扒去一層皮后,山道上的狂風竟然停了。
邢云霄面露愕然之色,扭過頭看了一眼呂巖。
“怎么了哥哥?”呂巖見他神情有異,問道。
“你上來試試。”邢云霄說道。
呂巖摸了摸頭,邁上石階,但下一秒他身上的破道袍就被風掀起,頭發也飛舞起來,明顯是有風吹拂在他身上。
“沒事了,你回去。”邢云霄揮了揮手。
說罷,他自己扭頭重新走上山道。
這一次,山道上變得安靜且安全,不僅沒有一絲風,甚至連腳下石階都仿佛變得踏實起來。
“我就不信這山一直是這樣的。”
邢云霄暗自喃喃:“我好像大概明白一些事情了。”
人皇之書被毀、世界異化,影響的不僅僅是人類社會,也不僅僅是制造出一堆與妖怪不同的詭異存在,還有地形地貌。
這一切,仿佛在把整個俗世…往某個充滿傳說與神異的世界拉攏。
過去聊起一些恐怖故事、都市傳說,也許大家都是一笑而過,最多調侃兩句“我柜子動了”嚇唬一下朋友。
但現在,它們就有可能全都是真的了。
不對,不僅是真的,而且會比傳說中更可怕、更詭異、更加難以想象!
思忖中,邢云霄已經漸漸走了幾百上千級的臺階,山道前方也不再是茂密樹林,隱隱開闊起來,可見光芒。
“大哥哥…我…明白了…”
就在這時,呂巖的聲音突然從后邊傳來!
邢云霄大吃一驚,勐地回頭,發現呂巖居然一直不吭聲地跟在后面!
這小道士此時和他之前一模一樣,整個人已經快要被狂風撕開了,但他一受傷,便直接伸手撕去那塊皮肉,一邊向上、一邊撕皮,竟也能跟住邢云霄!
“這條路,需要我們,一邊走,一邊…”
他話說到一半,又被狂風灌進嘴里,嗆得面部扭曲。
“你別說話了!”邢云霄震驚萬分:“我們到上面再說,還有——你還好吧?”
“沒、沒事!”呂巖竟擠出一個笑容:“還蠻刺激的!”
這孩子,究竟是有什么奇怪的屬性…
邢云霄不想再問,后退兩步,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呂巖,陪著他一起上山道。
在這一過程中,小道士身上的道袍同樣被撕爛,不過小男生倒沒有太多羞恥之心,一副無所謂模樣,反倒是邢云霄有些看不過去,用呂巖自己身上扒下來的皮拼拼接接,給他做了點簡單的遮羞衣物。
待到呂巖也同樣完全褪去外面那層皮后,兩人便能在山道上如履平地——而這時,山道也到了盡頭。
“這到底是個什么名堂?”邢云霄稍松口氣,問道。
看呂巖之前的模樣,似乎是有所明悟。
“佛家禪宗好像有種說法,叫‘脫了衣服去’,不過我只聽說過,不太了解。”
呂巖應道:“我們道家也有種說法,叫‘去衣裸裎’,大概意思解釋起來比較麻煩啦,反正都是要我們褪去俗世的一些東西。”
邢云霄面色古怪:“你是指,我們的皮肉,是衣服?”
“咱們都是下凡仙了,扒掉舊的人皮,也不奇怪吧?”呂巖摸了摸他褪去舊皮后亮光光的腦袋。
“不奇怪,不奇怪…”邢云霄實在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了:“這前面有條河,喝點水去吧。”
他們走出山道后,迎面便是一條小河。
這河從幽深山間而來,清澈無比,可以看見水里一條條小魚歡快地游動。
邢云霄試探地將手伸進河里,冰涼清爽,沒有刮掉他的血肉,那些魚也沒有兇性大發地撲上來。
“大哥哥,我覺得這河水可能也不簡單。”呂巖小心翼翼地說道。
邢云霄點了點頭:“山道這么神異,河水也難說——但我有種預感,我們還不能不喝這水。”
他解釋道:“不論龍嵴峰上有什么古怪,目前來看,它不僅沒有真正傷害到我們,反而按你的說法,是替我們換了舊皮、生了新皮。”
“這條上山路雖然難走,但卻未必不是一次機緣…說不定,這正是一條錘煉我們的路。”
“是噢!”呂巖眼睛一亮:“可能就因為咱們是下凡仙呢,要是普通人來,掉層皮肯定就死啦!”
話已至此,兩人對視一眼,都同時捧起河水、遞到嘴邊。
一口清涼山泉水下肚,邢云霄頓時神清氣爽,仿佛又被靜心神咒洗滌了一遍。
“好像沒感覺呢。”呂巖嘻嘻笑道。
邢云霄也露出微笑:“看來,這是怕上山道的人太痛苦,給一點緩沖休息的…唔!”
話說到一半,他突然臉色劇變,捂住心口!
他的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之手死死攥住!
一息之間,他的視線就已經模湖,整個人痛到弓成蝦米倒在地上,全身血液都凝結了一般,呼吸也難以呼吸。
幾次痛苦地心跳后,他感覺自己捂住心口的手似乎被什么東西頂了起來。
極度痛苦之中,他用強大的意志力強撐著睜開眼,低頭望向胸口。
只見那里皮肉下邊,有什么東西正在一點點鉆出,頂開了他的手。
很快他就看清了,那是一個心臟的形狀。
撲通、撲通、撲通…
在幾欲昏死過去的恐怖劇痛中,他胸腔中的心臟終于完全頂開皮肉,像一只破繭之蝶,蹦了出來!
啪嗒、啪嗒兩聲,這顆鮮活的心臟在地上彈了兩次后,落入河水之中。
心臟入水,那些小魚立即涌了過來,它們瘋狂地爭搶著心臟,如風暴般席卷過去,轉眼就把這顆心吃得一點不剩。
這時,邢云霄身上的痛苦也漸漸褪去,他抹了一把流到眼睛里的冷汗,再次望向胸口。
只見那剛剛被頂開的皮肉正在慢慢自愈,從尚未痊愈的裂口往里看去,能清晰地看見一顆全新心臟長了出來。
“媽的…”他忍不住罵了句臟話:“這也太痛了。”
漸漸恢復過來后,他朝呂巖那邊看了一眼。
這小道士正攤開手腳躺在地上,胸口一片血跡,血跡連向河邊,而他一樣滿身冷汗,正從剛剛的劇痛中恢復過來。
“這又是什么典故?!”邢云霄忍不住粗聲問道。
呂巖大喘著氣:“《列子》中有關心換心的記載,但好像和我們經歷的,不太一樣…”
“我不是真的想問!”邢云霄搖搖頭,慢慢坐了起來。
換了顆心后,他并沒有感覺到身體什么異樣,或者有什么不同。
只是那之前的劇痛太過恐怖,就連時不時自切腦袋的他都不愿哪怕回想一下。
又用了整整十來分鐘,邢云霄才完全緩過勁來。
他抬頭望向不遠處直入云霄的龍嵴峰,苦笑一聲:“這上面,到底還有什么在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