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第七十三章 徒增困擾

  丘奇已經記不清自己是怎么從大裂隙里離開的了,更記不清自己現在在干些什么,他的意識趨近于無,眼下所有的行動,比起意志的操控,更像是來自于潛意識行動的本能。

  行尸走肉。

  為了盡可能地摧毀密封氣罐、阻止災難,丘奇近距離與衰敗之疫接觸,被其嚴重消耗了自身以太,侵襲了血肉,在這之后他又遭到了莫里森的攻擊,致命的羽翼掀起嘯風,伴隨著衰敗之疫的侵襲,丘奇險些死在了那致命的走廊里。

  如今丘奇的血像是流干了般,腐爛發黑的傷口血痂凝結在了一起,變成一個個猙獰可怖的疤痕,他的眼睛無神,數不清破碎的思緒在腦海里游離著,始終無法團在一起。

  恍忽間,丘奇再次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這感覺很奇妙,就像在做夢一樣。

  是誰和自己提過的…哦,那個自稱為是自己父親的陌生人。

  他說自己的母親是一位優秀的狹間行者,她總能完美地把握潛行的深度,以確保自身不會迷失在狹間世界里。

  可在一次行動中,她落入了無法抵御的險境里,為了完成任務,她進行了一次完全剝離。

  對于狹間行者們而言,每多進行一秒鐘的完全剝離,都會增加自身迷失的風險,而那一次,她完全剝離太久了。

  久到她徹底迷失于其中…

  丘奇能幻想到母親是怎樣死去的,她徹底沉淪于狹間的世界里,完全忘記自己是誰,自我意識湮滅消散,肉體則倒在某個角落里,在認知扭曲下,人們會將她的身體看做一塊頑石?還是一具動物的尸體?

  沒有人知道。

  唯一能知曉的是,外界的觀測再也無法看到她分毫,她就靜靜地躺在那里,直到肉體腐壞,歸于塵土。

  丘奇不希望自己變成這副樣子,他還有事情要做,一些固執的、刻進本能里的。

  機械式地邁步在歐泊斯的街頭,丘奇依靠著最后的清醒意志,從完全剝離里脫出,回歸于第一階段的潛行里。

  他的存在感急速降低,行人與他擦肩而過,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狼狽的家伙,只有少部分人會短暫地停步,好奇空氣里為何有股鮮血的味道。

  為了完美地隱藏自身的信息,以及避開敵人的視線,丘奇的衣服是一件可以改變著裝與體型的煉金武裝,配合著緊貼臉龐的“無面人”面具,丘奇即便不使用秘能,也可以隨時變化成另一個人。

  上一秒丘奇是臃腫的商人,下一秒丘奇就變成了消瘦的學者。

  但現在,這些煉金武裝飽受創傷,衰敗之疫不止腐蝕著以太,也在腐蝕這些煉金武裝,丘奇的衣物變得破破爛爛了起來,并且伴隨著他的前進,自身的著裝與形態也開始了類似故障的變化。

  丘奇的臉龐也是如此,面部肌肉微微抽搐,像是患有某種疾病,而這是無面人的外在表現,實際上這件面具已經出現了多處的破損,衰敗之疫像可怖的毒蟲般,啃食著它本身。

  呼吸變得低沉急促,丘奇腦海里垃圾無用的記憶被完全剝離吞食的差不多了,雖然及時從完全剝離的狀態里脫出,但他的記憶還是隨之破碎朦朧了起來。

  可至少有件事,丘奇還隱隱記得。

  “我們需要一些東西,來確定我們自身的存在…我們就像風箏,位于疾風呼嘯的高空中,而那個東西便是將我們拉扯回地面的絲線,穩定船只的錨。”

  男人的話語再次在耳邊響起。

  很長時間里,丘奇并不清楚自己該用什么東西錨定自己的意志,畢竟所有人對于他而言,都是陌生人而已,在這個世界上,他所擁有的似乎只有自己的責任。

  直到有一天。

  朦朧的意識逐漸清醒了過來。

  當丘奇回過神時,他已經來到了記憶熟悉的地方,陣陣芳香從室內傳來,撫平了丘奇的傷痛。

  或許是上天的卷顧,錯亂的煉金武裝短暫地平穩運行了起來,丘奇的衣裝變成了常見的職員制服,面容也變成了對方所熟悉的那個丘奇。

  “早上好啊,阿菲亞。”

  丘奇和對方打著招呼,他的聲音很正常,肉體的疼痛被他完美地壓制了下去。

  “丘奇?”

  阿菲亞在陽光下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她顯得有些興奮,“我就知道你會來!”

