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城·歐泊斯,邊陲療養院。
伯洛戈從病床上走下,拉開窗簾,刺眼的陽光落了進來,溫暖驅散了伯洛戈的睡意,也喚起了心底的生機,順便引起了一聲哼哼。
帕爾默睡眼惺忪地看了一眼伯洛戈,抱著被子扭過頭,背對著陽光繼續睡了起來。
對于帕爾默這副樣子,伯洛戈早已見怪不怪,反正也是休假期,任由他歇著了。
伯洛戈簡單活動了一下身子,走出病房,對于邊陲療養院,伯洛戈已經算是常客了,似乎每隔一段時間,自己就會從這里醒來,像是某種規律一樣。
只是如今的邊陲療養院,和自己印象里的樣子出了一些偏差,例如平常這里十分靜謐,走動的人員也很少,但如今這里變得極為吵鬧、繁忙,光是聽聲音,伯洛戈甚至以為自己回到了墾室。
醫生們在走廊里快步走過,路過一扇扇虛掩的門時,伯洛戈能聽到連續不斷的呻吟聲,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與血液的氣味,這股味道已經充盈好幾天了,一直沒有散去。
準確說從伯洛戈一個星期前住進這里時,這股味道就沒散去。
現在灰潮霧霾吞沒全城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在戰斗的最后,伏恩出現并喚起了風暴,結束了衰敗之疫的肆虐,當一切平靜下來后,便是繁忙的處理工作。
后勤部全面運轉了起來,處理著大裂隙內崩滅的余波,搶救那些受傷的職員,按照伯洛戈所了解到的,這次事件中,有許多外勤職員殉職,還有一部分職員失蹤,至今也沒有找到蹤跡…
其實大家都明白,失蹤的那些人絕大部分都已經死了,可能是墜入霧海深處,也可能是被衰敗之疫侵蝕光了血肉,那可怖的超凡災難足以銘刻進每個人的心里。
各司其職。
在后勤部高效處理余波時,伯洛戈被人抬進了邊陲療養院…準確說,所有參與行動的外勤職員,都被抬了進來。
所有的生還者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傷勢,這幾天閑逛時,伯洛戈總會看見一些熟悉的面孔,他們都打著繃帶、掛著吊瓶,還有幾人缺少了肢體。
按照名單來看,有大量的凝華者與禱信者陣亡,還有兩名負權者倒在了沖突之中…那是來自第十組的兩名負權者。
第十組因其組員眾多,以及負責的職能范圍過廣,他們的整體實力要高于許多行動組,在衰敗之疫爆發時,他們包圍在大裂隙的外沿,直接與國王秘劍們的剩余力量對撞在了一起。
當伯洛戈等人面對守壘者、榮光者的威脅時,這只是國王秘劍中的高階力量,人數眾多的負權者、禱信者們,在那時向外進行了突圍、拼殺。
在付出了兩位負權者以及許多禱信者與凝華者的陣亡后,第十組成功全殲了國王秘劍的剩余力量。
戰場的核心,也僅僅是戰場的核心而已,在核心之外,還有更加廣闊的天地,進行著伯洛戈看不見的戰斗。
大戰之后,秩序局陷入了短暫的虛弱期,本以為會有更大的混亂爆發,但實際上,這段時間以來,局勢意外的安寧。
想想也是,瘋狂的衰敗之疫中,除了錫林與不見蹤影的第三席外,侍王盾衛近乎全滅,就連駐地的霧淵堡壘也就此坍塌。
國王秘劍在錫林的暴怒下,也遭到了重創,元氣大傷,就算他們想付諸行動,也缺少足夠的力量。
和兩者比較起來,秩序局反而是受損較少的那一個,而且利用了兩者的紛爭,秩序局還對大裂隙進行了一次殘酷的大清洗,就連彷徨岔路也在其中隕滅。
