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歡之后的吧臺上,狼狽不堪的幾人,就像喝多了認知出現了差錯,他們看著吧臺上的黑貓,滿臉期待,仿佛是在等待黑貓來一個帥氣的后空翻。
沒什么不可能。
在不死者俱樂部這個鬼地方,任何離譜的事情發生在這里,好像都會被合理化,這里本身就像個荒誕與神經質的扭曲集合體。
伯洛戈覺得自己已經開始適應這一切了,從專家的角度來看,這是件好事,伯洛戈一如既往地專業,但從伯洛戈個人的角度來看,他倒有幾分難過,有種和弱智為伍的痛苦感。
青色的眼瞳盯著薇兒,只可惜它現在是只黑貓,從那黑漆漆的小臉上,伯洛戈讀不出任何表情與神態。
靜謐之中,優雅的女聲響起。
“我具體是怎么成為不死者的,我就不詳細說了,這涉及一些私人問題。
總之,我也承擔不起愿望的代價,所以我得到的愿望,也是被扭曲的過的,也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樣。”
黑貓說著轉了一圈,展示著自己動物的形體。
“據說薇兒曾經是個絕色的美女,遺憾的是她的皮囊沒能保存下來。”瑟雷吹著口哨。
“我的不死,是靈魂的轉移。”
薇兒沒有理會瑟雷,繼續著它的講述。
“我的靈魂能在動物的軀殼間轉移,也就是說,我是殺不死的,軀殼死掉后,我會從最近的動物體內蘇醒,即便是對我進行靈魂的凝華,也只是延長我蘇醒的時間罷了,當我‘燦金的靈魂’得到釋放時,我就會再次蘇醒。”
“對對對,之前我們曾嘗試周游各國,結果薇兒落海了,它用了三年才爬回來,”瑟雷說,“據說它活的最長的一次,是變成了一只海星,體驗最糟糕的一次,是變成了一只翻車魚。”
每一次死亡,對于薇兒而言,都只是軀殼的毀滅,它的靈魂會轉移、重生。
薇兒舔了舔身上的毛,“就像某種定律般,魔鬼總會讓我們走向我們最不愿面對的一面。
我渴望皮囊的永恒,但它卻讓我連人也做不成。”
伯洛戈有所感觸。
“然后是…斯科特!”瑟雷走到了那座石像旁,雙手張開歡呼著。
“你也看到了,斯科特說不出話,它的故事只能由我來講了,”瑟雷手搭在石像上,好奇地拍著石像的頭,“斯科特的資歷比我還要老,在我來不死者俱樂部時,斯科特就在了,那時它還只是個門口的裝飾物,后來我聽賽宗講,才得知它的故事。”
伯洛戈腦海里浮現起了一只比格犬朝著石像比劃,對瑟雷解釋的畫面,這太荒誕了。
“據說斯科特是位探險家,但隨著老去,他的身體再也無法支撐他的遠行,為此他開始渴望不死。
他希望有更多的時間,更強健的體魄,去探索那些他還未曾涉足的地方,比如地底的盡頭,海洋的盡頭,天空的盡頭。
為此有一天他找到了魔鬼,向著魔鬼許下了這樣的愿望,但同樣的,斯科特的愿望也被扭曲了,魔鬼將他變成了一座石像,這座石像能永恒佇立著,不受歲月的侵襲與毀壞…沒了,斯科特的故事就這么多。”
瑟雷緊接著在伯洛戈的耳邊低聲道。
“我一直懷疑這只是個普通的石像,是賽宗在騙我,但我和這見鬼的石像又是好兄弟,我不能真把它砸了,看里頭到底有沒有封著一個人。”
伯洛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隨著瑟雷的講述,這不死者俱樂部越來越怪了,而且從瑟雷這蠢蠢欲動的態度來看,這家伙對斯科特這座石像已經預謀已久了。
他應該不止一次想要砸開這石像了。
“那個骷髏人、博德,你也見過了,聽博德講,它成為不死者之前,是位富可敵國的富豪,無盡的財富讓它享受了盡了人生的榮華富貴,所有感官上的刺激對他而言幾近麻木…但財富買不來時間。
將死之際,它向魔鬼許愿,付出了自己全部的財富,可這還不夠,魔鬼奪走了它的血肉,將它變成了一具骷髏,這聽起來還不錯是吧?雖然有些嚇人,但好歹也是不死者了。
可事實上是,渾身白骨的博德什么也感受不到,沒有痛覺、沒有觸感、不會饑餓,也沒有困倦…曾經令它眷戀的感覺一個不剩,只有無盡的、蒼白的時間與它為伴。”
瑟雷惋惜著,“聽它講,這家伙超愛喝酒的,但成為不死者之后,那種味道只存在于記憶中了,可時間久了,就連回憶也開始模糊泛黃,讓人分不清真假。”
“哦!對了,還有一個人!我忘了!”
