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中,余列身上的凄慘景象,將青瓦子等人嚇得發顫。
他們目光難言的望了余列數眼,然后便紛紛咬著牙齒,神識轟鳴:
“此地不宜久留,諸位道友,我等各自分散逃開。若是能夠逃出去一個,就逃出去一個!”
“此言極是!”
在余列被那白光鎖定時,青瓦子等人就已經動過手,想要幫助余列,結果未能成功,他們全都搬動不了余列的身子。
如今余列已經遭了那白光的毒手,即便他們現在見勢不對,直接就一哄而散,屬于是十分的不講道義,但是也別無他法了。
總不可能,大家全都死在這里,事后連個報仇的希望都沒有。
于是一連八人,全都面色閃爍,略微掙扎過后,就跳入了那廣袤的禍亂域當中,倉皇而去。
不僅僅青瓦子等人如此,那隔著幾千里的負蟾子。
它也是心驚膽顫間,又猛地朝著禍亂域之外退出幾千里,徹底的脫離了禍亂域的邊界,處在萬里之外。
這廝本來也是想著要徑直逃去的,但是一想到自己畢竟也算是半個仙人了,有點法力,且如此回去,著實是不好和紫燭子交代。
“好歹得將余列小子的死法,看清楚了,方便告知給紫燭女娃。而且我現在壓根就不在禍亂域當中,那禍亂仙人當是并沒有理由來打殺我的。”
于是它硬著頭皮,小心翼翼的盤踞在萬里之外的地界,緊緊盯著余列的慘像。
而負蟾子所不知道的是,除去它之外,此時此刻其實還有多道更加遙遠的目光投射而來,也都緊緊的盯著禍亂域邊界所發生的一切。
虛空陰影中,一尊尊龐然大物,它們凝視著血蛆子所化作的萬里尸灰,默然不語,目中忌憚無比。
“痛痛痛!”
對余列來說,他壓根就不知道外界究竟發生了什么,其魂魄都被拆分掉了,無法思考,三魂七魄各自為營,口中嘶吼咆哮。
那拆分了他身子骨的白光,還具現出了一只大手,在余列的筋骨、臟器、血肉、魂魄中,不斷的拾掇,攥取著什么東西。
一絲絲或灰黑色、或金燦燦的氣息,從中被不斷的拔出,蠕動扭曲,然后掐滅成灰灰。
如果余列的意識還清醒,他會發現這些如寄生蟲一般遍布在他全身上下的氣息,正是一縷縷極其細微的龍氣,或濃或淡。只不過平時,余列壓根就察覺不到這些龍氣。
他也完全想象不到,自己的骨髓魂魄中竟然根植著這么多的龍氣,密密麻麻,形如羅網。
足足大半個時辰過去。
當遠處的負蟾子都快要忍不住的想離去時,那盤旋在余列頭頂上的白光,終于戛然而止。
這一幕讓負蟾子的動作又停住,只得繼續耐著心思,觀察余列究竟死沒死。
只見一道冷笑,出現在余列的血肉魂魄間,其嗡聲震動:
“喂!你小子別罵了,本仙可是足足給你清理了三遍。若不是看你順眼,換做旁人,一遍就足夠了。”
對方言語著。
那定住的白光又化作成了一道道絲線,牽引著余列的筋骨血肉,在半空中嗖嗖的穿行,然后將余列破碎的全身緩緩的拼湊在一起,又細細的縫合粘連。
余列那散作一團的三魂七魄,也是被對方以大法力聚攏,并輕輕撫摸。
一陣柔和的靈光閃爍而過,他的三魂七魄就融合在了一起,完美貼合,好似壓根就沒有被拆分過一般。
不多時。
余列的意識恢復清醒,他的魂魄被歸入體內,和身上的每一根神經、血脈重新相鏈接。
一股更加難以忍受的劇痛,猛地就涌上了他的心頭。
這下子,余列連慘叫都叫不出來了,真個就快要昏死過去。
但是一股戾氣,讓余列硬生生的壓住了昏死過去的沖動,他面上扭曲,目色癲狂,從牙齒中擠出聲音:
“為何、為何…閣下為何要壞我道箓!?”
那陌生的神識瞧見余列還能說出話,且是完整的一句話,它再次感到驚奇,口中嘖嘖道:
“能堅持到如此地步,不尿不昏,我禍亂仙宮萬年以來,也是少見啊。不過你這問題,問的可就真是莫名其妙了。”
它語氣怪異的反問:
“難道不是你說的,只要不耽擱你的道途,不讓你殺害親友,無論什么代價,你都愿意付出的嗎?”
余列感覺著實是荒謬。
在山海界中,即便是一個三歲小孩都知道“道箓”對于道人的重要性。
可以說,擁有道箓的修行生靈,方才算是“人”,沒有道箓的,統統都是妖物,是不受龍氣保護,不受山海界仙道意志垂青,沒有修煉資格,隨時都可能被捕獲為奴的下等貨色。
而且道箓一失,就再無獲取的途徑!