這場沖突中,秩序局付出了鮮血的代價,阻止災難進一步擴大的同時,也解決了大裂隙內潛在的危機,侍王盾衛幾乎付出了全部人的性命,但他們也令錫林歸來,代價慘痛,但這一切都很值。
國王秘劍似乎成為了唯一的輸家,成為了錫林的墊腳石。
伯洛戈突然意識到,這次沖突看起來是三方的混戰,但本質上,是秩序局與侍王盾衛的相互利用,以削弱國王秘劍的威脅。
伯洛戈沉吟了一陣,腦海里再次想起了第一席的加護,以及他那近乎此世禍惡的扭曲血肉,他的內心感到了微微的寒意。
科加德爾王室或許已經被魔鬼腐化了,所以錫林才會逃離王室,并飽含著怒火復仇…如果是猩紅主母控制了王室、控制了國王秘劍…
伯洛戈突然意識到一件事,這場混戰可能根本沒有削弱國王秘劍的力量,從一開始他們就錯估了國王秘劍的真實力量。
科加德爾王室、恐戮之王具備的力量不止是國王秘劍——還有猩腐教派。
“這只是開始…”
伯洛戈低聲重復伏恩的話。
在這短暫的和平時期內,每個人都在積蓄力量,等待著下一輪更加瘋狂血腥的沖突。
秩序局在努力恢復狀態,一個又一個的行動組被新編出來,以應對接下來的危機,伯洛戈猜,此時錫林也在招募著戰士,準備反攻國王秘劍們,而國王秘劍們,也在積蓄著力量,等待著錫林的歸來。
錫林的成功與否,將決定帝國的未來。
伯洛戈嘗試過不去想這些,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逃避這種事,這種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的事。
來到走廊的盡頭,伯洛戈敲了敲門,接著推門而入。
聽聞敲門聲,床上的病人坐了起來,即便經過了搶救,可他的樣子依舊很糟糕,頭發變得花白,臉上多出了許多的皺紋,雙眼上覆蓋著一層包扎的紗布,遮蔽了他的視野。
“早上好,杰佛里。”伯洛戈打著招呼道。
“早上好。”
杰佛里笑了笑,對著聲音的方向點頭。
與第一席的爭斗中,杰佛里近距離遭到了奪歲之霧的侵襲,哪怕及時得到了醫治,可在榮光者的力量下,杰佛里的肉體還是遭到了不可挽回的殺傷。他老了許多。
因高強度的以太輸出,作為秘能釋放的介質、啟動的契機,杰佛里的雙眼也承受了巨大的壓力,當戰斗結束,杰佛里的緊繃的神經松懈后,他便失去了視力,按照醫生們的說法,杰佛里還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摘下紗布,重見光明。
至于身體上的其它傷勢,在這兩者的面前,倒是不值一提了起來。
“你的腦子怎么樣?”杰佛里問道。
“還好,幻覺已經消退不少了。”
可能是榮光者的力量過于強大了,哪怕是不死之身也難以完全豁免這種力量,懺魂之劍留在伯洛戈身上的劍傷早已愈合,但那癲狂的懺魂曲依舊時不時地在伯洛戈的腦海里回響,以至于伯洛戈這幾天一直在做噩夢,時常有幻視幻聽,這也是伯洛戈為什么沒有出院,他也算是一位病人。
伯洛戈說出此行的目的,“醫生說,他今天可以解除隔離了,要去看看他嗎?”
“好。”
杰佛里還不怎么適應黑暗的視界,摸索著下床,伯洛戈則推來輪椅,扶著杰佛里坐下。
第一席與紅犬的殺傷,在杰佛里的身上留下了魂疤,哪怕軀體以太化了,杰佛里仍會像個凡人一樣,受到傷勢的影響。
杰佛里說,“真羨慕列比烏斯啊…”
“怎么了?”
