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特用了三分鐘的時間向坎普與雪來介紹了一下不死者俱樂部的各位,然后兩人坐在吧臺前,花費了十分鐘的時間,來讓自己接受眼前的一切。
說好的龍潭虎穴,說好的地獄魔窟呢?
不死者俱樂部內的一切和坎普幻想的完全不同,這里只是一間普通的酒吧而已,甚至說環境還要比尋常酒吧棒上不少。
帕爾默站在點歌機前,抱怨著每次來都是那么一首歌,他順勢還哼著“吧里啦”,非要換上一首。
艾繆坐在一邊揉著薇兒的臉,薇兒發出舒服的咕嚕聲,博德則忙碌的不行,這具骷髏架子像保姆一樣,從后廚里端來一份份小吃。
博德雖然喪失了味覺,也沒有進食的能力,但他做菜意外的不錯,據說是和伯洛戈學的。
“只要嚴格按照菜譜做,哪怕是蠢貨也能做出能吃的東西。”
自從去過伯洛戈家后,他備受伯洛戈的感召。
哈特和坎普連續干杯,以往坎普是不喜歡飲酒的,作為一位專業的外勤職員,他必須時刻保持清醒,坎普清晰地記得自己上次飲酒是什么時候,那是他的畢業典禮。
可現在如此嚴于律己的坎普極為順從地接過酒杯,他從未如此渴望酒精,好令它麻痹自己的神經,以忘記如此荒誕的現實。
伴隨著神經的舒展,坎普緊繃繃的樣子舒展開了,臉頰微微泛紅,像是酒醉了起來。
帕爾默換好歌后,端著酒杯返回了吧臺前,瑟雷看他過來了,問道,“丘奇沒有來嗎?”
“沒有,聽尹凡說,他被派去執行某個長期任務了。”
帕爾默坐在坎普旁,對瑟雷解釋道,“我也有段時間沒見到他了。”
一想起自己的前任搭檔,帕爾默的記憶就變得模湖起來,自從風源高地離別后,丘奇就被編入了第七組,這段時間以來,帕爾默見到丘奇的次數并不多。
隱約地記得,自己想要問丘奇什么事來的,可能是酒精的作用,帕爾默一時間想不起來,緊接著他干脆忘掉這些了,想必也是些不重要的事。
“我們什么時候開始?”
瑟雷眉飛色舞了起來,他期待每一夜的游玩。
“隨時可以。”
帕爾默說著看向角落的陰影里,“伯洛戈,你要來嗎?”
聽到伯洛戈的名字,坎普的醉酒清醒了幾分,目光落向酒吧角落的陰影里,能看到一個模湖的身影正坐在光照不到的地方。
“不了。”
伯洛戈搖搖頭,這段時間他一直處于間歇性的焦慮里,即便玩也是心不在焉,干脆拒絕了。
過高的期愿與自身能力的巨大代差導致了伯洛戈糟糕的狀態,他明白緣由,但往往無法說服自己平靜下來,艾繆的幫助也只是令他短暫地忘記這些而已。
有時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伯洛戈越來越理解耐薩尼爾的話,以及他身處這一位置所要承受的壓力,想到副局長那副荒謬的樣子,也能理解很多了。
是啊,這些身居高位的人似乎都是這樣,要么陰沉著臉,像是一具麻木的尸體,要么就帶著幾分癲狂興奮的模樣。
艾繆留意了伯洛戈一眼,伯洛戈見此擺擺手,叫她去玩,他想一個人安靜地坐會,放空思緒。
“新朋友,要來嘛?”
瑟雷向坎普邀請,坎普猶豫了一下,像是借著酒勁,多了幾分勇氣與坦然般,他搖搖頭,“一會的吧,我有點醉了,需要清醒一下。”
“那下一輪叫你。”
帕爾默從盒子里拿出一枚枚十二面骰子,搬來一把椅子,算是為坎普預留的空位。
艾繆和雪來湊到了一起,哈特帶來新朋友的同時,也算是為艾繆打開了交際圈,也算是幫助艾繆逐步逃離拜莉的掌控。
兩人笑嘻嘻的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然后拾起帕爾默分發的身份卡,加入他們的游戲之中。
伯洛戈準備閉眼沉思一陣,輕微的腳步聲響起,他睜開眼,坎普站在身前,光芒從他的身后掃來,他的臉龐一片黑暗,伯洛戈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陣,坎普鼓起勇氣開口道,“我能坐這嗎?”
