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爾穿過幽深的走廊,越過了層層拱門,隨著明亮的光芒逐漸從頭頂灑落,周身的黑暗與陰冷一并消散。
仰起頭,此時希爾正處于一座龐大的中庭之內,這是一個典型的高度對稱的庭院,被四個回廊包圍著,每個回廊都支撐著高高的拱頂和突出的樓座。
建筑的風格呈現出其特有的細長、彎曲和點綴特色,回廊內覆蓋著一排排凸起的拱形支架,形成了一個相互交織的拱廊,下面是一排長長的窗戶,上面布滿了鐵花、玻璃和裝飾,展現著極為獨特的藝術風格。
更多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傳來,許多和希爾一樣的學徒正步入中庭之內,在回廊的特殊結構下,被逐漸放大、反復回響。
許多年輕的學徒會在角落里駐足,因建筑的復雜結構,他們總是對這里感到陌生。最初希爾也是如此,他每天都會提早很久出發,以免自己迷路。
希爾繼續向前,在這里,除了學者們的身影外,還有許多工人在忙碌,他們按照學者給予的圖紙,對建筑進行著更迭。
沒人知道大導師到底要創造一個什么樣的建筑,自從幾年前希爾成為他的學徒,來到這座建筑后,這座建筑就一直處于不斷的修建中,幾年里它的規模持續擴大著,一道道復雜的走廊穿插在一起,密密麻麻的房屋排列在看不見的地方。
每天醒來,這座建筑都會發生一定程度的改變,有些時候,希爾甚至覺得這棟建筑是具備生命的、是某種詭誕的煉金造物。
嗯…這聽起來確實很詭異,但以大導師的能力,這并非不可能。
希爾還記得,大導師說過,無論他再怎么優化建筑的結構,它終究受到了空間上的束縛,他準備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對建筑加設諸多的曲徑之門,至此這棟建筑將徹底變成活體的迷宮。
這還不是結束,根據大導師的想法來看,這座建筑將不斷地擴張,直到變成一座容納所有學者的偉大城邦。
這聽起來有些瘋狂,但希爾已經習慣這些了。
畢竟…
希爾穿過最后一道大門,璀璨的金色映入眼中,他仿佛邁入了一個由黃金打造的世界里,滿眼盡是金燦燦的輝光。
短暫的暈眩后,希爾的視野逐漸清晰了起來,學徒們常管這里叫做黃金宮,但實際上這里并不完全是由黃金打造的,而是覆蓋著一層層閃耀著燦金之色的煉金矩陣,當整座建筑運行起來之時,璀璨的金光仿佛要燃燒了起來般。
黃金宮內的光芒暗澹了下來,殿堂中到處是書籍、文稿和實驗器具,一群學者正忙碌地工作著,有些人在翻閱手稿,有些人在指點學生,而其他人則在進行實驗。
空氣里彌漫著各種化學品的味道,在長桌旁,幾位學者正操控著顏色詭異的氣體,并用燃燒器來點燃它們,探究氣體的組成和性質。
在另一張桌子上,一個學者在進行解剖實驗,仔細地將器官取出來進行觀察和研究,旁邊一位學生小心翼翼地記錄著實驗結果,掌握著如何將這些知識應用于醫學和生物學領域。
在墻壁上掛著的地圖和圖表為學者們的研究提供了有關現代學科的初步認識,其中包括天文學、數學和人類學。所研究的每個學科都象征著知識的邊際和境界,鼓勵學者們意識到他們所探究的領域的重要性和復雜性。
希爾繼續向前,穿過層層嚴苛的檢查,他拐入幽深的螺旋回廊,抵達了黃金宮的地下深處,在一片幽藍的光芒中,他見到了自己的大導師。
“大導師。”
希爾對著那道忙碌的背影行禮,對方沒有回應,像是癡迷在自己的研究中,希爾對此也習以為常了,他直接來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繼續起了之前的研究。
幾分鐘后,兩個身影一前一后地進入了室內,他們也是大導師的學徒,也是希爾的好友。
“來的真早啊,希爾。”
男人來到希爾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略顯黝黑的臉上盡是開朗的笑意,“怎么,這次沒有迷路嗎?”
