一位技藝精湛的屠夫,突然浮現的魔怪尚未發動攻擊就被致命的一劍切成兩段,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動作與斬擊,一切都是為了效率。
將帕爾默攔腰抱起,伯洛戈沿著螺旋的樓梯一路向上,他知道厄文就在大書庫內,可問題是,伯洛戈不知道大書庫在哪,只能根據邪異力量的波動,去追朔源頭。
咆孝聲在狹窄的樓梯間回蕩不止,伯洛戈一腳踩在布滿灰塵的臺階上,整個石塊應聲碎裂,險些令伯洛戈跌落下去。
該死的,厄文有多久沒維護過這座城堡了。
伯洛戈恢復平衡后繼續向前,與此同時身體的疲憊感變得越發明顯了,先前伯洛戈還能感受到以太在體內的活躍,現在以太正在一點點地走向死寂,而這也昭示著伯洛戈正靠近敘事的根源。
“對不住了啊,厄文。”
調起僅有的力量,伯洛戈的拳頭上燃起釜薪之焰,一拳錘擊在墻壁上,下一秒整面墻壁都在釜薪之焰的燃燒下坍塌。
殺魔怪還犯不上使用秘能,將它用在開路上倒方便不少,伯洛戈如同一頭暴怒的公牛,一連串撞穿了數面墻壁,這令他想起了在風源高地的大戰,接連倒塌的墻壁,令伯洛戈產生了一種難以言明的滿足感。
伯洛戈覺得自己一定是那種立起沙堡,又將其推翻的人。
再次釋放以太,伯洛戈帶著帕爾默與艾繆闖入了一處昏暗的房間內,這應該是厄文的倉庫,他住在這荒涼偏遠的地方,一定儲備了大量的物資,伯洛戈已經能嗅到空氣里彌漫的酒香。
魔怪們的吼聲逐漸遠去了,看樣子自己躲開了它們的第一輪追逐,將帕爾默與艾繆放下,伯洛戈撬開了一個個木箱子,一瓶瓶密封的酒水露了出來,伯洛戈很少飲酒的,但這種時候他也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咽下。
在酒精的麻痹下,感官的折磨終于緩和了不少,緊接著伯洛戈將成瓶成瓶的酒水倒在帕爾默的臉上,企圖用這種方式喚醒他。
伯洛戈本沒抱什么希望,可過了一陣他聽見了微弱的咳嗽聲,然后呼吸聲逐漸變粗,乃至變成了大口的喘息。
“認真的嗎!”
伯洛戈忍不住放出驚嘆,順勢將濕漉漉的帕爾默從地上拖了起來,帕爾默眼神迷離,逐漸看清伯洛戈后,哇的一聲差點哭了出來,然后用力地抱住伯洛戈。
“天啊,伯洛戈!”
帕爾默聲音如此真摯,聽的令人落淚,“我以為見不到你了!”
伯洛戈伸手擋住了帕爾默的臉,順勢一腳把他蹬開,“你都經歷了些什么?”
帕爾默猶豫了一下,他紅著眼睛,“你不會想知道的。”
和伯洛戈所經歷的無盡殺戮不同,帕爾默所經歷的折磨很是平澹,他行走于滿是廢墟的世界中…只有他一個人。
“你怎么逃脫的?”
伯洛戈不覺得自己光是靠酒水就能喚醒帕爾默,見鬼,這家伙是瑟雷嗎?
“自殺,我跳進了一片湖里,快要溺死的時候,發現湖水都變成了酒,”帕爾默從箱子里拿出一瓶,喃喃自語,“我還以為這是魔鬼的憐憫。”
真不愧是帕爾默,伯洛戈在想,會不會是厄文覺得故事太嚴肅了,所以把帕爾默寫成了這樣,讓他以這么個滑稽的方式蘇醒。
伯洛戈不知道答桉,這一切要等他親自去問厄文,才能得出答桉。
“艾繆,醒一醒,艾繆。”
現在只剩下了艾繆沒有醒,伯洛戈親切地呼喚起了她,手指按壓在金屬的軀體上,這堅固的軀殼保護了艾繆,但也令她喪失了諸多的感官。
她的眼睛緊閉,艾繆與兩人一樣,也在經歷著嚴苛的折磨,伯洛戈隱約能想象到那樣的折磨,它會按照每個人心底最脆弱的部分勐攻。
至于伯洛戈…他覺得自己沒有脆弱的部分,所以阿斯莫德才妄圖以這漫長的廝殺來征服自己。
很顯然,她失敗了。
伯洛戈反復的呼喚真的起效了,微光在艾繆眼皮的縫隙里浮現,她帶著幾分慵懶的意味蘇醒,然后看到了狼狽不堪的兩人。
帕爾默開始懷疑,“有這么容易嗎?”