“可以。”
伯洛戈覺得坎普有些拘謹,想想也是,兩人是靠哈特介紹認識的,彼此之間沒有過多的互動,處于熟悉與陌生間的微妙位置。
坎普坐在伯洛戈身邊,他變得更加緊張了起來。
一看到伯洛戈,坎普就忍不住地將自己與其比較起來,然后絕望地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追趕上伯洛戈的可能。
可坎普本身又是個驕傲的人,他不愿認輸,這種驕傲反過來令他疲憊不已。
兩人坐在一起,一個閉目沉思,一個喝著悶酒,隔了一段時間后,坎普首先打破了沉默。
“說來,還沒有謝謝過你呢。”
“謝什么?”
伯洛戈睜開眼,看了眼自己身旁的坎普,說來這家伙給自己的感覺很怪,他似乎很討厭自己,每次見到自己都一副緊張的樣子。
坎普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但這瞞不過伯洛戈的眼睛,拷問惡魔時,經常要仔細觀察他們的反應,伯洛戈將工作代入了日常社交里。
“你之前救了我,救了我和雪來,”話說出來了,坎普覺得沉悶的胸口輕松了不少,“你忘記了嗎?”
伯洛戈露出困惑的表情,見他這副模樣,坎普瞬間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這個混蛋忘了嗎?自己一點印象也沒留下來嗎?
正當坎普情緒高漲之時,伯洛戈忽然說道,“我當然記得,當時有一群暴徒,還有灰貿商會那些混賬東西。”
伯洛戈還記得他,坎普情緒平緩了下來,甚至還有些欣喜。
坎普問,“等一下,你剛剛是故意的嗎?”
“算是故意的,”伯洛戈說,“這樣會顯得我有趣些嗎?”
“沒有,完全沒有有趣的意思。”
“哦。”
這完全是沒有任何營養的對話,伯洛戈這個人本就不擅長社交,坎普則因對伯洛戈的無限趨近于嫉妒的情緒,變得極為復雜。
兩人間的氣氛有些冷場,坎普思索著話題,最后聊起了每個職員都常聊的事。
“最近工作如何?”
“還好,”伯洛戈說,“遇到了一些…難題,我正想辦法,你呢?”
“第六組的工作也不輕松,”聊到工作了,兩人都變得極為正經了起來,“你聽說最近的事了嗎?關于國王秘劍的事。”
提及這些時,伯洛戈沉默了下來,最近外勤部內有這樣的一段傳聞,秩序局的死敵、國王秘劍再度靠近了歐泊斯,而這一次他們不是為了戰爭而來,而是要與秩序局進行某種談判。
具體的情況伯洛戈這樣的普通職員就不清楚了,但他猜,組長們一定知道些什么。
“你覺得,如果這個消息是真的,國王秘劍想和我們談判些什么?”
坎普想聽一聽伯洛戈的想法,除了能力上難以跨越的鴻溝外,坎普覺得自己與伯洛戈在某些方面還是很像的,比如兩人都極為敬業,對待工作都是一副專業人士的模樣。
伯洛戈幾乎是立刻想到了那如天神般的身影,他自身力量的源泉。
霸主·錫林。
伯洛戈搖搖頭,他隱瞞了自己的所思所想,“不知道,我們之間有什么好談的嗎?”
坎普和伯洛戈對視在一起,他說道,“你想聽聽我的推測嗎?”
