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宜妃提及方子,康熙心情很微妙。
方子…
這次去巡南河,是不是應該叫上九阿哥?
淮河段的防洪工事,多是去年完成的,用的是泥灰。
都是在淮安當地弄的石灰窯。
這跟九阿哥在內務府時的小打小鬧不一樣。
利國利民,當記一功。
五阿哥的資質在那里擺著,不是能支撐翊坤宮一脈的。
他序齒在前,以后晉爵也多半會在九阿哥前頭。
五阿哥府的嫡子有疾,不宜承爵,那就是庶長子頂門立戶。
哥哥壓著弟弟還罷,總不能讓九阿哥與十八阿哥以后,還要被侄兒壓著,還是個庶出侄兒。
自己一直壓著九阿哥的功勞,對九阿哥很是不公平。
沒有道理孝順兒子,反而要吃虧。
誰的兒子誰心疼,要是五阿哥壓著九阿哥,那康熙不會說什么。
長幼有序,五阿哥也有當哥哥的樣子。
可要是一個庶出皇孫,壓在九阿哥身上,連帶著十八阿哥都要等著那邊照顧,康熙不放心。
相反,要是九阿哥照顧十八阿哥,他心里更踏實。
康熙看了眼十八阿哥。
九阿哥待異母弟弟十七阿哥與十九阿哥都十分友愛,更別說同胞的十八阿哥。
“想不想見你九哥?”
康熙問道。
十八阿哥笑道:“九哥要來了么?那兒子將中午的羊肉燒麥留給九哥吃,九哥會不會帶肉干過來…”
小孩子最關注的,除了吃,就是玩。
他跟兩位同胞哥哥差了一代人,一年也見不著兩回,要說兄弟情深談不上,可因大年初一才見過,正印象深刻。
五哥,胖乎乎能吃的哥哥。
九哥,瘦瘦的、帶零嘴兒的哥哥。
可惜的是,初一那天的零嘴兒,不僅五哥沒有撈著,他也沒有輪上。
宜妃看著康熙,有些不解。
最近宮里還有什么事情需要傳召九阿哥?
鐘粹宮修繕也好,榮嬪挪啟祥宮也好,都不與九阿哥相干。
皇上這是想要調九阿哥回內務府?
宜妃心中有些擔心。
她怕九阿哥回內務府,負責的都是細碎差事,功勞不顯,以后皇子晉爵的時候吃虧。
康熙望向宜妃,似有深意道:“放心,朕不會委屈了老九。”
宜妃搖頭道:“臣妾沒有什么不放心的,就是想到老九家的小小子,聽說生的時候老九媳婦遭罪了,不知道現下如何…”
康熙這幾日還真沒有看到九貝勒府的消息,想了想,道:“就老九那不抗事兒的性子,要是他福晉真病得厲害,早就鬧到太醫院了,哪里會這樣消停?董鄂氏遭罪是遭罪,不過應該沒有大礙。”
宜妃道:“怪不得說‘知子莫若父’,聽皇上這么一說,臣妾就放心了…”
皇上沒有調九阿哥回內務府的意思,這心呢,確實能放下一半。
康熙如今行事,倒是越發隨意。
既是想到九阿哥,他立時叫了個侍衛,吩咐道:“傳九阿哥來暢春園…”
那侍衛應聲下去了。
十八阿哥望向宜妃道:“娘娘,九哥是騎馬還是坐車?九哥的荷包是滿的,還是空的?”
宜妃:“…”
侍衛就得了一句吩咐,九阿哥稀里糊涂的,還真未必會有閑心拾掇吃的。
至于騎馬還是坐車,估計會騎馬。
這是侍衛過去傳人,不好打聽緣故,只能趕早了。
康熙在旁聽了,想著要不要叫人追那個傳話侍衛再交代一句,想想還是算了。
回頭南下,少不得有騎馬趕路的時候。
如今沒有那么冷了,九阿哥也別那么嬌氣了。
正如康熙與宜妃所說,聽到御前傳人,九阿哥還真沒敢托大坐車,老實騎馬。
不過他荷包倒是滿滿當當的。
因為侍衛傳話的時候,他剛好去膳房淘換零嘴兒。
想著的是,舒舒怕苦,這喝著的祛痰的藥是苦湯子,還是找東西甜甜嘴兒。
于是,他就找了一包杏肉干、一包橘子軟糖。
都是與藥性不沖撞,還不硬,可以給舒舒吃。
結果沒等他往正院去,侍衛就來了的,就在袖子里揣著了。
雖騎馬往園子去,可九阿哥有自知之明,并沒有快馬。
但是跟馬車相比,騎馬到底快了一倍時間,兩刻鐘就到了小東門。
九阿哥下馬,臉都木了。
他腳步匆忙,跟著侍衛進了園子。
等到侍衛拐彎,沒有往清溪書屋去,而是往暢春園去時,九阿哥覺得不對。
他望向那個傳話的二等侍衛,帶了幾分緊張的,道:“汗阿瑪只傳了爺來,五貝勒傳了沒有?”
那侍衛不僅是個冰塊臉,還是個蚌殼嘴,道:“奴才不知。”
九阿哥越發懸心。
這是娘娘得了急癥?
