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不是說話的地界。
顧氏眼見著尼固珠牽著張廷瓚的手,兩人一起往院子里走,忍不住帶了笑意,跟小姑子道:“大格格還是這樣活潑…”
夏天說話還沒有這樣利索,不過一樣的愛親近人。
現下大了半歲,說話都跟大孩子似的。
七月里張氏到京后,曾跟著長嫂,去拜訪過伯夫人,見了兩次尼固珠。
張氏看著大格格不見外的樣子,也跟著笑了,道:“是啊,不僅活潑,還貼心,是個招人愛的好孩子。”
后頭丫鬟、婆子,手中提著、懷里抱著的,都是歸寧禮。
顧氏瞧見了,難免不安,跟張氏道:“這是不是禮太重了?”
自古以來,抬頭嫁姑娘。
這說的不是攀高枝,而是女方姿態問題。
要是福松是齊錫夫婦的親兒子,張家也不會這樣沒有底氣。
可福松是養子,顧氏這個嫂子就擔心,小姑子處境會為難。
原本以為小姑子嫁了福松,以后兩家就挨著住。
可誰會想到福松卸了貝勒府的差事,也準備搬出配院了。
張氏笑著說道:“母親說了,這是頭一年,就預備的豐厚些,以后就會隨大流預備。”
顧氏聽了,這才安心。
前頭,尼固珠邁著小短腿走路,嘴巴里也沒有消停。
她惦記著小弟弟,已經迫不及地問道:“張大舅,小弟弟呢?舅母說,您家有個小弟弟…”
張廷瓚道:“在他自己的屋里,一會兒抱到正房,你就能見著了。”
尼固珠笑道:“我給他帶了壓歲荷包!”
院子里都是尼固珠歡快的聲音。
張廷玉跟在哥哥后頭,聽了清脆笑聲,想起家里懷孕的妾室。
他年過而立,膝下荒蕪,又是在亡妻后立志不娶的,如今身邊一妾,還是亡妻臨終前做主納進來的,為的就是繁衍血脈。
早年并不覺得兒女有多重要,可年過而立,心境就不同了。
去年這個妾室有了身孕,再有幾個月,就要臨產。
到時候不管是兒子還是女兒,都會記在他發妻名下。
他跟發妻相伴十載,琴瑟相合。
只是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
許是老天嫉妒,讓他鴛鴦失偶。
他看著尼固珠的背影,目光多了柔和。
若是吳氏生下長子,是他跟姚氏的嫡長子;若是生下長女,也是他跟姚氏的嫡長女。
他的女兒,要做張家的姑奶奶。
父親痛斥老三的話,老三去年跟他轉述了。
張廷玉將心比心想一想,就明白了父母的憤怒。
只是那幾年,他也焦頭爛額,既要給妻子求藥,又要專心備考,行事就不周全。
仔細了解三姐的境遇,張廷玉對于張姚聯姻的心思就淡了幾分。
就算以后依舊在舊親中擇婿,他也不會挑三姐夫那樣清高、不知世事的…
貝勒府,西廂房。
九阿哥又在北屋門口坐了。
“爺在這兒用早膳,一個人吃飯不香…”
舒舒已經起來,看著九阿哥道:“我昨兒點了菜,正好爺一起吃…”
九阿哥道:“除了年菜,還有什么?”
“東坡肉、熏醬拼盤、煎蝦餅、蒸肚絲,再加一道丸子湯…”
清淡了好幾天,提及馬上要來的早膳,舒舒兩眼發亮,口齒生津。
九阿哥道:“聽著這些菜碼,配春餅倒是正好。”
舒舒點頭道:“就是想吃卷餅了,昨兒才叫膳房預備這些,不過阿牟說了,現下我牙齒軟,還是吃發面餅,今兒只能夾荷葉餅吃。”
這就是美中不足了。
說話的工夫,膳房送食盒過來,同來的還有小椿。
舒舒見了,道:“怎么回來這樣早?”
她之前給小椿放假,吩咐過小椿今天晚飯后或明天早飯前回來就好。
小椿先給九阿哥見了禮,才回道:“惦記著福晉跟小阿哥,在家里奴婢待著也不安生。”
舒舒道:“那一會兒換了小棠,她這兩天沒敢睡踏實…”
昨晚雖安排臘月跟她輪班,可是今早看小棠,還是帶了黑眼圈。
白果正在旁候著,準備擺膳,看了眼門口的九阿哥,見他沒有要走的意思,道:“福晉,膳桌怎么擺?”