除去轉世投胎,余列今后頂多能夠在山海界中充當鬼神,或是去應聘道兵,彼輩擁有著神箓、兵箓,勉強也能在山海界中耀武揚威,只是比起道箓,它們依舊是奴仆一流。
因為所謂的“神箓”、“兵箓”,其實本就是仙道奴籍。
余列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那“禍亂仙人”口中的代價,竟然就是毀掉他的道箓,打落他的仙籍!
于是他忍受著全身每一處血肉的劇痛,慘笑道:
“閣下壞我道箓,和滅我道途有何不同?我之法術、我之履歷、我之仙功,今日統統的一朝喪盡,喪家之犬也不過如此了吧…”
這話落入那“禍亂仙人”的口中,對方訝然的回過神來,心間嘀咕道:
“難怪這小家伙,體內寄生的龍氣根須竟然如此繁多,足足清理了三遍,方才清理干凈。原來這小子身上,有著仙功,得了山海界意志的垂青,并且看起來,應當是筑基之前就獲得仙功了。”
嘀咕一番,它話聲中露出笑意,樂呵呵的道:
“這話你就說錯了,道箓和道途可是兩碼事。
道箓是外來的,道途是你自己走出來的。你且仔細檢查檢查,本仙可有壞掉你的血脈或靈根?一處都沒有啊,你照樣可以繼續修煉的。”
得到對方的提醒,余列那被劇痛充斥著的大腦一怔,他連忙努力的釋放出神識,掃視自己的全身上下、體內體外。
一番努力過后,一個讓他極其詫異的事情出現了。
他的肉身,竟然完好無損!
他的陰神,竟然完好無損!
他幾十年來修煉到手的種種法術符種,其雖然破碎,但是一顆一顆的,都還在他的靈臺中,只需要稍微溫養鍛煉一番,就能將這些法術全都重新的修煉回來。
就連他的道行,也還是一百八十年,并沒跌落!
僅僅是余列體內的真氣、煞氣,都消耗一空了,他若是想要恢復凝煞道士的實力,不僅需要好好的吸取靈氣,恢復真氣,還得從外界采摘一番煞氣,方才能讓修為徹底恢復。
如果還想要繼續的修煉,更是得從外界采摘足夠煞氣,儲存在體內。
但是這些問題,都僅僅是時間的問題。因為余列的“仙煞”根子尚在,他并不需要再次的去凝煞,其凝煞境界并未跌落!
如此情況,可以說是徹底的出乎余列的意料。
他目中恍惚,沒想到那“禍亂仙人”動手時說的,竟然是真的,被對方如此的折騰了一番,他僅僅算是重傷。
一時間,余列面色扭曲,心間狂喜。
須知他剛才之所以如此的慘然,就是以為他的道箓失去,自己多則成為廢人,少則也會是修為大損,連筑基道士都不是了。
不僅僅余列很是詫異,遠處窺視著這一幕的負蟾子,眼睛也是再次瞪大,目中露出驚喜之色。
“沒死啊!沒死就好、沒死就好。”
這廝眼珠子轉動,猛地回過神,也想起了傳聞中,禍亂仙宮收徒的一個步驟…
除去負蟾子之外,那對余列動手的“禍亂仙人”,其人也是有點驚訝:
“好家伙,本以為我再是小心謹慎,他的修為也會跌落到筑基初期,將要從頭開始筑基境界的修煉,就連其所凝練的仙煞也將損失。沒想到,此子連凝煞境界都保住了。
嘖嘖、不愧是能忍耐之人,一次也沒有昏死過去。”
那仙人雖然心間詫異,對余列欣賞連連,但是它并沒有流露出來,而是擺出智珠在握的態度,淡淡道:
“如何,現在相信本仙的手藝了吧。”
余列回過神來,惶恐的心神定下了大半。
但是他依舊眉頭緊皺的望著虛空四方,還是想不清楚對方為何要勾銷了他的道箓。
那仙人似乎瞧破了余列心間疑惑,輕笑著道:
“此番失去了道箓,你即便再回山海界,那道庭應當也是不會再認你了。不說道庭,沒有了道箓,就連仙庭都不敢認你。
你且放心,即便你是被彼輩派來的細作,只要你能夠在禍亂域中成功的歷練出來,登上了仙宮,到時候,你就是我仙宮中根正苗紅的禍亂弟子!”
瞬間,余列心間的疑惑盡去,面色再次陰沉。
他明白了,如今失去了道箓,即便他主動的想要投誠道庭仙庭,對方也不會再拿他當人看,只會拿他當狗,隨時都可以將他打作奴仆,當做耗材。
且即便他再有委屈,想要找人鳴冤,他連道箓都沒有,龍氣也喚不動,天下間也將無人會信他,反倒是會覺得他定是犯下了天大的差錯,竟然連道箓仙籍都被革除了,妥妥的道奸!