“他可以自己給自己推輪椅。”
伯洛戈被杰佛里的冷笑話逗笑了,只是笑容有些苦澀,像是苦中作樂一樣。
整個邊陲療養院仿佛都在奔忙,晨曦照進室內時,醫護人員已經忙碌已久了,她們敲開一間間病房,為病人進行了每天的檢測,收集體溫、血壓等生命體征數據,并記錄病人的病史。護士們忙碌地推著車子,給病人們注射藥物,補液等。
觀察、診斷、治療、開藥,一遍遍的重復。
在抵達了中庭時,持續不斷地有人抬著擔架,帶著滿是泥土的傷員奔向手術室,這幾天里,不斷有傷員被從大裂隙內發現。
伯洛戈熟悉這樣的景象,戰爭時期,陣地醫院里就是這副樣子,唯一的不同之處在于,這里充滿希望,而陣地醫院里有的只是死亡。
死神像是盤踞在沙土里的老鼠一樣,窺伺著一個個染血腐爛的身體,在他們的哀鳴中,咬斷他們的喉嚨。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遭到這般的打擊了。”杰佛里喃喃道。
“沒事的…至少我們的敵人也是如此。”
自事件過后,國王秘劍、乃至整個科加德爾帝國都詭異地沉默了下來,他們對于第一席、第四席、第六席的死亡沒有絲毫的表態,要知道這是自秘密戰爭以來,國王秘劍們最大的傷亡。
許多超凡勢力都在虎視眈眈,搞不懂那場席卷天地的濃霧里,誓言城·歐泊斯內究竟發生了些什么。
只有少部分人知曉真相,知曉錫林歸來的訊息。
伯洛戈猜,國王秘劍們此時也該知曉了這些,所以他們才會這般態度,要知道現在他們的大敵可不是秩序局了,而是充滿復仇欲望的錫林。
“國王秘劍也被魔鬼統治了嗎?”伯洛戈自言自語。
“你有什么猜想嗎?”
杰佛里問道,他也是知情者,可杰佛里也搞不懂,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破碎的信息像是一團亂麻,困住了每個有好奇心的人。
“第一席,”伯洛戈說,“第一席召喚出的那個女人,還有他自身的加護,那是魔鬼才具備的力量。”
杰佛里沉默了下來,想一想第一席在國王秘劍中的地位,再想想他所擁有的力量,很多事都變得清晰了起來。
伯洛戈還想繼續說下去,杰佛里則擺了擺手。
“停下吧,伯洛戈,別說了。”
“怎么了?”
“這話題太沉重了,我覺得我已經夠累了。”
杰佛里痛苦地咳嗽了兩聲,他的肋骨也斷掉了好幾根,和列比烏斯這個自律的家伙不同,杰佛里自調職到后勤部后,幾乎沒鍛煉過,來到特別行動組內,也沒參與過多少強度過高的戰斗。
哪怕杰佛里自己也沒想到,自己能參與榮光者的紛爭,更不要說活下來了。
“我想退休了,”杰佛里對伯洛戈說道,“對于一個想著退休的人而言,知道的越多,越是沉重。”
“我覺得決策室不會那么輕易放過你,他們不放過任何具備價值的人。”
伯洛戈平靜地說道,這幾天里,杰佛里一直在對自己抱怨這些事。
其實伯洛戈也知道,杰佛里并不是累了、倦了,他只是釋然了,沒有什么繼續下去的動力了,杰佛里在秘密戰爭中的所有仇敵,幾乎都死在了這。
按照伯洛戈看的一些里的說法,杰佛里這種人算是大仇得報,悵然若失了,一般的作者就在這里就會把故事收尾,不再寫下去,讓角色永遠停留在這寧靜的一刻,畢竟之后的故事就很無聊了。
可惜這是現實生活,而不是什么,仇敵已死,杰佛里的生活還要繼續,他試著讓自己回到后勤部、無憂無慮時的心態,可如今的杰佛里做不到了。
很多事都改變了。
伯洛戈推著杰佛里來到了走廊的盡頭,猶豫了一下,伯洛戈還是推開了門,濃稠的消毒水撲面而來,室內的光線很暗,隔著玻璃窗,伯洛戈能清晰地看到封閉室內的場景。
一個幾乎被包裹成木乃尹的家伙正躺在病床上,他的身上插滿了管子,像是一臺機器般,繃帶幾乎將他的面容完全包裹住了,只留下了口鼻。
顏色各異的藥液正源源不斷地輸送進他的身體里,在病床的一旁,還有臺復雜的機器在轟鳴作響,伯洛戈聽醫生介紹過這一套古怪的醫療設備,據他們所言,這是一套體外循環裝置,來幫助病人維生。
“列比烏斯還活著嗎?”