舒舒道:“就搬兩個小幾,擺在里屋門口吧!”
九阿哥人都來了,那她就陪陪。
九阿哥聽了忙搖頭道:“不行,門口這里也有穿堂風,還是擺炕桌,給爺每樣夾些菜吃就是了,我早上本也吃的不多。”
舒舒聽了,也不勉強。
等到炕桌擺上,舒舒叫白果拿了備用的盤子,然后她拿了筷子,夾了兩筷子肚絲、一個蝦餅,又從熏醬拼盤里,每樣熏醬撥了一筷子,再將荷葉餅擺了四個過去。
等到膳桌擺好,夫妻兩個就都吃了起來。
丸子是素丸子,里面放了白菜、粉絲,做湯很清爽。
九阿哥喝了一碗,道:“爺將豐生跟阿克丹哄好了,還答應一會兒帶他們摘菜,都是孝順孩子,見爺去了,本還惱的,爺將你的名號亮出來,就都顧不得惱了…”
舒舒笑著聽著,道:“那爺可以摘些南瓜花,阿牟愛吃南瓜花。”
九阿哥看著舒舒道:“爺再剪兩把豆苗,中午咱們吃上湯豆苗。”
舒舒點頭,道:“聽著就清爽…”
想著不愛吃菜的兩個兒子,她就道:“這素丸子不錯,用的是胡蘿卜跟香菜,中午叫膳房給豐生他們也做一份…”
今天這些菜,都是年前制出來的年菜,簡單烹飪。
丸子湯也不例外。
說著兒子,九阿哥想閨女,道:“這個時辰,福松兩口子應該帶尼固珠到張家了吧?”
舒舒撫額。
腦子木了。
小孩子不懂事兒,大人還不懂事么?
尼固珠要麻煩張家半天,還“不請自去”,攪合人家的家宴。
舒舒之前想著叫人提前給張家送些洞子菜,結果給忘到腦后。
她就道:“爺去摘菜,多摘一籃子,叫何玉柱掐著點兒往張家走一趟,正好接了尼固珠回來。”
九阿哥聽了,有些拿不定主意,道:“那到底掐什么點兒?午飯前,還是午飯后?”
舒舒想了想,道:“午飯后吧,閨女是念叨著江南菜才跟著過去的,飯前接她回來,該不高興了,也讓她見識見識江南菜。”
張廷瓚不用說,桐城人士,身邊舊仆都是老家帶來的。
他的妻子顧氏也是江南人,陪嫁人口也是江南來的。
這姑奶奶歸省,肯定要按照張氏的口味來,那就是張氏與福松跟尼固珠提的江南菜了。
九阿哥點頭道:“爺曉得了,估摸著過了午正,就叫何玉柱過去…”
等到吃完飯,九阿哥沒有耽擱,就往后罩樓接了兩個兒子,父子三人去暖房摘菜去了…
后配院,張家。
尼固珠坐在炕上,看著眼前面容精致的小男孩兒,道:“我比你大,你叫我姐姐…”
這小男孩兒是張廷瓚的幼子霔哥兒,四十年八月生的,現下一歲半,正是學舌的時候。
小孩子都愛跟大孩子玩,霔哥兒也不例外,看著眼前的小姐姐,很是新奇。
聽了尼固珠的話,他就跟著學道:“姐姐,姐姐…”
說著,他有些迷糊,看著顧氏,指了外頭:“姐姐,姐姐…”
“姐姐在這兒…”
尼固珠欠身到霔哥兒面前,道:“沒在門外頭…”
顧氏對兒子道:“之前來家里的,那是西五院的姐姐,這是前院的姐姐…”
顧氏跟桂珍格格差不多同時懷孕、同月生產,雖差了歲數,可念著兒女經,平日里倒是時常走動。
兩個同月而生的孩子也常放在一塊兒看著。
霔哥兒沒聽明白,尼固珠聽明白了。
“那是姨母家的姐姐,跟我不是一個人,我也有好幾個弟弟,西府的弟弟,西廂房的弟弟…”
說到這里,她想起了覺羅氏的話,道:“以后還會有大舅舅家的弟弟,郭羅瑪嬤帶著我睡,就是給小弟弟騰地方…”
張氏不在這屋,去稍間換外面大衣裳。
福松與張氏三兄弟坐在椅子上,一邊說話,一邊看著兩個小兒。
聽了尼固珠的話,原本愜意坐著的張廷瓚挺直了腰身,目光爍爍地望向福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