可以說,山海界,已經不是他余列的家了。
他將再無龍氣庇佑、再無仙律可以撐腰,而是一山海界中人人喊打的野道人。
與之比起來,他還真不如就此在禍亂域中安家,從今往后,老老實實的當個道賊,以求能拜入仙宮,得到那禍亂仙人的庇佑。
霎時間,余列心神悵然,心間那股有如被剪斷了臍帶的胎兒般的孤寂感覺,再次襲上他的心頭。
那“禍亂仙人”瞧見余列的模樣,這廝的語氣反倒是變得寬慰起來,靈光微現,落在了余列的身上,安撫道:
“丟失道箓,難受只是一時的,習慣就好、習慣就好啊…”
它的話聲充滿了感慨,且欲言又止,仿佛還有話沒有說出來似的。
余列聽見對方這話,慢慢回過神。
然后他忽地又想到了一點,眉頭擰成了一團,驚疑的暗道:“話說道箓這種東西,是什么人都能革除嗎?若是如此,山海界豈不是要出大亂子。”
道箓一物身為山海界道人的身份證明、權益保障,它的強悍可是通行諸天的。
有道箓在,諸多文明中的強大存在想要對山海界的道人們進行搜魂,最終都是束手無策,毫無辦法。
此物有效的保障了山海界中人的尊嚴,讓眾人寧死不為奴,也保障了山海界道人們不會遭遇奪舍的隱患!
而如果除去仙庭之外,外人也有法子去單方面的革除道箓,那有心者完全可以先革除道箓,再對山海界中人進行搜魂奪舍,以及派遣細作進入山海界內。
“等等,且據我所知,所有的史書中都只記載過,道庭可以上報仙庭,封禁某某人的道箓,但是并無一個徹底革除道箓,將人貶為野道人的例子存在。”
余列想到了這點,他從莫大的懊悔惋惜中脫離,回過神來,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
余列目光閃爍,心間期待道:“莫非這‘禍亂仙人’親自出手,拔了我的道箓,不單單是考驗,也是另有緣故?”
立刻的,他仿佛是抓住了最后一根足以安慰自己的救命稻草一般,急聲問那仙人:
“敢問仙長,仙宮中人的道箓,也都已經革除了嗎?”
那“禍亂仙人”聽見問題,停頓了幾息,似笑非笑的出聲:
“你這話,是否想問禍亂仙人的道箓,還在不在?”
余列感覺對方的話有些怪異,但是也來不及注意這點,猛地點頭。
“哈哈哈!”
忽然,一陣大笑聲,從對方的神識中傳出來:
“那當然是…還是在的呀!你這家伙想什么呢,歷練只是對你們這些想要拜入仙宮的人而言,方便爾等脫離山海界,歸為宮中。”
這笑聲讓余列的眉頭又擰巴起來,心間驚疑不已。
禍亂仙人的道箓還在,對方究竟是故意保留,還是無法革除…
那回話的仙人好似被戳中了笑穴,它在虛空中足足笑了幾十來息。
余列心間的疑惑更多了,正當他還想要詢問時,那仙人的笑聲卻戛然而止,忽地道:
“時間也差不多了,本仙難得出門一趟,也是時候回宮了。你這小家伙且老老實實的在亂域中歷練,啥時候能夠爬上仙宮,再說其他。
雖然你道箓已經沒了,本仙也頗是瞧得上你,但是該走的程序,還是得走的。若是你一不小心,死在了亂域中,那也是你的造化,怨不得旁人。”
此聲一落,余列立刻就感覺身子一晃。
他腳底下猛地傳來了一股吸力,將他往濃霧般的禍亂域中狠狠的扯過去。
余列頓時身形顛倒,上下難分。
他在暈頭轉向間,口中僅僅來得及驚呼:“仙長…”然后就徹底的墮入了禍亂塵埃中,未掀起一絲漣漪,咕咚消失不見了。
虛空冰冷,亂域廣袤。
百萬、千萬里的范圍,被籠罩在一片塵埃濃霧中,其不斷的吞吐著虛空中來客們,仿佛一頭永遠也吃不飽的巨獸。
當余列的身影消失后,一道道強橫的神識,姍姍來遲般出現在了禍亂域的邊界處,掃視上下。
這些神識的來襲,使得正窺視著禍亂域的負蟾子有所察覺,它忍不住的回頭,看向了那一尊尊被鎖鏈牽扯住,亙古盤踞在山海界四周的強大存在們。
嗡嗡!
一柄通體發白的劍形,終于也自虛空中緩緩浮現,顯露面容,出現在了余列消失的位置,一陣劍意勃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