  丘奇是個古怪的客人,但就是這樣一位古怪的客人,卻給予了阿菲亞從未有過的感覺。

  被需要的感覺。

  接下來的事重復太多次了,兩人都已經習以為常了,阿菲亞拿起了為丘奇準備好的花束,將它交到丘奇的手中。

  丘奇禮貌地接過花束,將它抱在身前,按照以往,再閑聊幾句就該分別了,可這次兩人都沒有挪動步伐。

  陽光下,阿菲亞盯著丘奇的眼睛,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她覺得自己曾在哪里見過這樣的一雙眼睛。

  該告別了,阿菲亞忽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這次之后丘奇就要真的離開了,再也不會來了。

  阿菲亞感到了一陣慌張,她有些手足無措,到最后笨拙地引出話題,希望將告別的時間向后推遲。

  就像來到分岔路的朋友們,彼此之間不斷地聊著些無聊的事,妄圖打敗注定的分別。

  阿菲亞問,“礬根養的怎么樣?”

  “還不錯,”丘奇說,“我有在看書,關于怎么養綠植的書…距離開花應該還有段時間。”

  丘奇的話語斷斷續續,像是一個又一個片段隨意拼湊在了一起,秘能對他的影響還在繼續,身體的傷勢也在刺激他的神經,能保持正常的交流能力,對丘奇而言已經很不容易了。

  “這樣嗎…”

  阿菲亞接著又說道,“有什么不懂的,可以來問我,畢竟書是死板的,我可以親手教你。”

  丘奇猶豫了一下,他說道,“有機會的吧。”

  “怎么了?”

  面對阿菲亞的疑問,丘奇再次遲疑了起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阿菲亞對于自己正變得陌生起來,秘能所帶來的余波,已經影響到了他近期的記憶,許多與阿菲亞有關的事情都變得模湖,搖搖欲墜了起來。

  丘奇的時間不多了,也是在這個時候,他多少也明白了帕爾默那時逼迫自己的意思。

  原來是這樣。

  “我…我要離開這了。”

  丘奇隨口便講起一段謊言,對于情報人員的他,這是最擅長的事不過了。

  “因為工作調動,我可能再也不會回到這里了,這段時間謝謝你的花了,它們很鮮艷,也很芳香。”

  鮮花宛如一抹驚艷的色彩,令丘奇那蒼白的生活不再那么單調。

  “我覺得我應該來和你告別一下。”

  丘奇越是講述,越來越多的情感從他的心底涌起。

  一直以來他都沒有所謂的錨,非要說有一個的話,那就是自己的名字。

  他的生活是如此單調,又因自身秘能的副作用,丘奇與任何人都不會締結真實的聯系,他以為自己將會永遠獨行,卻在這樣的時刻,丘奇意識到自己早已具備了所謂的錨。

  正是如此,丘奇才會鬼使神差地做出那樣的抉擇,一反常態,從一位冷漠的旁觀者投入故事之中。

  丘奇不自覺地笑了起來,他想明白了所有,在這么個荒謬的時刻。

  “你的花很不錯,我不希望它枯萎掉。”

  所以衰敗之疫必須全部銷毀在霧淵堡壘內。

  “我有想過直接離開,”丘奇說,“但我又覺得,不該這樣,希望我沒有自作多情。”

  說到底,丘奇與阿菲亞的聯系并不多,很多時候只是丘奇自己想入非非而已,他總是這樣,像只躲藏在潮濕陰暗泥沼中的蜥蜴。

  說的太多,太深入,也只是徒增困擾而已…但說出來的感覺真好。

  “沒有…怎么會呢。”

  阿菲亞覺得自己的思緒有些混亂,她反過來感謝丘奇,“我倒是要謝謝你。”

  “怎么了?”

  “說實話,這是座繁忙冰冷的城市,我一直覺得沒有人會喜歡這種東西,”阿菲亞看了眼丘奇懷里的花,“我當時在想要不要去做些別的事,謝謝你讓我有種被需要的感覺,我做的事是有意義的,而不是徒勞無用的東西。”

  阿菲亞接著說,“你的眼睛很漂亮,我之前見過一個,和你有相似眼神的人。”

  “這樣嗎?”

  聽擺,丘奇笑了笑,是時候離開了,他剛準備轉身離去,阿菲亞又喊道。

  “你還沒付錢呢!”

  丘奇愣了一下,摸了摸口袋,除了一把染血的匕首外,他什么也拿不出來。

  他說,“抱歉,我沒帶錢。”

  “那就下次吧。”

  阿菲亞像是陰謀得逞了一樣,她對丘奇說道。

  “下次再把錢還給我吧。”

  急速的墜落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手中的劍刃也不知道噼斷了多少的巖石,高頻震動令整只手臂都失去了知覺,就連疼痛也模湖了起來。

  站在堆滿灰盡的巖石凸起上,伯洛戈疲憊地將怨咬抽出碎石堆,他能感到四周傳來的怪誕吸力,像是有數不清的幽魂,正不斷啃食自身的以太。

  以太真空永遠是這么令人難熬,將視線投向遠方,漫天的灰盡里,隱約間能看到一座被灰盡覆蓋的城市屹立其中。

  紛爭的根源,所羅門王的墓地。

大熊貓文學    無盡債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