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火光映亮了狹窄的階梯,下方深邃的黑暗里刮來陣陣冰冷的微風,吹拂在伯洛戈的皮膚上,寒冷的感覺令他覺得自己回到了不久前的冬日。
秘能·風源,是克萊克斯家力量的起始點,也是已知的秘能中,能將統馭學派的力量發揮至極限的、極具潛力的秘能。
這力量看似可怕,但在和帕爾默長久的工作中,伯洛戈知道這看似全面的秘能,實際上有著一個極為致命的缺陷。
即便帕爾默如今晉升為了禱信者,秘能·風源也晉升為了秘能·怒風討赦,但其秘能運行的本質還是如當初那樣,統馭氣流的變化。
一旦帕爾默陷入密閉的空間中,不流通的氣流會大大限制他的力量,并且這種限制會隨著空間的狹窄與密閉,變得越發致命。
克萊克斯家的人應當歸于自由的天空,不被任何事物束縛著,但嘴上這么說,他們又不能真的席地而睡,躲入城堡之中,密閉的空間又令人倍感不安。
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整座晨風之壘看似由堅硬的磚石堆砌而成,但為了配合克萊克斯家的秘能·風源,這些堅固的城堡內,藏有諸多隱秘的風道。
當狂風吹拂在這連綿的城堡群上時,風沒有被完全的阻擋,它們很大一部分會滲入城堡之中,保持著氣流的流動性。
日積月累的建設下,后人們又為晨風之壘增添了諸多的設計,例如開啟或閉合某些特殊的風道,每當有狂風掠過時,氣流在風道內都會與建筑共鳴出一股奇異的音律。
宛如有支無處不在的幽靈樂團,在晨風之壘內演奏那失落的樂章,直到這宏偉的城堡在歲月中崩塌,化作燦爛的廢墟。
向著下方的黑暗前進,溫度逐漸降低,空氣也變得潮濕起來。
在帕爾默的介紹里,晨風之壘的地下還有著一處大型溶洞,克萊克斯家將其開鑿成了秘密港口。
伯洛戈懷疑這潮濕的水汽便是從秘密港口里升起的,緊接著低沉的聲響在伯洛戈的耳旁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像是某人模糊的囈語,又像是水流撞擊堤岸的悶響。
伯洛戈抬起手按在身側的墻壁上,震動從墻體內傳來,一條風道就在磚石之后,氣流呼嘯而過,迸發著鳴響。
“可以和我聊聊破曉戰爭的具體經過嗎?”
伯洛戈打破了前進的死寂,對著最前方的伏恩問道,“我的權限等級不夠,無法了解到破曉戰爭的具體內情。”
怕自己的意圖不夠明顯,伯洛戈直白地問道,“我想了解一下,有關瑟雷叛變的部分。”
瑟雷·維勒利斯。
其實伯洛戈很清楚,別看瑟雷那副游戲人生的模樣,他可以肯定,瑟雷絕對不是什么好人,這家伙身上背著尸山血海的債務,如今的他只不過是疲倦了,在不死者俱樂部內退休了而已。
但無論如何,伯洛戈沒想過瑟雷有著這樣的過去。
“作為夜族領主,他們距離構建永夜的帝國只有一步之遙,可瑟雷突然放棄了這一切,背叛了他的父親,反過來摧毀了所有…我難以理解。”
伯洛戈越是思索,越是覺得困惑。
“這沒什么難以理解的。”
伏恩前進的途中回過頭,從生理年齡上對比,伏恩在伯洛戈的眼中算得上年輕人,但伏恩卻以一種看待小孩子的目光,看待伯洛戈。
“并不是所有人都會盲目地追求永恒。”
伯洛戈輕聲道,“你是想說,一個不死者厭倦了不死嗎?”
自己厭倦不死嗎?伯洛戈不清楚,不死之身對于他而言,只是一件好用的工具。
可能是自己還“年輕”。
是啊,自己還“年輕”。
薇兒常對自己這樣說,自己是位年輕的不死者,心中還有諸多的欲望尚未滿足,所以自己會充滿動力地活下去,至于像薇兒這樣的不死者,它們已經沒有什么欲求可言了,活著也只是行尸走肉。
伏恩說,“厭倦不死嗎?我倒沒聽瑟雷這樣說過…實際上,與你一樣,我當初知曉這些事時,也追問過瑟雷,但瑟雷卻閉口不答。”
“我猜瑟雷猛灌了自己幾杯酒,然后裝作醉倒的模樣,來躲避你的問話,是嗎?”
