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下了御輅。
三位迎駕的皇子已經率眾人跪迎圣駕。
隨扈的眾人,也“呼啦啦”地都跟著跪下。
天地之間,只有一人獨立。
康熙昂首,視線在三個兒子身上滑過,抬了胳膊道:“起喀!”
眾人這才謝恩起了,簇擁著圣駕進了行宮,在行宮外候見。
九阿哥也站在眾人之中,忍不住去打量三阿哥與八阿哥。
皇子們分了兩列。
一列是隨扈皇子,太子為首,然后是大阿哥、四阿哥、九阿哥與十三阿哥。
一列是迎駕皇子,三阿哥為首,后頭是七阿哥與八阿哥。
三阿哥,有些年長皇子的模樣,雖然還沒有蓄須,不過年歲在這里,看著也很是老成端方。
八阿哥…
低眉順眼的,不再是之前那種見人三分笑,也不是那種寬松衣裳、瘦骨伶仃的模樣。
眼見著八阿哥有所察覺,九阿哥忙移開眼,望向七阿哥。
七阿哥反應很快,望向九阿哥。
九阿哥忙燦爛一笑,做了個打千的姿勢。
兄弟分別數月,本該行抱見大禮,只是眼下排班等著陛見,不是寒暄的時候,只能意思一下。
七阿哥微微頷首,算是回禮。
九阿哥這才板正站好,老實了。
上頭的哥哥中,有的他厭惡,有的親近,只有這位七哥,格外敬著幾分。
天生不全,還是皇家,七阿哥幼年遭遇,可憐可憫。
難得的是,七阿哥沒有自怨自艾,反而自強自立,生生扭轉了局面。
能人。
九阿哥只有佩服的。
可是他跟老十,沒有逆轉的途徑,只能隨波逐流。
估摸過了兩刻鐘的功夫,梁九功出來,對三阿哥幾人道:“皇上口諭,傳王爺跟兩位貝勒爺覲見。”
三阿哥等人應著,隨著梁九功入內。
剩下眾人繼續候著。
九阿哥回頭看了一眼,只有十三阿哥。
幸好幾位小阿哥不用排班,要不然還不知站到什么時候。
十三阿哥見他四處張望,小聲道:“九哥累了?再忍忍,汗阿瑪見完三哥他們,就會叫咱們散了。”
九阿哥搖頭,道:“一直坐車,不累,就是日頭晃眼睛。”
眼下是未正時分,正是一天之中,陽光最足的時候。
十三阿哥小聲道:“沒聽說京城最近有什么事兒,里頭應該會很快。”
九阿哥點頭,他也這樣覺得。
行宮中,康熙換了常服,坐在炕上,看著幾個兒子。
三阿哥眼帶孺慕,八阿哥也沒有掩飾自己的激動,只有七阿哥神色如常。
康熙垂下眼,看了眼七阿哥的腿,指了旁邊的椅子,道:“坐下說話!”
三人坐了。
三阿哥轉著身子,看著康熙,帶了關切道:“汗阿瑪清減了…”
康熙神色稍緩,看著三阿哥,仔細打量了兩眼,道:“你也瘦了不少,可是差事辛苦?”
三阿哥搖頭道:“不辛苦,就是兒子過節的時候貪嘴,吃了幾只涼螃蟹,凈了幾天腸胃…”
聽到此事,康熙嘴角抽了抽。
是貪嘴么?
是吝嗇!
隔夜的螃蟹舍不得扔,自作自受!
京城的消息,自是瞞不過康熙去。
當時康熙看到三阿哥鬧病的理由,都想要踹人了。
都是郡王了,行事還如此吝嗇不著調。
只是三阿哥并沒有耽擱差事,即便第二天拉了一天肚子,康熙也就不好揭開此事訓兒子,只道:“都多大了,還不知愛惜自己身體,再有下一回,你什么差事也別接了,好好回去養著!”
三阿哥忙起身道:“兒子再不敢了。”
等他入座,康熙望向七阿哥。
這個兒子重情又冷情,康熙道:“尚額駙做了領侍衛內大臣,你在宮里碰到了么?瞧著可還康健?”