希爾停下了手頭正在忙碌的事,臉上涌現起了一股無奈的情緒。
這時另一個身影也走了過來,柔軟的雙手從后面捏住了希爾的臉頰,上下擺動,做出一個個奇怪的鬼臉。
在陣陣笑聲中,希爾仰起頭,看到了一雙美麗的眼童正由上而下地俯視著自己。
希爾的心神停頓了一下,緊接著掙脫開了女人的束縛,表情再次變成了之前的無奈與冷澹。
“真羨慕你們兩個啊…”希爾側過身,回頭看向自己的兩位朋友,“還真是形影不離哈。”
“是你太孤僻了,師弟。”蘇西抬手揉亂了希爾的頭發。
一旁的薩琴笑瞇瞇地看著自己的這位師弟,大家都很喜歡希爾,從大導師帶來回來的第一天起,他就展現出了極為強大的天賦,大導師甚至說,希爾的成就或許會超越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希爾很少在意他人對自己的贊嘆,更多的時候,他只喜歡一個人待在角落里,研究著自己喜歡的東西。
他確實是一個孤僻的家伙,幾乎沒有任何朋友,除了蘇西與薩琴…這兩個人意外地自來熟,就算希爾再怎么表露抗拒,他們也忽視不見。
希爾嘆了口氣,就像脫敏反應一樣,他覺得自己已經習慣這些了,緊接著他開口問道。
“那么你倆準備什么時候結婚?還要繼續拖著嗎?”
揚言的瞬間,薩琴與蘇西直接呆滯在了原地,兩人的笑意都僵住了,帶著莫名的尷尬感。
這次換希爾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了,他可太了解這兩人的心思了。
蘇西直接憋紅了臉,薩琴則猶猶豫豫,他想說些什么解釋一下,可話音到了嗓子邊,他的語句變得磕磕巴巴了起來。
就在氣氛尷尬的快要爆炸時,一旁忙碌的大導師終于開口了。
他停下了手頭工作,轉過身,對著三人問道,“研究有什么進展了嗎?”
大導師是個工作狂,他很少關心工作以外的事。
“有了,有了。”
薩琴連連說道,整個人如釋重負,蘇西也連連點頭,拿起了準備好的文件,厚厚一沓。
希爾嘴角微微挑起,他也站了起來,這份研究資料,是他們三人共同完成的,當然,其中主要研究是希爾主導的。
天才的希爾、下一任大導師,學者們總是用這樣的話語,來贊譽著希爾。
在這黃金宮內,大導師是至高無上的學者,作為他的學徒,三人也早已可以承擔導師這一職位,但他們仍以學徒進行著修習。
“這次研究的項目有些過于散亂了,所以我們得出的結果,也有些松散,”希爾對大導師報告道,“但我覺得,只要繼續研究下去,這些信息都能連接在一起,揭露真相。”
大導師點點頭,示意希爾繼續說下去。
“首先是關于以太對物質浸染的研究…”
提及這些時,希爾覺得自己的呼吸急促了一下。
黃金宮內的研究是絕對保密的,這里研究的每個知識,都足以顛覆學者們對世界的認知。
就例如希爾接下來要說的。
“經過對地下深處的勘探挖掘,經過長達數月的鉆井,我們鑿穿了地殼,從那里取出了諸多的固態、熔融物質樣本。”
那是一個大工程,在以太與煉金矩陣的支撐下,鉆井晝夜不息,不斷地向著地心深處挖掘。
“從這些樣本里,我們提取出了一種沒有受到以太浸染的物質,它驗證了我們的想法——以太是外來能量,同時它也打破了我們根據以太構建的知識基石。”
希爾神情嚴肅了起來,他的目光掃過蘇西與薩琴,“經過我們三人的決意,我們將這種物質稱之為原初之物。”
“原初之物?”大導師輕輕地點了點頭,“不錯的名字。”
他翻看起了文件,閱讀其上的文字,如果是其他學者讀到了其中的內容,學者們的認知將被顛覆,說不定會陷入徹底的瘋狂。
“您的猜想是正確的,根據我們在挖掘中采集到的樣本,起初挖掘出的物質里,還具備著冷鐵之魂,但隨著挖掘的深入,物質中冷鐵之魂的含量變得越來越少,乃至徹底喪失了靈魂的存在。”
希爾繼續說道,“可它并沒有按照我們所知曉的規則那樣,在喪失靈魂后,湮滅成一堆齏粉,它仍保持著物質形態。”
