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際的黑暗里,金色的雨滴飛舞、翻滾,它們猶如熔化的黃金般,在拜莉的指揮下劃出一道道優雅的軌跡、延伸、扭轉。
拜莉拿起推車上的瓶瓶罐罐,將它們逐一打開,將其中準備好的煉金素材隨意地丟入空中。
此刻重力的概念仿佛消失了,煉金素材沒有墜落,而是漂浮在半空中,任由拜莉操控。
艾繆站在一側,輔助著拜莉的工作,之前在煉金工坊時,艾繆跟著泰達進行了不少的植入儀式與晉升儀式,她對此已經算是很有經驗了,但面對伯洛戈時,她還是不由地緊張。
“一百克的月塵、三十克的紅水銀、適量的星銻…”
艾繆將煉金素材逐一置入空中,她看起來真像位護士,布置的同時,還對伯洛戈說道,“放輕松,這里有不少的煉金素材還是我提煉的,絕對沒問題。”
伯洛戈這下知道艾繆這段時間都在忙些什么了,為了自己的晉升儀式,艾繆已經連續勞作了多個晝夜。
幸虧艾繆的本質依舊是煉金人偶,不然她現在多半要住進邊陲療養院了。
諸多的煉金素材漂浮著,被實體化的液態以太吞沒,它們在以太之中燃燒、涌動,碾碎后再次重組在一起,質變成嶄新的物質。
伴隨著質變,漆黑的殘渣從液態的金色里浮現,隨后逐一脫落剝離。這是被剔除掉的凡性物質。
不知何時,艾繆已經離開了儀式臺,消失在了無際的黑暗里,她的工作已經結束了,接下來交給拜莉就好。
伯洛戈仰著頭,一直以來伯洛戈都不太喜歡這種感覺,自己就像一具尸體,頭頂灑下冰冷的光,仿佛有天使要從其中降臨,向自己伸出手。
天國?
伯洛戈沒想過死后的事,不死者去思考死亡?怎么聽都有些滑稽。
即便自己真的會死去,伯洛戈也不覺得自己會抵達天國,他是懲治惡人的惡人,更大的惡人,對于自我的認知,伯洛戈從未動搖過。
惡人的結局不應該是天國而是地獄…至少是與地獄相近的地方。
伯洛戈想起自己的好朋友們,他們應該都在天國等著自己,一想到無法與他們相見,伯洛戈多少是有些難過的,但又想到惡人們的歸宿,他又欣喜不已。
伯洛戈發過誓的,他會永恒折磨那些惡人們,這一次他們將無處可逃。
混雜著煉金素材的液態以太開始躁動,炫目的光芒在液體的內部迸發,猶如七彩的琉璃,隱約間還能看到迸發的電弧。
拜莉揮手,液體仿佛具備生命力般,分裂成了數段落下,伯洛戈的體表傳來一股冰冷的觸感,就像有蛇群在他身上爬行,冰冷的致密的鱗片逐一摩擦著,伯洛戈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凹凸不平的紋理。
“記著,保持清醒,不要沉淪。”
拜莉再次囑咐著,伯洛戈本想回應的,可還未等他開口,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了。
伯洛戈不清楚發生了什么,這突兀的變化只在一瞬間,上一秒拜莉還在他眼前,現在伯洛戈的眼前卻一片黑暗。
困惑沒有影響伯洛戈太久,他立刻意識到這是晉升儀式開始了。
從資料上來看,由凝華者晉升為禱信者的晉升儀式是風險最低的、最為簡單的,絕大部分凝華者在晉升的過程中,甚至沒有什么怪異的感覺,除了靠近秘源,獲得認可外,其它的部分普通的就像一次普通的全麻手術。
伯洛戈孤身佇立于漆黑的世界里,不可知的黑暗里傳來陣陣噪音,那是風雪的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
“靈魂的集合嗎?”
伯洛戈自言自語著,拜莉最后對他說明的假設,讓伯洛戈不得不去認真思考。
人類死后,那燦金的靈魂究竟是歸于何處了呢?
這是否與秘源有所聯系,如果有的話,那么秘源在這世間的宏偉輪回中,又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呢?
如果秘源是所有靈魂的集合,那么所謂的“迷失”,是否是個體在這靈魂的風暴中,窺探到了蘊藏在靈魂中的記憶,錯將其視作自己的人生,因此沉淪呢?
這并非不可能,哲人石中正具備著過往人生的投影,哪怕消逝成了虛無的靈魂,也理應存在著回響。
伯洛戈搞不懂,但他想自己很快就會親自體驗一番了,耳旁的風雪之音越發地響亮,越來越近,直到朦朧的微光撕破了黑暗。
徹骨的寒意襲上伯洛戈的心頭,朦朧微光照在伯洛戈身上的一瞬間,他的體表便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堅冰,也是隨著光芒的抵達,伯洛戈看到了四周有著諸多如他一樣被凍結的身影。
這是自己的身體嗎?
