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理會的調查船——那艘有著類似鯨魚的造型、長達六百米的藍色艦船,真正出現在他眼前時,給楊洺的震撼依舊無以復加。
雖然在深淵游戲中,只要去深空港口發會兒呆,就能獲得差不多的視覺體驗。
但這種真實感,以及艦體帶來的壓迫感,全息裝備搞出的模擬神經信號完全不能比擬。
幾只小型無人機離開母艦,飛向楊洺與麗娜醫生所在的登陸艇。
似乎是看出了楊洺的緊張,麗娜醫生主動伸手,用她溫軟的手掌覆蓋住了楊洺的手背,苗條的身子努力前傾,與楊洺交頭接耳狀。
“漢頓,不要對他們說任何事,我會想辦法幫助你。”
楊洺皺眉看向近在咫尺的麗娜。
他還以為會有一個濕吻。
麗娜醫生繼續在他耳畔竊竊私語:“我有星際認可的醫生執照,而且只是為艦員服務的隨船醫生,星際通用原則中,有醫者無罪的條款。”
“嗯,”楊洺點點頭。
他眉目間微微跳動,有些欲言又止,但還是道:“我應該會被他們扣留,如果你能獲得自由的話,我可能會需要一些藥物。”
楊洺指的是基因穩定劑。
“放心漢頓,我明白你需要什么,你現在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你有抑郁癥的事,我知道的。”
麗娜示意楊洺保持沉默,隨后恢復了正常坐姿,拉過安全帶穩穩地扣好卡扣。
——現在他們的艦艇已經被人理會所監控。
楊洺有樣學樣扣好安全帶。
他想著,之前如果能隨手扣好安全帶,或許就可以避免剛才的撞擊傷,那樣麗娜就不會發現他被改造過的事實。
不過,麗娜醫生的反應,是不是有點怪異?
她未免太過冷靜。
四臺無人機緩緩逼近,一道道射線掃描著楊洺與麗娜,應該是在做檢測。
楊洺這才有機會舒緩一直緊繃的神經,雙目無神地盯著登陸艇的操作面板。
這里的每一處細節,都在提醒著楊洺,他現在是漢頓。
剛空閑下來,楊洺便不自覺地開始思考下列幾個問題:
深淵游戲的真相;
地球為什么會被摧毀;
自己是否已經改變了未來;
如果已經改變了地球爆炸悲劇,那他自然也不會被地火摧毀,也就不會復活在科研船上…這好像是一個時間悖論。
解開一切謎團的關鍵,就是尋找到,自己此刻所處的世界與深淵這款游戲存在的某種關聯。
這個命題有些復雜,楊洺很快就覺得十分頭疼。
現在能確定的是,他已經改變了一點東西。
科研船沒了,遺失之聲這個帝國陣營的三十級小隊史詩副本也不復存在了;
本該改造自身的基格羅夫,選擇了改造上尉漢頓,而后基格羅夫引爆了反物質炸彈,讓一切歸于虛無。
哪里開始出現了變化?
楊洺覺得,應該就是在他跑到艦橋,在女武神被催眠氣體放倒之后,開口說了那兩句話。
那是一切的轉折點。
莫名的,楊洺想起了一些與女武神對戰時的細節。
“她是穿了帶花紋胸罩的。”
楊洺低聲喃喃著。
女武神那戰斗服材質的浴衣下,穿著精致的、貼合的超薄胸罩。
“什么?”麗娜醫生覺得自己聽錯了。
“沒什么,”楊洺笑了笑,眼底劃過幾分傷感,隨后就恢復了正常,“在感慨發生在科研船上的一場悲劇。”
咚、咚、咚、咚。
像是有人在敲門,四臺無人機貼在了登陸艇左右。
楊洺面前的屏幕自行關閉,登陸艇僅剩的輔助矯正引擎熄火,由這四臺無人機劫持著,朝那艘調查船的側甲板飛去。
沒了艙內儀器表盤的光污染,宇宙變得更深邃,星光也更鮮亮。
楊洺靜靜地發著呆,一只溫軟的手掌又覆在了他手背上。
麗娜那溫柔的聲線誦讀著一段詩文:
“不要拒絕恒星吹起的微風。
“她將送我們去往嶄新的世界。
“不要拒絕真空出現的皺痕。
“那是先輩為你我留下的指引…”
楊洺笑了笑,慢慢閉上雙眼。
他不知道前路如何,但現在已經必須走下去。
“哦,帝星,”麗娜突然壓低嗓音說著,“我好像惹了麻煩,我引來了這艘調查船,也就暴露了那兩艘逃生艇的位置…”
楊洺眨眨眼:“是調查船自己捕獲我們的。”
麗娜扭頭看著楊洺,似是想確認什么。
幾秒后,她輕輕點頭,有些不安地道了句:“是的,這跟我們好像沒關系。”
楊洺反手握住了她的右手,溫柔地揉搓著。
“放輕松,麗娜,不會有任何問題。”
麗娜做了幾個深呼吸,對楊洺感激地一笑。
現在他們互相有了對方的把柄。
登陸艇緩緩逼近藍色飛船,側甲板張開了方正入口,里面閃爍著微弱的指引光亮。
四只無人機不斷調整角度,讓登陸艦平穩地滑入艦體;外艙緩緩閉合,靜謐的宇宙再次被扔在身后。
外艙開始注入空氣、增加壓強、場力模擬重力,四臺完成了使命的無人機自行脫離。
一群穿著白色戰斗服的男女圍了上來,端起了不同顏色的鐳射槍。
楊洺將光劍與光盾手套放在座椅下,與麗娜同時舉起雙手。
這時,楊洺心底劃過了一個念頭,但這念頭剛出現,就被他用力掐滅。
‘奪取這艘飛船需要多少時間?’
