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陽光灑下,溫暖充盈在伯洛戈皮膚的每一寸,太久沒曬太陽了,每次置身于陽光下時,伯洛戈都會感到有些陌生感,甚至說抗拒。
很明顯,伯洛戈是個夜行生物,雖然有著良好旳作息、早睡早起,但在黑牢里待了那么久,他早已與黑暗融為一體,與光芒決裂。
這樣的日光浴很難得,但如今的伯洛戈在享受完這輝光后,他還是更喜歡歐泊斯一些,那里的陰郁與寒冷才是屬于伯洛戈的領土。
端坐在長椅上,四周空無一人,在邊陲療養院的這幾天里,和混吃混喝的帕爾默不同,在允許范圍內,伯洛戈把自己能去的區域都逛了一遍,然后找到了這個位置。
這里位于花園的角落,來這里的小路被生長的灌木遮蓋,如果不靠近的話,很難會發現這條路。
角落顯得有些荒涼,鋪蓋在地面的磚石帶著裂痕,綠茵茵的小草在裂隙里生長,灌木也沒有人修剪,一副野蠻生長的模樣。伯洛戈猜這和角落之后的區域有關。
想到這,他回過頭,在另一重灌木與樹蔭后,他能看到巨大的白色石柱,它們大多殘缺,布滿豁口,有的甚至斷裂,仿佛這里是某種宏偉建筑的廢墟,廢墟中則林立著數不清的墓碑,樣式各異。
伯洛戈看了眼手中的書籍,他把其它的書籍留在了屋內,但唯獨帶走了它,這本。
起初伯洛戈還認為這本書的編寫者是個不錯的人,可從剛剛那詭異的幻覺來看,他反而覺得書籍的編寫者是個如魔鬼般惡趣味的家伙,若有若無的詛咒爬行在每個文字上。
抱起書籍,伯洛戈轉而越過重重灌木,朝著墓地前進,路過這里很多次了,但伯洛戈還沒進過墓地,不知為何,今天他想去看看,看看這里都埋葬了什么樣的人。
前進的同時,腦子里還不斷徘徊著那渾噩的想法,伯洛戈不清楚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但僅僅是一個虛幻的假設,也足以令人他感到惶恐不安。
作為不死者,伯洛戈不再畏懼肉體層面的毀滅,但他又發現很多恐懼是超越死亡的。
未知。
一團你無法確認、無法概括、無法用任何人類可以理解的方式去形容的存在,一段或許涉及這世界真相、來自最底層規則的一角…
未知就像黑暗,幼童縮在角落里,能保護他的只有手中的燭火,黑暗侵襲著四周,正因其未知,所以它多變詭詐。
黑暗里藏著的可能是嗜血的狼群,也可能是尋找孩子的母親,但在黑暗將你包裹之前,無論它有多少種可能,你都無法知曉。
可當你黑暗完全侵襲你時,一切又為時已晚。
伯洛戈覺得自己應該找人聊聊,列比烏斯又或者是這本書的作者,他不清楚那股詭異的詛咒感因何而來,但伯洛戈相信一個奇怪的歪理。
人們常說,當你在家里發現一只蟑螂時,陰影里已經藏了一群蟑螂,這么換算下來,伯洛戈總覺得,當你發現一個秘密時,說不定已經有很多人先你一步知曉了這些。
這聽起來有些怪,但確實是個道理。
“真廣闊啊…”
伯洛戈看向遠方,墓地比自己想象的要大很多,林立的墓碑密密麻麻,一直蔓延到了視野的盡頭,誰也不清楚這里究竟埋葬了多少人。
墓地的四周被灌木與樹林包圍,它們就像迷宮一樣,將墓地困在其中,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里的存在,恐怕很多人走上一個月都發現不了這里。
伯洛戈努力轉換一下心情,陽光沐浴下,渾身的陰冷感都被驅散了不少。
掃了一眼四周的墓碑,看樣子這是秩序局的專屬墓地,墓碑上都寫有死者的名字、所屬部門、死亡日期,以及一段墓志銘。
“盡我所能。”
伯洛戈低聲道,這是其中一人的墓志銘,根據墓碑上的記錄,他生前是外勤部的一員。
墓志銘簡短,可充滿了力量。
“下班了!”