“講。”
“侍王盾衛。”
仿佛有雷霆在伯洛戈的腦海里掠過,自從時軸亂序事件后,侍王盾衛就像憑空消失了般,即便外勤部對大裂隙進行了多次清洗,依舊沒有找到他們的蛛絲馬跡。
伯洛戈一度忘記了這些人的存在,直到坎普在此時提起。
“侍王盾衛試圖分裂國王秘劍,他們絕不會允許叛徒的存在,這次來應該是為了和秩序局,達成同一戰線,一舉解決掉侍王盾衛們。”
伯洛戈沒有聽坎普之后說的話,腦海里兩個破碎的信息于這一刻被關聯了起來。
“侍王盾衛,與僭主的交易…另一頭惡靈。”
伯洛戈深沉地嘆息著,渾濁的眼神明朗了起來。
侍王盾衛。
由國王秘劍分裂而來,效忠于影王的神秘組織,目前秩序局與其只接觸過兩次,一次是在灰貿商會舉行的拍賣會上,一次是時軸亂序事件。
秩序局內部有著侍王盾衛的俘虜,但從后續的情況來看,即便是鴉巢也難以從這些人的腦袋里挖出來些什么,在更之后的清洗中,秩序局也沒有獲得更多有關于侍王盾衛的情報。
現在坎普的話語提醒了伯洛戈,侍王盾衛或許仍存在于大裂隙內,并且他們極有可能處于僭主的庇護下。
越是思考,伯洛戈越是認同這一可能性,在秩序局的高壓統治下,侍王盾衛怎么可能無聲無息地消失,一定有人在保護他們,可在這誓言城·歐泊斯內,除了魔鬼,又有誰能徹底阻絕秩序局的追查呢?
“我覺得即使是這樣,秩序局也不會答應吧?”
伯洛戈不露聲色地說道,“秩序局需要盡可能削弱國王秘劍的力量,別說是鏟除侍王盾衛了,如果可以的話,秩序局甚至愿意資助侍王盾衛吧?”
雙方進入持續性的消耗戰,才是秩序局最樂于見到的一面。
“我們也是這樣覺得的,但具體情況…誰又知道呢?”
坎普想不明白那些大人物的事,如今的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職員,但他對自己的未來充滿憧憬,覺得自己遲早能變成亞斯那樣的人。
“一切都要看決策室的抉擇。”
伯洛戈點點頭,低聲道,“無所不能的決策室。”
不能將所有的事都寄托于決策室。
伯洛戈的言語與想法并不一致,嘴上說著完全信任決策室,可伯洛戈又有著隱隱的擔憂,秩序局似乎有些過于依賴決策室了,如同魔鬼一樣、近乎全知全能,只要盲目愚笨地執行就好。
如果有一日決策室無法運行了呢?
決策室應該也預想到了這種情況吧,就像不可撼動者一樣,如果有一天決策室陷入癱瘓,想必一定有其他的指揮系統暫時取代決策室。
伯洛戈忽然意識到這像悖論一樣,然后他發覺自己對于秩序局的核心、決策室,直至今日依舊沒有一個全面的了解。
伯洛戈所能接觸的最高權力就是耐薩尼爾了,而他又是一個神出鬼沒的家伙,燦金的眼里藏著外人無法了解的秘密。
忘記這些,回顧起眼前的線索,如果“另一頭惡靈”就是侍王盾衛們在行動呢?他們出于某種不知名的目的,正在大肆狩獵惡魔,并且還與僭主達成了協議。
促使他們行動起來的理由是什么呢?
是秩序局與國王秘劍的談判。
伯洛戈皺起了眉頭,他意識到一場潛在的沖突近在遲尺,未知的、疑似是侍王盾衛的組織在謀劃些什么,國王秘劍與秩序局的談判也遲遲沒有下文…
“你怎么了?”
坎普打斷了伯洛戈的思考,他看伯洛戈的表情有些糟,關心道,“發生什么事了嗎?”
“沒什么。”
伯洛戈擺了擺手,“我最近想的有些多…有點焦慮。”
“焦慮?”