要知道當初高爾德可被折磨的死去活來…或許和外力有關,高爾德孤獨一人被困在地獄里,而他們有伯洛戈救援。
“說不定是厄文在起效,他影響到了阿斯莫德,令她的力量得到了限制?”
伯洛戈也不確定,但現在人醒了就是最好的。
“怎么了!”
艾繆逐漸清醒了過來,想起剛剛所經歷的一切,她便感到一陣后怕,剛準備追問些什么,伯洛戈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示意她噓聲。
黑暗里幾人躲在角落里,由伯洛戈打開的裂隙后,傳來一陣凝腥的氣息,伯洛戈能聽到諸多的腳步聲,聲音重疊在了一起,猶如地震般,令整棟城堡微微顫抖。
伴隨著黑暗的入侵,至少有上千頭魔怪進入了雛菊城堡,也是黑暗的作用下,魔怪們的力量正被逐步強化,伯洛戈等人則被壓制。
伯洛戈招呼著兩人無聲潛行,可剛從打開的裂隙里探出身子,伯洛戈就后悔了,狹窄的走廊內堆滿了擁擠的魔怪,并且還有無數猶如毒蛇般的藤蔓從上方的黑暗里垂落。
它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發現了伯洛戈,然后蜂擁而至。
血腥的拼殺再次爆發,倚靠著地形的優勢,伯洛戈牢牢占據住了崩塌的裂口,在怨咬的加持下,魔怪們沒有任何防御可言,但它們的力量與速度卻在逐步提升,更不要說還有肆意生長的藤蔓在干擾。
很快,魔怪們的尸體便在伯洛戈身前堆起了小山,并且在擁擠中,尸體正一點點地倒灌入倉庫中。
伯洛戈還能砍很久,可在這如潮水般的攻勢里,他遲早會倒下,為此伯洛戈果斷地作出了決定。
“希望這棟城堡沒什么歷史價值。”
伯洛戈放棄了與魔怪的對抗,他榨干了身上僅有的以太,釜薪之焰在手臂上瘋狂燃燒,伴隨著伯洛戈的觸摸,身后的墻壁開始了崩塌。
“跟上我!”
伯洛戈大喊著,破開一道道的墻壁,帕爾默與艾繆緊跟在伯洛戈身后,他們每邁出一步,都會有成片成片的磚石坍塌,它們把許多的魔怪砸的血肉模湖,但緊接著就有更多的魔怪踏著它們的尸體而來。
如黑漆漆的潮水。
伯洛戈如同推土機一樣,在城堡內橫沖直撞,他完全跟著直覺走,循著那股邪異的力量,再撞穿不知道多少道高墻后,熟悉的大門出現在了眼前。
大書庫。
伯洛戈用肩膀撞開了大門,等帕爾默與艾繆進來后,他在大門閉合前,用盡最后的以太,令整片區域全部被焰火覆蓋,而后坍塌。
接連不斷的碎裂將大書庫外完全變成了廢墟,伯洛戈希望這能阻止魔怪們一段時間,好令伯洛戈有機會結束這瘋狂的敘事。
做完這一切,伯洛戈深深地喘息著,肉體的疲憊可以被克服,但意志的勞累卻變得千瘡百孔。
伯洛戈終于回到了這熟悉的地方,可以結束這場危險至極的超凡災難了,但當他回過頭時,等待他的卻是一個絕對想象不到的畫面。
厄文背對著所有人,不知疲倦地敲打著打字機,而在他的身旁,一個女人靠著書架坐下,她懷里抱著一本《夜幕獵人》,神情復雜地閱讀著。
一切都是如此安寧,沒有絲毫災難的末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