瑟雷想起了什么,一溜煙鉆進了吧臺后的房間里,不知道他在弄什么,過了一會他推著輪椅出來。
“這位是‘老不死’,具體名字我也記不住了,跟斯科特一樣,我來的時候,他就在了。”
瑟雷把輪椅推到伯洛戈身前,為他介紹著這位成員。
“你也看到他這副模樣了,我是真怕他出現什么意外,所以絕大部分時候,我都是把他放在屋里。”
瑟雷為伯洛戈介紹著,“聽賽宗講,‘老不死’成為不死者之前,是個會計,特別精于計算,為此和魔鬼的交易中,他反復確認條款,生怕像斯科特、薇兒、博德這樣,愿望被扭曲。”
無奈地聳聳肩,瑟雷說。
“但顯然,他沒玩過魔鬼…很少有人能玩過那群狡詐的家伙。”
伯洛戈表情嚴肅了起來,他無法確定這輪椅上的“東西”究竟算不算人,他只有著類似人的輪廓,渾身萎縮坍塌成了一團,軀體嶙峋,就像一具干尸。
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難以辨認眼球的存在,皮膚就像枯樹般萎縮硬化,布滿裂痕,嘴唇已經完全干枯,牙床直接暴露了出來,其上的牙齒早已脫落,從那幽深的縫隙里看去,他喉嚨脆弱的就像風化的管子,一觸即碎。
他就像飽受風蝕的雕塑,稍有震動便會湮滅成粉末。
“魔鬼賜予了他不死,但沒有說他不會衰老…‘老不死’已經有幾百歲了,按照正常人的身體,他早就因器官衰竭而死了,但在魔鬼的血契下,他的肉體無論枯萎成什么樣子,依舊不會死去。
那敏銳、迅捷的思維,就這么被困在了這具不斷老去,但又無法死去的軀殼里。”
瑟雷看著輪椅上的干尸,又驚又怕道,“其實我感覺他早就死了。很久之前他還能稍微地對外界做出反應,現在則完全沉默…也可能他想做什么反應,但也做不了了,畢竟他已經老成了這個樣子。”
“這就是常駐在不死者俱樂部的所有成員了。”薇兒說。
“那賽宗呢?那只比格犬。”伯洛戈問,瑟雷沒解釋賽宗。
“我不知道,賽宗應該算是我們之中資歷最老的家伙了,好像不死者俱樂部成立時,他就存在了,至于他的過去與不死,他也從來沒說過…其實好像我們也沒問。”
瑟雷四下看了一眼,嘀咕著。
“你也看到賽宗那個模樣了,他才是真正的怪胎,賽宗覺得當人沒有意思,就開始玩‘角色扮演’,他把自己扮成了一條狗,”瑟雷說著問道,“薇兒,賽宗這樣得有多久了?”
“六十年?七十年?我也不清楚。”薇兒說。
“差不多就這樣,最開始我也有點接受不了,但賽宗扮演的很入迷,”瑟雷無奈道,“狗狗不會說人話,所以賽宗已經六七十年沒和我們說過話了,每天就是在汪汪叫,好在我們之前有著默契,哪怕他汪汪叫,我也能明白他的大概意思。”
伯洛戈的表情微微抽搐,下一秒瑟雷的聲音嚴肅了起來,他問道。
“所以你明白了嗎伯洛戈。”
“我…大概明白你講的故事了,魔鬼都是群冷漠的商人,它們不會做賠本的買賣,它們一定是對我有所圖謀,只是我暫時不知道。”
伯洛戈講道,他環顧著四周,目光在薇兒與石像間掃過,緊接著又看向輪椅上的干尸。
“它們會扭曲我們的愿望,我們越是渴望得到什么,越會失去什么…”
渴望皮囊者,失去了為人的形態,追求自由者,卻被囚禁于石像之中,貪戀塵世者,如今卻什么感覺也無法觸及,精于算計者,只能忍受著歲月的侵蝕,不斷地老去衰頹。
“對,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伯洛戈。”
瑟雷突然靠近了伯洛戈,兩人臉對著臉,眼對著眼,就像在密謀什么驚天的陰謀。
“有時候,并非先是失去了什么,才從而得到了什么。”
瑟雷按著伯洛戈的頭,強迫他認真地聆聽著每個音節,仿佛這是個不該被講述的秘密,一個該被深深埋葬起來的秘密。
“或許…或許是我們先得到了什么,從而失去了什么。”
瑟雷露出了一個難看的微笑。
“就像夜王,他獲得了不死之身,但維勒利斯家卻永遠地失去了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