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輕哼一聲,道:“禮下于人,必有所求,爺都不在內務府了,你們老爺子怎么想到求到爺身上?什么要緊事兒,過年也等不得,讓你這個時候進京?”
季弘臉上露出羞愧來。
“是學生行事不密,幫九爺打聽采珠人的時候,讓家父曉得了,他剛好接待了兩位法蘭西來的洋神父,曉得法蘭西的太陽王最喜歡珍珠,上行下效,他們的公侯就也以佩戴珍珠飾品為榮,如今歐羅巴珍珠都賣上了天價…”
“家父知曉九爺想要養珍珠,就迫不及待催學生進京,想要問問九爺,能不能等到珍珠養出來,由季家往歐羅巴販賣…”
九阿哥本以為季家老爺子盯上的是羊絨呢,竟然是珍珠。
“爺的珍珠還沒影呢?今年江寧織造出來的羊絨呢在江南正流行,你們老爺子沒瞧上羊絨呢的代銷?”
季弘道:“江南有專門販料子的人家,專做海關綢緞生意的,學生家不好半路插手。”
九阿哥就道:“珍珠少說要四、五年見影兒,前頭的也不會太多,后頭要是產出多了,就結給皇家專營,到時候你們家還有這個打算,爺幫你們遞話。”
不僅季弘愣了,十阿哥也愣了,兩人都望向九阿哥。
這養珍珠,事情成了,那就是個搖錢樹。
換了其他人,吃不下這個大餅,需要庇護,可九阿哥是皇子。
當著外人的面,十阿哥沒有急著詢問。
季弘遲疑道:“九爺想著皇家官營,那珠場還只限定東山么?要不要在其他地方也試試?”
九阿哥看著季弘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如今都是紙上談兵,照貓畫虎,要是養不成打水漂呢?你膽子比爺還大…”
季弘忙道:“學生家這幾十年陸續置了不少地,除了在老家,在揚州跟淮安也有些。”
揚州有瘦西湖,淮安有洪澤湖。
九阿哥聽了,還真有些心動。
誰也不知道珍珠到底適合養在哪里。
這東珠產自寒冷的東北,南珠產自溫暖的廣西。
這養珍珠,是可以另外選一處做試點。
如此一處不成,另一處也不會耽擱時間。
太湖在江南,瘦西湖跟洪澤湖都在江北。
九阿哥看著季弘道:“這養珍珠,弄清楚應該很簡單,你們家的這是想要得一門傳家的技藝?”
季弘忙搖頭道:“不敢,不敢,連九爺都沒想著占了這一門產業,學生家哪里有那膽子…”
“就是皇上不愛修園子,季家在內務府掛了皇商,可真要說起來,從三十八年至今,運到京城的太湖石加起來就只有三船…”
“家父估計是擔心以后沒了皇商之名,才憑著學生家跟九爺的淵源,厚著面皮打發學生進京…”
季家得了皇商,本就是僥幸。
要是丟了皇商的話,那就少了一道護身符。
九阿哥見他實話實說,也沒有為難他。
“爺雖想著養珠場要是能養成珍珠,以后會皇家經營,可也不是三五年之內,少說也要十來年。”
要不然自己玩呢?
自己預備拿出十萬兩銀子的本錢,就是奔著收獲幾個十萬兩銀子去的。
這獻禮的時間,也有說頭。
平日里送這么重的禮做什么?
或是作為皇父甲子萬壽節禮,或者登基五十年大慶賀禮,也是他大大的孝心。
季家想要掛在內務府名下,做珍珠皇商,也要十年八年之后,且有得等。
季弘道:“連九爺都有耐心,我們自然也等得。”
九阿哥心里權衡了一下,兩個地方試養,確實比一處要更穩妥些。
他看著季弘道:“錢壯慫人膽,要是白折騰一回還罷了,要是真養成了,那就是搖錢樹,會有膽大的,歷朝歷代禁私鹽,可不管是什么時候,都斷不了私鹽販子。”
季弘毫不猶豫道:“到時候殺雞駭猴就是,九爺的產業不容他們窺視,皇家的威嚴也不容小人冒犯。”
九阿哥輕哼了一聲,道:“記得你這句話,這蛀蟲多是從內里生的,別到時候真出了賊,抓來抓去,被推出來的是你們季家的族人姻親就好。”
季弘立時警醒,還真是不無這個可能。
他忙起身道:“學生父親既敢主動攬了這差事,給九爺打下手,那這保密之事,您就交給季家,若是真有疏漏,季家不用九爺吩咐,就會清理門戶,給九爺一個交代,絕不敢徇私。”
九阿哥聽了,點頭道:“你心里有數就行,爺有時候看著和氣,也只是有時候罷了,真要有人欺到爺頭上,傷了爺的體面,爺可容不得!”