伯洛戈突然產生了這樣的想法,他真正的肉體應該在升華爐芯內的儀式臺上,現在站在這里的,應該是自己精神的具現化。
那么這些被凍結的身影也是如此嗎?
伯洛戈沒有糾結太久,熟悉的畫面正在眼前重演,伯洛戈看到了,朦朧的光芒后,貫天徹底的風暴正緩慢地推進著,它攜萬千的狂風巨浪,猶如風暴的烈陽,所到之處黑暗退卻。
剛剛自己所處的黑暗,只是距離風暴太遠了而已,現在它正朝著伯洛戈走來,驅散走所有的陰影。
一切都在重演。
伯洛戈曾在三重試煉內經歷的一切,正在他眼前重演,他再度回到了這里。
他曾以為這是某種幻覺,但伯洛戈不覺得幻覺能如此精準地重演,那么答案只有一個了。
伯洛戈處于“迷失”中,他現在還具備著清晰的自我認知,尚未完全沉淪。
該怎么做?
伯洛戈試著移動身體,幾番痛苦的掙扎后,他震碎了身上的冰結,掙扎著移動了起來,但和那推進的風暴相比,他如同奔逃的螞蟻,根本無法逃離車輪的碾壓。
背對著熾白的風暴,在伯洛戈的眼前無際的黑暗浮現,妖異無序的笑聲從黑暗的深處傳來,緊接著一個又一個猩紅的眼瞳在黑暗里睜開,它們密密麻麻、排列成群,堆積成山,化作宛如山巒的身影。
它們高高在上,注視著伯洛戈的徒勞掙扎。
伯洛戈不清楚那些黑影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絕對不是什么好東西,即便伯洛戈看不清它們的存在,但他仍本能地感到了無窮的厭惡。
如果非要伯洛戈選擇一個結局,那么他會選擇投入身后那熾白的風暴,而不是與這些黑影為伍。
清脆的碎裂聲響起,如同玻璃被碾碎所迸發的聲響,伯洛戈看向自己的手臂,這聲音是從自己身上傳來的,碎裂聲逐漸密集了起來,伯洛戈的身體也出現了裂痕,如同重影一樣。
冰冷的軀殼被凍結在了原地,虛幻的身體還在掙扎,兩者逐漸分離。
伯洛戈反復地告誡著自己,自己的軀殼并不在這,現在可視的身體,只是自己精神的具現化…
三位一體。
這個詞匯在伯洛戈的腦海里冷不丁地升起,在進行三重試煉時,這個詞匯被經常地提起。
“鹽、硫、汞,”伯洛戈自言自語著,“身、心、靈…”
此刻伯洛戈的身體不在這里,所觀察到、可干涉的身體,更像是心與靈、精神與靈魂的具現物,再看向自己不斷分離的重影,難道自己的精神與靈魂正在被分割?
那些在“迷失”中沉淪的人類,他們沒有死去,卻永遠無法醒來,具備著健全的肉體與靈魂,可精神卻不復存在。
“這么倒霉嗎?”
伯洛戈不禁懷疑起了自己的運氣,自己只是晉升個禱信者而已,怎么會遇到這么麻煩的事,換做以后的負權者、守壘者,那等待自己的會是什么?
艱難地移動著身體,伯洛戈不去想太遙遠的事,如果不擺脫眼下的困境,他根本沒有未來可言。
伯洛戈用盡全力地逃跑著,企圖遠離那熾白的風暴,可無論他怎么掙扎,兩者間的距離還是在不斷地縮減。
某個瞬間伯洛戈突然覺得自己的身體輕盈了不少,仿佛身體脫離了凍結,連續向前邁出了數步,回過頭看,卻看到了另一張熟悉的面孔。
自己的面孔。
另一個自己被凍結成了冰雕,就站在自己身后,堅毅的面容被雕刻的極為仔細。
也是在這一刻起,伯洛戈突然發覺那在耳旁伴隨的碎裂聲消失了,然后伯洛戈驚恐地意識到,并不是碎裂聲消失了,而是自己已經完成了分割。
此刻被凍結住的冰雕正是伯洛戈的靈魂,而站在冰雕之前的,是從其中掙扎而出的精神。
熾白的風暴近在眼前,伯洛戈已無路可退,他的身體十分輕盈,伴隨著風暴的靠近,他甚至已經無法維持站立,仿佛下一秒就會被吸入風暴之中。
漆黑的影子蔓延了過來,一道完全由黑暗構筑的手臂在伯洛戈的身側浮現,它向伯洛戈攤開了手,猩紅的眼瞳從手掌中裂開,血色的目光注視著伯洛戈。
伯洛戈嚴肅的目光帶上了幾分輕蔑,揮翻了漆黑的手臂,唾棄的聲音被風雪覆蓋。
“我拒絕。”
強大的吸力捕獲了伯洛戈,剎那間熾白的風暴將伯洛戈吞沒,只留下冰冷的雕塑久久地佇立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