或是小十八有什么不對?
他又告誡自己不要想這些不吉利的,倒像是咒娘娘跟幼弟不好。
只是他不是膽大的,自己嚇自己,臉色駭白。
等到回春墅前,九阿哥雙腿已經發軟。
侍衛進去傳話。
九阿哥的眼睛忍不住亂瞄。
這好像…沒有什么異常…
不遠處粗使太監在掃灑,配房里,也有宮人出入。
這不像是出了什么事兒的情景。
這會兒工夫,侍衛出來,道:“皇上叫九爺進去。”
九阿哥沒有急著進去,看了那侍衛兩眼,忍不住問道:“你平時也這樣,臉上半點兒笑模樣都沒有?”
那侍衛聽了一怔,隨后恭敬道:“奴才…奴才是有個毛病,不大會笑。”
九阿哥輕哼了一聲,指了那侍衛道:“你這是不會笑么?這是討債臉吧,嚇了爺一跳!”
但凡不是這個死出,換個神情正常的侍衛傳話,他也不會大過年的頂風騎馬。
說了這一句,他就撣了下袖子,大踏步的進了屋子。
這應該是好事吧?
在娘娘的地盤,能見到娘娘。
九阿哥的嘴角就帶了笑,腳步也輕快起來。
進了里面,就見炕上坐著兩人。
左邊是皇父,右邊是自家娘娘。
挨著炕邊的椅子上,坐著十八阿哥。
見九阿哥進來,十八阿哥下了椅子站好。
九阿哥立時對著康熙打千,想要請安,話到了嘴邊,想到了尼固珠,就改口道:“兒子給汗阿瑪拜年了,汗阿瑪新年好!”
康熙聽了,不由挑眉,道:“怎么還帶拜兩回年的?大年初一不是拜了么?”
九阿哥道:“那不一樣,那是隨大流磕頭,今兒是兒子的孝心。”
“倒是會嘴上哄人了,朕今兒不傳你,也見不著你的孝心!”
康熙輕哼道。
九阿哥毫不猶豫地搖頭,道:“就算您不傳兒子,兒子在元宵節前也要來一趟的,這元宵節前,都是過年,您這壓歲錢就別省了。”
圣駕元宵節后就要離京,那自己要在理藩院下辦官燒鍋與藥酒作坊之事,肯定要在元宵節前來報備的。
這關系到他在理藩院亮相,他可不想跟在戶部似的,什么都插不上手。
康熙打量他兩眼,道:“感情這除了長歲數,還長厚臉皮,都多大了,還惦記著壓歲錢?”
九阿哥伸手,道:“就是八十八,也想要汗阿瑪您多給零花兒…”
康熙摘了荷包,丟到他懷里,道:“回頭豐生他們大了,當著他們的面,你也這樣嬉皮笑臉…”
九阿哥雙手接了荷包,可不認這個,道:“那是兒子言傳身教,教您的孫子們孝道呢,但凡學了三分孝順,兒子就不愁了。”
宜妃在旁,笑著聽父子斗口,心中驚訝不已。
老九什么時候跟皇上之間關系這樣親密了?
看著倒像是尋常人家的父子。
九阿哥對皇上少了幾分畏懼,皇上對九阿哥多了幾分包容。
換了五阿哥在御前,都不會這樣父子親密。
對于這個局面,宜妃自然樂見其成。
九阿哥美滋滋地將荷包揣起來,正好摸到自己的兩個荷包。
想著里面是杏肉跟橘子軟糖,九阿哥就掏出來,道:“兒子家里都是汗阿瑪賞的,今兒過來的匆忙,也沒有什么孝敬汗阿瑪跟娘娘的,這兩包零嘴兒,孝敬給您跟娘娘,正好您跟娘娘哄小十八…”
康熙:“…”
這是兩包零嘴兒,要做幾個人情?!
宜妃直接白了九阿哥一眼。
十八阿哥心情有些愉悅。
果然讓他猜著了,九哥身上帶了零嘴兒。
康熙無奈道:“幼弟在旁,都不曉得照顧,沒個當哥哥的樣子。”
九阿哥聽了,不樂意道:“有汗阿瑪跟娘娘在呢,我充什么大尾巴狼?可不興偏心啊,五歲的兒子是兒子,二十一的兒子也是兒子!”
康熙覺得有些頭疼:“都說‘近朱者赤’,你跟四阿哥在戶部一年,怎么就不能跟四阿哥學學?穩重些,少貧嘴!”
九阿哥咋舌道:“兒子跟他學什么啊,就不能跟好人學學?”
康熙的臉黑了。
宜妃的笑容也有些僵硬。
小十八看著胞兄,有些操心。
自家九哥好像不大聰明的樣子,當著汗阿瑪的面說其他哥哥的壞話。
九阿哥接著說道:“那是個鐵人,出息著呢,年前那陣子,好么,入更才離了衙門,早上辰初又去了,汗阿瑪您占便宜了,省了一份俸…”
“您那四兒子身子結實,經得起糟蹋,您這九兒子有自知之明,就不逞那個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