季弘躬身道:“學生謹記,不敢辜負九爺信重…”
天色將暮。
九阿哥就端茶送客,叮囑著。
“到底怎么用你們家的地,你自己也琢磨琢磨,是賃給爺還是怎么著?直接送就免了,省得傳到御史耳朵里,爺就多了一條勒索地方的罪過,等到年后…”
說到這里,九阿哥在心里算了一下桂元回京的時間,道:“元宵節前后,你再過來一趟,爺打算安排個妥當人去江南,到時候還要你照應一二。”
九阿哥示意何玉柱送了季弘出去。
十阿哥道:“不過是一個產業,九哥是不是太小心了?”
九阿哥看著十阿哥道:“汗阿瑪是阿瑪,不會與咱們計較,可…以后能一樣么?與其讓人眼紅惦記著,被穿小鞋,不如直接孝敬汗阿瑪,還能落個好…”
他可不是愛吃虧的人。
這樣的決定,也是為了日后。
只看裕親王與恭親王兩位這些的境遇,就曉得做皇帝的兄弟,日子如何,自己做不得主。
十阿哥的心里,將太子、大阿哥、三阿哥與四阿哥想了一圈,點了點頭,道:“九哥想得長遠,這樣確實更穩當。”
九阿哥看著座鐘,對十阿哥道:“爺不留你吃飯了,你九嫂現在不正經吃飯,爺得盯著些。”
兄弟兩個無須客氣,九阿哥就直接攆人。
“你也家去吧,惱了兩天,差不多就行了,別再跟弟妹使臉子,傻乎乎的福晉,總比惡毒的強,王府內務這里,你還是安排信重的嬤嬤盯著吧!”
三歲看老,十七、八年來,都不大聰明,還能立時聰明起來的?
十阿哥的王府里,不缺使喚人口,還有貴妃留下的嬤嬤。
讓有心眼的人盯著內務就是。
十阿哥起身,聽進去哥哥的勸。
只能想好的了。
不管這回的小阿哥之殤,是不是人禍,總不能因這一件事,就傷了夫妻情分。
那樣,遠嫁的布音可憐,盼著家人和樂的自己也可憐…
十阿哥走后,九阿哥就回了正院。
舒舒正在西次間的炕上歪著。
她眼前擺出來的是兩套嬰兒衣裳,用的是蒸過揉搓過的細棉布,看著很是輕軟,還搭配著兩雙軟底小鞋子。
九阿哥挑了簾子進來,看到小衣裳,道:“針線房做的?爺怎么記得豐生他們小時候,身上只有肚兜呢?”
然后就是各種包被中,差不多到了抓周的時候,才開始穿衣裳。
舒舒起身坐了起來,道:“核桃的年禮里送來的,我叫白果翻出來了。”
九阿哥點頭道:“有心了…”
他想起了高斌外祖母病重之事,道:“高斌外祖母要不行了,明兒你打發身邊人過去一趟,送一盒人參過去,再預備一盒高麗參,爺帶去衙門。”
不等舒舒追問,九阿哥就說了高家跟伊都立家老人病重之事。
舒舒聽了,道:“我聽核桃說過一嘴,高斌外祖母是個明事理的老太太,還真是年關難過。”
家里有老人的,都難免有這一天。
舒舒決定,往后還是多孝順孝順父母跟阿牟。
不能等到以后后悔。
九阿哥又說了季弘的來意,也說了自己的疑惑。
“他們家老爺子不大對勁兒,季家也不是沒有根基的人家,怎么會因擔心丟了皇商就這樣急切…”
“汗阿瑪明年還要南巡,是不是有人打著汗阿瑪的名義勒索?”
九阿哥猜測著。
舒舒直接想到了李煦身上。
那一位,現在是“太子黨”。
地方官就算借著接駕的名義斂財,對季家這個江南首富也不會太過。
季家不是尋常商戶,而是累宦人家,族人做官的不是一個兩個。
官場之上,都會留幾分體面。
倒是李煦,即便管著蘇州織造府,可每一年戶部撥出的銀子,怎么花銷都有定數,李煦能沾手的不多。
如果太子跟李煦要銀子,那李煦肯定要想法子…
季家當家人早年也出仕過,不是沒有見識的人。
這是怕水深,攪合進去吧?
舒舒就跟九阿哥道:“爺既在季家人面前大包大攬,那記得回頭在御前報備一聲,省得回頭御前有其他的打算,兩下里再撞了。”
九阿哥聽了,立時認真道:“對,爺得跟汗阿瑪早早打招呼,省得汗阿瑪回頭圖省事,想著讓李煦接手,真要那樣,爺要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