次級古神生命體·漢頓的代替者·地球小青年楊洺,剛剛就是這么想的。
人理會的衛兵們很有禮貌。
楊洺沒有感受到哪怕一點點的不尊重。
登陸艇的‘剪刀門’緩緩開啟,楊洺鉆出艙室,又轉身將麗娜醫生扶了出來。
周圍的衛兵沒有任何行動。
一名中年男人取下戰術頭盔,露出了那微微卷曲的淡金色長發,英俊剛毅的面孔,對著楊洺點頭致意。
“請告知伱們的身份!”
“我叫漢頓,”楊洺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軍服,“來自謝爾曼帝國,這位是麗娜,我們科研船的隨船醫生。”
“好的漢頓先生,”中年男人問,“你們遭遇了事故嗎?”
“是的,飛船炸了,”楊洺聳聳肩,“其他的我無法多說。”
“哦,這真是一場悲劇!”
中年男人露出了真誠的惋惜和悲傷。
“如果這場事故是因為我們對你們的追逐,那我們也就背負了一份罪孽,請原諒我們對維護人權的執著。還有其他逃生的艦艇對嗎?我們會盡快為他們提供援助。”
楊洺心底冒出幾個問號。
人理會…這么好說話嗎?
“不過,漢頓先生,還有這位令人尊敬的醫生。”
中年男人道:
“我們必須暫時將你們隔離,后續也會展開審問。
“我們確信,你們原本所在的科研船在進行極度危險、有悖倫理的科學生化實驗。
“在審問的過程中,如果我們冒犯了您的基本權利,您可以隨時向我們抗議,我們會通過討論決定是否糾正我們的行為。
“不用緊張,您已經得救了。”
“感謝你們的營救,”楊洺低聲應著,心底卻是一陣犯嘀咕。
幾分鐘后。
在衛兵們的簇擁下,楊洺和麗娜穿過了幾處銀白色基調的走廊,抵達了一片寬敞的艙室。
數十只倒梯形的透明玻璃房排成了方陣。
這些玻璃房應該就是調查船上的‘牢籠’,里面的條件十分不錯,有雙人沙發、懸空的娛樂屏幕、滿格的無線信號、以及擺滿了飲料和食品的恒溫箱。
甚至,還可以在里面選擇,讓四面的玻璃變得不透明。
領頭的中年男人客氣地問:“兩位要呆在一起,還是需要避嫌?”
“我們需要在一起!”
麗娜醫生有些緊張地說著。
“請選擇你們的隔離室,你們有什么幸運數字嗎?”
“就這個吧,最近的這個,”楊洺隨意找了一件玻璃房,麗娜醫生立刻跟了上去。
很快,玻璃房的大門合上,四名士兵持槍站在了四個角落。
楊洺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看著手邊彈射出來的點餐界面,一時間…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形容。
這就是人權與倫理調查委員會的囚室嗎?
牛逼,愛了。
楊洺點了兩杯咖啡,舒服地躺在沙發上,開始回憶自己玩深淵時獲得的信息,搜索漢頓記憶中關于人理會的介紹。
人理會是隸屬于星際法庭的中立組織,不受各星際政體的直接約束,在銀河系享有盛譽,是謝爾曼帝國這種區域霸主都十分頭疼的存在。
人理會主張保護個體。
落在人理會的手中,最壞的結果就是被送到星際法庭。——星際法庭是由一百多個星際政體聯合成立的機構。
真正懼怕人理會的是基格羅夫,人理會能夠關停他的實驗。
想明白這些,楊洺的坐姿頓時更加放松。
楊洺覺察到,自己接下來大概率會被謝爾曼帝國搞回去;
如果他是成功改造體的消息傳出去,謝爾曼帝國接下來會成為他最大的威脅。
他會被立項研究?
還是會被秘密處理掉?
楊洺冷靜地分析著各類可能性,他覺得自己可能并沒有暴露,尾艙戰斗發生前離開的那些人,很可能并不知道備用實驗室臨時進行的實驗。
麗娜在不斷地踱步,略有些焦慮。
麗娜醫生擔心的沒錯,人理會的調查船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另外兩艘逃生艇。
很快,附近十幾個玻璃房中,聚集了科研船上逃出來的幸存者。
這里有四十多名船員,二十多名參與了基因實驗的研究人員,二十多名保潔與廚子,以及十多名負傷的帝國士兵。
士兵與研究人員成了重點關注對象。
楊洺看到情婦一號時,她也在含情脈脈地注視著楊洺,眼里寫滿了劫后余生的感動。
這讓楊洺對未來產生了一種美妙的期待。
很快,那名此前‘接待’了楊洺的中年男人,帶著一行十多名穿著人理會制服的中老年人類與類人智慧生命體,站在了艙門附近。
“現在,請你們中職位與軍銜最高的人,向前接受我方的審問。”
科研船的幸存者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有個船員小聲回答:“現在職位最高的應該是我們船上僅剩的三副,他能代表我們。”
楊洺表情有點凝固。
“很好,哪位是三副?”
帝國的士兵、船員、研究人員、保潔、廚子盡皆保持了沉默,此時開口無異于對漢頓的背叛。
“他、他就是,”情婦一號指著楊洺所在的玻璃房,“他叫漢頓,也是基格羅夫教授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