坎普聽后笑了笑,他有些崇拜伯洛戈,同樣也因自身的驕傲嫉妒著他,從他所了解的來看,伯洛戈是個宛如鐵人般的家伙,可現在他居然說自己有些焦慮 “好巧,我最近也有些焦慮。”
坎普放下杯子,看向自己焦慮的根源,“醫生說,規律睡眠能好一些。”
“我的睡眠很規律,”伯洛戈平靜地回答道,“非常規律。”
伯洛戈的作息嚴格的就像鐘表,生活自律的令帕爾默時常感到壓力,他也曾和伯洛戈一起試著自律過,但堅持了不到一個星期,帕爾默就放棄了。
“那根本不是人能承受的生活節奏,”帕爾默如此評價道,“修士才有的苦日子。”
坎普苦笑了兩聲,他和伯洛戈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對于伯洛戈這一板一眼的態度也早有預感。
“焦慮應該是每個人都逃不掉的事吧。”
沉默了幾秒后,伯洛戈開口道,他難得和坎普聊了起來。
“應該是吧,大家都有各自的煩惱,一些你覺得無所謂的事,在別人看來,就像巨石一樣沉重。”
這是一個好的開始,坎普心想,“你在煩惱些什么?”
伯洛戈一本正經地說出了自己的煩惱,“個人預期過高與自身能力之間的巨大代差。”
“簡單來點說,知道的太多,想的太多,卻沒有能力做任何事,只能站在原地,焦慮地躊躇不止。”
說出來的感覺很不錯,伯洛戈不由地感到一陣輕松。
伯洛戈有很多次,想要和帕爾默、艾繆…任何自己熟悉的人聊一聊這些,但他都放棄了,就像過于熟悉反而不好開口一樣。
坎普處于一個不錯的定位,兩人不是很熟悉,也沒有那么陌生,就像在公交車站偶遇的路人,彼此之間暢談著自己的煩惱。
“你呢?”
伯洛戈好奇道,“你又在煩躁些什么?”
“和你差不多,預期與自身實力的不對等,進而產生的焦慮。”
坎普的余光留意著伯洛戈,一想到伯洛戈的種種功績,他就產生了一種絕望感,自己居然和這樣的人同期。
伯洛戈拿起酒杯,輕輕地和坎普碰了一下,向自己的病友致以敬意。
兩人坐在陰影里,其他人則坐在燈光下,歡樂地擲出骰子,清脆的撞擊聲響起,在桌面上彈來彈去。
薇兒也加入了游戲里,按照設定,它是一只誤食了魔藥,進而產生了智慧的黑貓,它有著自己專屬的身份卡,雖然各項數值低的離譜,但作為一只貓咪,它的敏捷屬性點滿。
這一改變沒有對游戲產生什么影響,準確說大家都習慣了這樣的玩法,自從《絕夜之旅》推出后,許多玩家都按照著《絕夜之旅》的模板自己進行衍生創作,增加更多的劇情,甚至說改變游戲的背景。
有些歷史愛好者就將《絕夜之旅》改成了圣城之隕的背景,玩家們將扮演一支精銳小隊,想辦法敲開神圣之城那無可愉悅的高墻。
伯洛戈對于那版游戲很有興趣。
“你…我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你了嗎?”
忽然,伯洛戈對著坎普問道,這里光線雖然昏暗,但他真切地察覺到了坎普目光里蘊含的復雜情緒,有敬意也有敵意,這令伯洛戈倍感不解。
坎普一時間有些啞然,不知道該回答些什么,尷尬地喝了口酒,他說道。
“抱歉,沒什么,我只是很煩躁。”
伯洛戈認可地點點頭,相信了坎普的理由,“需要我給你帶點嗎?”
“好的,謝謝。”
坎普將空的酒杯遞給伯洛戈,伯洛戈則拿起兩人的杯子朝著吧臺走去,不久后將滿滿的兩杯橙汁與酒水帶回。
將酒杯交付給坎普時,伯洛戈忽然說道,“坎普,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
“你要我做什么?”
“我希望你第六組有與侍王盾衛相關的情報時,立刻告知我,”伯洛戈說,“前提是,這不會違背條例。”
坎普猶豫了一下,接過了酒杯,與伯洛戈碰杯。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