蘇西說道,“靈魂對于物質而言,并非是必要的…至少對于原初之物而言是這樣的。”
大導師說,“繼續。”
薩琴開口道,“按照老師您的推測,以太是在過往的某個歲月里降臨于這個世界之上。我們懷疑,它在降臨后,逐漸浸染了外界的所有物質,并且逐步向著地心的深處進發,從樣本的冷鐵之魂含量,就可以看出以太浸染的過程,乃至按照以太浸染的速度,倒推出,它是在何時降臨于這個世界之上的。”
大導師沉吟了起來。
希爾翻了翻文件,他接著開口道,“以太從外部影響整個世界,并且隨著以太濃度的逐步提升,它會一點點地完全浸染整個世界,我尚不清楚,到時候會發生什么事,但根據現有的信息來看…”
希爾說著停頓了下來,變得猶豫起來。
“別藏著掖著,有什么話直接說就好,希爾,”大導師說,“我們在研究的可是禁忌的知識,放在以前我們可是會被架在火刑架上的。”
聽到大導師這樣說,希爾苦笑了一下,他們研究的知識,對于外界的學者們而言,簡直是一句句褻瀆的話語,每一行文字都能輕易地擊穿他們對超凡體系的認知。
“很顯然,從原初之物的研究可以發現,物質并不具備靈魂,所謂的靈魂,只是以太與物質產生反應后,所誕生的某種衍生物。”
希爾說道,“原初之物其實也可以視作一種…”
他頓了頓,以一個新的詞匯來形容它。
“無魂物質。”
“無魂物質所構成的世界,才是這個世界原本的面目,如果將以太視作一種入侵者的話,那么如今的世界已經面目全非了。
說不定純粹的人類,也在影響下變得不再純粹。”
靈魂對于人類而言,真的是與生俱來的嗎?
聽到希爾這樣說,大導師皺起了眉頭,用力地掐著額頭。
希爾的意思很明確,人類即便不需要靈魂,也能活下去,不會變成惡魔、也不會變成某種扭曲的怪物。
或許原本真正的人類,就是不具備靈魂的。
這簡單的話語直接擊穿了身心靈、三位一體的定律。
大導師喃喃道,“那么靈魂與秘源、與魔鬼之間的聯系又是什么呢?”
沒有人給予回應,死寂般的沉默后,希爾接著講起了他的推測。
“我并不清楚靈魂與它們的聯系,但可以肯定的是,以太與魔鬼、秘源,一定有著緊密的聯系,說不定,它們是一同降臨到這個世界上的。”
希爾說,“秘源保持沉默,始終無法探查,也沒有回應,但魔鬼不一樣,他們一定知曉些什么。”
薩琴表情變得嚴肅,眼神里飄起了怒火,“你想與魔鬼謀易嗎?”
“我只是將他們視作一種工具,達成目的的工具。”希爾的言語格外的冷酷。
“希爾!”
薩琴的聲音高了起來,對于薩琴而言,這是不容僭越的底線。
“薩琴,冷靜點。”大導師開口道。
薩琴沉默了下來,他反復地深呼吸,調節自己的情緒,“抱歉,我還是有些過于沖動了。”
“沒什么,這說明你對魔鬼有著足夠的警惕。”
大導師接著說道,“但我還是希望你能更理智些,我可不希望我的名字被繼承給一個易怒的家伙。”
薩琴無奈地笑了笑,“老師,我們都知道,最終會是希爾繼承你的名字。”
這是學者們的一項古老的傳統,學徒將會繼承老師的名字,以他的名字行事,就像另一種意義上的永生。
大導師從他的老師手中繼承了這個名字,在不久之后,這個名字將被繼承給下一任大導師。
“你是在嫉妒他嗎?”
“不,我們只是對自身的能力,有著一個清晰的認知,”薩琴摟了摟希爾的肩膀,“我也曾以為,我是個天才,直到我遇到了希爾…我不會嫉妒他,相反,如果我獲得了您的圣名,我反而會倍感痛苦,我知道沒有那個資格。”
薩琴露出笑意,但眼中仍有著警惕,“說說你的計劃吧,希爾。”
希爾鄭重地點頭,目光掃過幾人的眼童,他略顯緊張地說道。
“魔鬼需要價值,只要有足夠的價值,他們便愿意為你做任何事,那么問題來了,究竟是什么樣的事物,能完全地號令魔鬼呢?”
希爾自問自答道。
“獨一無二的存在。”
大導師似乎猜到希爾想做什么了,他輕聲道,“一個純粹的、不具備靈魂的人類。”
這很有可能是人類本質的模樣。
希爾低沉道,“無魂者。”
“你該如何創造?”