伯洛戈還沉浸于前者盡職盡責的使命感時,一行見鬼的墓志銘出現在伯洛戈眼前,把伯洛戈的感動與敬意砸了個粉碎。
這墓志銘怎么看都像是帕爾默寫出來的,可帕爾默還沒死啊。
看著這行字,伯洛戈笑著搖了搖頭,秩序局這么大,難免出幾個奇葩。
他還記得圖書管理員的抱怨,因為編寫者有權力為自己的書命名,所以藏館內出現了很多奇葩命名的書籍。
有本書叫,聽起來是個很重要很緊急的避難所分布位置介紹,但實際上這是本歐泊斯美食餐廳介紹,編寫者還貼心地標注了不同餐廳的營業時間,以及不同季節的特色產品。
這本書本該被掃出圖書館的,但在秩序局里意外地受歡迎,大家還為餐廳打分,為此它變成了一個常駐書籍,在很多休息區的書架上都有擺放。
看樣子嚴肅的秩序局里,還是有那么一群有趣的人。
“我不想和瓦特做鄰居。”
又一行墓志銘出現在眼前,墓主人是個叫喬治的人。
伯洛戈搞不懂這行墓志銘的意思,然后他看到了喬治墓碑旁的那座墓碑,上面寫著。
“呦!早上好!喬治!”
這座墓碑的主人便叫瓦特,伯洛戈愣了兩秒,然后讀懂了其上的意思,哈哈笑了起來。
他逛了很久,在墓地內也有著供人休息的長椅,伯洛戈坐在其上,仰望著天。
墓地總是讓人感到不安,但伯洛戈身處在這里卻意外地安心,可能是這里埋葬了很多有趣的靈魂。
遠處傳來陣陣的腳步聲,伯洛戈以為是守墓人,目光投了過去,來者卻不像是守墓人。
他身材高大,渾厚的肌肉將衣服完全撐了起來,明明只是黑色的大衣,卻被他穿的卻像身堅韌的盔甲。
伯洛戈有些難以判斷他的年齡,男人的臉上帶著歲月的褶皺,胡子與發絲布滿了銀白,鼻梁間架著金框的眼睛,鏡面下的眼瞳沒有絲毫的渾濁,反而有股鋒利感。
伯洛戈突然意識到自己為何難以判斷他的年齡了,他看起來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家伙,可老去的只是他的肉體,他的靈魂依舊年輕,火熱且充滿生機。
不…甚至這個家伙的肉體也沒老去多少,從那健壯的手臂來看,他一拳砸碎墓碑根本不是問題。
“早上好,拉撒路先生。”
男人沖伯洛戈打招呼,他知道自己的名字,還順勢遞來了自己的名片。
伯洛戈被弄的有些不知所措,可看到名片上的名字后,他的眼瞳一瞬間凝固住了,連帶著四周的陽光也失去了溫度。
“不介意我坐在你旁邊吧?”男人問詢著。
“不介意。”
聽到伯洛戈的回應,男人露出微笑,原本寬大的長椅隨著男人的坐下,一時間變得狹小了起來,男人掏了掏衣服的里懷,拿出一盒香煙。
“要來一根嗎?”男人問。
“不了。”
伯洛戈拒絕了男人的好意。
“我以為你這樣的人會喜歡抽煙的,想一想,一臉深沉中,煙霧將自己的臉龐籠罩…蠻酷的。”男人笑道。
“不,我只在一些特殊情況下抽煙。”伯洛戈說。
“比如?”