每次伯洛戈想追問那些隱秘的過去時,瑟雷都會以這種笨拙的方式躲避談話,伯洛戈對此心知肚明,他也不過分地追問。
他和瑟雷是好朋友,擁有血盟的那種好朋友,作為好朋友,伯洛戈愿意和瑟雷保持著安全距離,不擅自闖進他那敏感的底線之后。
伏恩驚訝道,“是啊,老是裝醉…等一下,這么多年過去了,他還在用這招?”
“對瑟雷而言,‘這么多年’和‘幾天’沒區別。”
“嗯,也是。”
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只有丘奇依舊一臉的嚴肅,忠誠地執行著任務。
伯洛戈問,“伱和瑟雷如此友好,沒想過回去見見他嗎?”
“我們有時候會見面的,但時間的跨度有些久,”伏恩說,“而且我現在已經不是那個自由自在的外勤職員了,而是克萊克斯家的家主,一旦我離開了晨風之壘,晨風之壘難免會遭到其他人的窺視。”
“聽起來壓力十足啊。”
“這就是責任了,沒辦法的事,”伏恩羨慕道,“如果可以,我也想像瑟雷那樣,那樣的生活多快樂。”
“但我覺得瑟雷并不快樂,他只是在消磨他那沒有盡頭的生命罷了。”
聽聞伯洛戈的回答,伏恩大笑了起來,在這幽邃的螺旋階梯內,他的笑聲是如此地洪亮。
“是這樣的。”
伏恩肯定道,“所以有時候永恒并不是一件好事,至少對于瑟雷而言。”
話題回到了最開始的問答,伏恩講起了又一個故事。
“我記不太清那是哪一天了,總之又是一個宿醉的夜晚。酒精的荼毒中,我們兩個人趴在桌子上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
瑟雷問我,如果有一天我就要死了,而他就在我身旁,我會不會乞求他的憐憫,讓他將夜族之血賜予我,讓我獲得與他一樣的不死之身。”
將死之人面對不死之身的誘惑,即便這是醉酒中的閑聊,但伯洛戈能共情當時伏恩的心情。
“說實話,我心動了。”
伏恩舉著燭火,光暗將他的臉龐分割成古樸的雕塑,帶著妖邪的意味。
“但我可是克萊克斯家人啊,如果我這么做了,絕對會被老不死們親手宰了的,所以我嘴硬地回答,我才不會接受瑟雷的血液。”
伏恩突然停了下來,伯洛戈沒能及時停下,兩人靠的很近,面對面,一瞬間伏恩散發著無窮的壓力,擠壓著伯洛戈的心智,伯洛戈只能固執地直視著他,面對著那充滿審視的目光。
“我記不太清瑟雷當時的表情了,但我想,他應該很高興。”
伏恩面無表情地看著伯洛戈,重復著當時瑟雷說過的話。
“不死是一份詛咒,我們的軀殼或許是永恒的,但其內在的靈魂,早已在不朽中腐爛。”
怪異的氣氛在兩人之間徘徊,伏恩像是在訴說瑟雷的過去,又好像在以此代指伯洛戈。
伯洛戈沒有理會那弦外之音,而是給出他自己的看法,“如果瑟雷厭倦了不死,他只要走出不死者俱樂部,沐浴在陽光下就好。”
“我當時也和瑟雷提過這些,”伏恩扭頭繼續向下帶路,“但對于我的提議,他只是裝醉躲了過去。”
“瑟雷依舊留戀著不死?”
“不,我覺得他只是沒有勇氣踏出那一步而已。”
伏恩的話頓了頓,嘴角挑起嘲諷的微笑,“就像他的父親一樣,維勒利斯家都是一群膽小鬼。”
“膽小鬼…”
伯洛戈想起第一次見到瑟雷時,瑟雷對自己所講的故事。
膽小鬼畏懼死亡,為此向魔鬼獻出他、以及他后代的靈魂,魔鬼欣然接受了這一提議,故此膽小鬼在那漫長的黑夜里死去。
夜王永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