希爾停頓了一下,搖了搖頭,“抱歉,這只是猜想,我做不到。”
“以太已經浸染了人類世界千百年,這個世界上已經不存在絕對純粹的人類了,即便是利用以太真空等方式,隔絕出一處凈土,來進行繁衍,但繁衍的母體,仍會具備一定的以太、具備著靈魂,只要有一絲一毫的干擾,都無法誕生無魂者。”
“除非有魔鬼的幫助,他們總是無所不能的。”蘇西低聲道。
“那么創造出無魂者后,你要做什么呢?”大導師反問道,“用無魂者與魔鬼交易些什么?”
“知識,更多的知識。”
“什么樣的知識?”
“可以結束這一切的知識。”
大導師沉默了片刻,略顯不解地問道,“你想從魔鬼的手中,尋求到可以毀滅他們的力量嗎?”
希爾簡短地回應著,“能殺死怪物的,只有另一頭怪物。”
這一次大導師沉默的更久了,他忽然朝著希爾走來,手搭在希爾的肩膀上。
“你或許真的能繼承我的名字。”大導師說,“沃爾夫岡·戈德,這是一個神圣的名字。”
“我知曉這名字背后的故事,”希爾充滿敬意地說道,“在學者們的傳說中,他是第一個與魔鬼做出交易的人,但他許愿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全人類。”
蘇西輕聲講起故事的后續,“沃爾夫岡·戈德獻出了自己的靈魂,從魔鬼的手中獲得了對抗魔鬼的力量,并將這份力量交給了人們——這被視作煉金矩陣的起源。”
“謝謝,老師。”
希爾感謝大導師對他的贊譽,仔細觀察大導師的臉龐,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大導師時,他還是一個揮舞著雷霆的年輕人,如今他卻變得垂垂老矣,而自己也從當年的小孩子,變成了他的樣子。
大導師、或者說,沃爾夫岡·戈德,他只是微笑地注視著希爾的眼睛,在那冷漠的眼神里,他什么也看不到,有的只是深淵般的漆黑,正如希爾的內心。
“無魂者?聽起來還真不錯啊,希爾。”
詭誕的聲音在黃金宮內響起,一瞬間,萬物凝滯了般,所有人的表情都僵硬成了定格的畫面,握著手杖的男人端坐在大導師剛剛所處的位置上,他笑瞇瞇地看著希爾。
“換取對抗我們的知識…僅僅是無魂者,可能還不夠。”
希爾習慣了這頭魔鬼的神出鬼沒,他開口道,“我當然知道無魂者還不夠,更不要說這東西根本就不可能誕生。”
他沒有說謊,以現有的知識體系,希爾可不清楚,該如何脫離母體創造一個生命。
純粹的人類已經絕跡了。
“嗯,我嗅到了有趣的味道。”
魔鬼忽然潰散成黑煙,他緊接著在薩琴的身后凝聚,兩人緊貼著,用力地嗅聞后,男人笑著說道,“我在他身上聞到了嫉妒,他是在嫉妒你哦。”
“和我無關。”希爾毫不在意。
男人眼神玩味地看了看薩琴,像是在心底謀劃些什么,他接著朝希爾走來,但就在快要靠近希爾時,希爾忽然開口道。
“以太一定是通過某種渠道降臨的,比如一扇‘門’。”
希爾分析道,這些話他本該對大導師說的,但他卻裝作什么都不知道。
“世界就像一個牧場,人類就是生活在牧場里的羔羊,你們需要我們的皮毛,但這些皮毛需要經過以太的加工…”
男人停在了原地,聆聽起了希爾的話。
“既然門可以在這個世界打開,那么它一定也能在別的世界打開,說不定在你們的漫長生命里,這樣的世界已經被你們殖民了無數個了。”
男人嚴肅了起來,“你想說什么?”
“我想說…利維坦,你想獲得一個新的牧場嗎?”
希爾像是看透了一切般,他質問道。
“比起無魂者,發現另一個世界,打開一道新的門,這足以滿足你的欲望嗎?”
利維坦愣在了原地,他足足反應了幾十秒后,神情才有了變化,利維坦有些慌張,他沒想過希爾能從這只言片語里,就隱隱猜到了真相,同時他又變得無比興奮。
一個新的牧場,一群待宰的羔羊,沒有什么比這更誘人了。
利維坦雙手拄起手杖,瞇起了眼睛。
“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