杰佛里問,他看不清室內的情景,只能聽到機械低沉的嗡鳴聲。
“他還活著…看起來恢復的不錯。”伯洛戈說謊道。
榮光者的沖突中,傷勢最重的便是列比烏斯了,為了斬殺紅犬,他幾乎扭斷了身體的每一寸骨骼,強行統馭著自己的身體。
當邊陲療養院接收列比烏斯時,他幾乎變成了一團模湖的爛肉,肢體詭異的反轉著,臟器的位置完全錯亂,如非不是有著以太化,以及耐薩尼爾的及時救援,列比烏斯必死無疑。
即便這樣,醫生們仍花了很長時間才將列比烏斯的肢體復位,摘除掉那些刺入內臟的碎骨,處理傷口、維生,住進醫院的這幾天以來,列比烏斯每天都在進行大型手術,直到今天所有的手術流程才算結束,他的生命體征也勉強趨于穩定。
戰場的核心區域除了他們幾個人外,艾繆也受到了一定的損傷,但因為煉金人偶的本質,只要恒動核心不受損壞,她總能修復過來,和住在這里的傷員們不同,艾繆正在升華爐芯內,對自我進行維修。
然后…帕爾默,幸運的帕爾默,他是幾人之中傷勢最輕的一位了。
這個令人羨慕的好運鬼錯過了戰斗最瘋狂的一段,帕爾默幾乎沒有與第一席、紅犬接觸,身上僅有的傷勢也是衰敗之疫對他的侵蝕,醫生們簡單地診治后,便允許帕爾默出院了,可帕爾默沒有離開,而是陪同他們一起住在這,浪費著珍貴的醫療資源。
“你覺得列比烏斯醒來會是什么反應?”杰佛里問。
“你是指哪方面?”
“沒什么明確的指向…反正就猜猜看,他會想些什么呢?”杰佛里問,“殺敵的快感?還是成功后的虛無?”
“還是說…”
杰佛里回想起列比烏斯身上那邪異瘋囂的波動,心情從未有過的復雜,“他說不定會希望自己死在沖突中。”
兩人都沉默了下來,絕對的死寂蔓延著。
來自貝爾芬格的加護,列比烏斯瞞了很久,但如今還是暴露了出來,當時情況緊急,杰佛里沒時間多想什么,可現在思緒回涌了上來,杰佛里久違地感受到了所謂的迷茫。
杰佛里了解列比烏斯,他是一個驕傲的人,所以他才會固執地堅持在第一線,直到現在,杰佛里也能明白,列比烏斯的不擇手段,以及像這樣一個驕傲的人,向魔鬼求援時,他內心的屈辱。
如今列比烏斯的目標已經達成了,那么他又該如何為自己的行為辯解呢?他可能不屑于辯解,也可能在獨自一人時,倍感痛苦。
“我一直覺得人類是一種韌性很強的生物。”
伯洛戈突然開口道,他向前走了幾步,臉龐貼近了玻璃,仿佛要穿過壁障,直接來到列比烏斯的床邊一樣。
“無論受到什么樣的傷痛、何等的折磨,置身于多么可怖的環境…我們總能適應并活下去。”
伯洛戈回憶著那改變歷史進程的事件,“焦土之怒、圣城之隕、秘密戰爭…每當我們覺得末日降臨時,我們總會熬過來。”
“這對于列比烏斯而言不是難事,對于你、對于所有人也是如此。”
伯洛戈低聲道。
“我們總能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