“比如砍死某個該死的家伙,我就會坐在他的尸體旁,抽上那么一根,又或者壓力很大時,釋放一下壓力…這東西就像酒精,在某些時候協助我們放松神經,但作為專家,也不能過于放松了。”
伯洛戈買了一盒煙,抽了幾個月都沒抽完。
“聽起來還不錯,呼…真暢快。”
男人呼出一大口的煙霧,手隨意地搭在椅背上,從正面看,他就像把伯洛戈摟住了一樣。
“這本書你應該看過了吧?有什么感想嗎?”煙霧環繞間,男人的臉龐也模糊了起來,他又補充道,“我不是指什么電吉他方面的感想,是更深入一些的,比如…魔鬼之類的?”
“是你把這本書交給我的。”
聽到男人的話,事件被串聯了起來,伯洛戈警惕地看著男人。
“怎么?我以為你會喜歡這本書的。”
男人依舊是帶著那股該死的笑意,他接著說道。
“知道嗎?拉撒路先生,債務人與魔鬼之間,那股模糊的聯系,是真實存在的,是可以被利用的。”
男人拿過伯洛戈膝蓋上的書籍,隨意地翻動了起來,頁碼迅速轉動,但就像逐幀飛逝的電影膠帶般。
伯洛戈不清楚是幻覺還是書籍本就是這樣設計的,他看到一只蝴蝶在頁碼的轉動中翩翩起舞。
“這股聯系能讓債務人了解到一些被魔鬼刻意隱藏起來的東西,因為你們本身就是和魔鬼共通的,你們是魔鬼們的使者,”男人翻到一頁,讀著上面的文字,“靈媒、靈視又或者是什么亂七八糟的形容詞…總之你能明白這種感覺吧?債務人能看到本該只有魔鬼才能看到的東西。”
伯洛戈沒有回應,男人注視著他的雙眼,臉上浮現滿意的神情。
“看樣子你已經經歷過了啊,沒想到你與魔鬼的聯系這么深,”男人接著鼓勵道,“別有什么壓力,你也感覺出來,秩序局風格很嚴肅,但員工們可以很幽默,我沒傳聞中的那么死板。”
“勇敢些,把你看到的、知曉到的說出來。”
他說著還拍了拍伯洛戈的后背,舉起手臂擺出握拳的動作,自信十足。
“放心,我不敢說天下無敵吧,但在歐泊斯這里,還是沒多少人能打過我的,即便是魔鬼來我也能打上幾個回合。”
伯洛戈深深地看了男人一眼,想到剛剛那些墓碑,還有眼前這個看似嚴肅又不怎么嚴肅的男人,他居然有些想笑。
至于男人剛剛所說的豪言…伯洛戈沒覺得他是在開玩笑。
“魔鬼們是力量的囚徒,而債務人便是監牢外的代行者。”
“沒錯,發散一下你的專家思維,接下來的事應該很好猜到了吧?”
男人繼續鼓勵著伯洛戈,可在伯洛戈說出這些時,他已經察覺到了那涌動的異感,那種詭異扭曲的陰寒再次襲來,伯洛戈看不見、也摸不著,但他能明確地感知到邪異的來襲。
剎那間異感被擊潰,另一股力量降臨于此,伯洛戈轉過頭,只見男人仍在微笑地看著自己,只是這一次他眼底多出了些許燦金色的光芒。
“魔鬼們收集著靈魂、無窮無盡的靈魂。”
伯洛戈想起當初杰佛里的疑問,靈魂對于魔鬼而言究竟是什么呢?力量?糧食?還是說僅僅是某種收集癖?
現在伯洛戈意識到了,無論靈魂對于魔鬼而言是什么,能令一名囚徒如此瘋狂執著的,也只有這么一個答案了。
“魔鬼們收集靈魂、契約了債務人、不斷在暗中影響世界的進程。”
伯洛戈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令自己保持著冷靜。
“這一切的一切,只是為了逃出某座牢籠…一座亙古至今,仍在囚禁魔鬼們的監牢。”
“推測正確!”
秩序局副局長、外勤部部長耐薩尼爾·瓦奧萊對伯洛戈比出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