這是純王福晉之父,和順公主之額駙尚之隆。
七阿哥雖沒有正式過給純靖親王,可依舊是奉純親王福晉為養母,那位也算是正經長輩。
七阿哥起身回道:“中秋節后碰到過一次,看起來精神尚好…”
康熙點點頭,望向八阿哥,心情不那么美好。
早先點尚之隆為領侍衛內大臣的時候沒想其他,只想著他在內大臣位上十多年了,又是皇親國戚,忘了他還有個女婿是安郡王的胞弟。
領侍衛內大臣的位置何其重要,往后尚之隆的排班還是要留意。
八阿哥心里忐忑,曉得這是輪到問詢自己了,想著會問什么。
康熙沉吟了一下,問道:“赫舍里家其他人,可上了請罪折子?”
八阿哥躬身道:“上了,已革伯心裕更是上了三道折子,自陳糊涂,對不起亡父功勛,求死罪。”
康熙臉色沉了下來。
心裕故殺家人,已經革了爵,怎么也輪不到死罪。
心裕此舉,不過是以退為進,故意提醒皇上索尼的功勞。
索尼有功勞么?
以臣子身份,左右皇位歸屬;面對鰲拜專權,只縮頭自保,全然不顧世祖遺命。
想起沖齡登基時的謹慎日子,康熙心中生出憤怒。
那么多上三旗勛貴格格,為什么后位落在赫舍里家?
明珠嫡女,遏必隆嫡女,都落選。
后位擇了索尼庶長子之側室女,引得宗室側目。
不過是皇權不穩,四個顧命大臣各有私心,逼的皇家只能用皇后之位來聯姻,用以自保。
早先想到元后,康熙念著的都是原配發妻的患難與共之情;可這幾年,曉得赫舍里家所作所為,康熙想到元后,就心情格外復雜。
到了今年,曉得索額圖藏匿錢財,康熙對元后最后一絲悼念也都煙消云散。
他冷笑道:“倒是有自知之明!”
八阿哥聽著,心中竊喜。
赫舍里家的案子擱置,就是等著圣駕回鑾。
這是要嚴懲?
那太子的體面,可就蕩然無存。
康熙跟三個兒子說完話,抬頭望向窗口。
他曉得,太子帶了眾人在外頭候見。
可是,他不想見。
他對三阿哥道:“跪安吧,叫馬斯喀進來,其他人散了!”
三阿哥應著,帶了七阿哥與八阿哥退了下去。
等出了正殿,三阿哥只覺得神清氣爽,對馬斯喀道:“皇上傳馬大人陛見。”
馬斯喀忙躬身應了,進了正殿。
三阿哥隨后才對太子恭敬道:“太子爺,汗阿瑪叫大家散了。”
太子頷首,也沒有理會旁人,只看了四阿哥一眼,就離開了。
四阿哥忙躬身,心里卻沉了下去。
他曉得十四阿哥的無賴招式奏效了。
太子爺素來高傲,并不掩飾自己的好惡。
他不喜十四阿哥。
之前沒有因十四阿哥遷怒自己身上,是因為曉得自己跟十四阿哥不親近。
可是這兩日十四阿哥作態,沒事兒就跟在他身邊,顯然也入了太子的眼。
太子的傲慢,使得他不會在知曉自己跟十四阿哥關系親近后再示好自己。
九阿哥站在四阿哥身后,瞧了個正著。
眼見著太子遠了,他才小聲問道:“四哥,太子臉色是不是不大好看?”
人多眼雜,也不好說什么。
四阿哥看著九阿哥道:“趕路勞乏的緣故吧!”
九阿哥也曉得眼下不是說話的地界,沒有再多問。
三阿哥正跟大阿哥說話,見四阿哥與九阿哥交頭接耳的,有些意外,問大阿哥道:“這兩人怎么瞧著關系更親近了?就老四那脾氣,老九那酸臉子,兩人還沒翻臉呢?”
大阿哥道:“說什么渾話?四阿哥很有當哥哥的樣子,九阿哥也聽話。”
三阿哥呲牙道:“您這說的是老四跟老九?”
大阿哥白了三阿哥一眼,道:“也是當哥哥的,說弟弟的小話,有種當著四阿哥與九阿哥說去!”
三阿哥忙擺手道:“就是關心一二罷了,這不是老九任性不好哄么?我才納悶的…”
這會兒工夫,八阿哥已經走到四阿哥身邊,很是熱絡地打招呼:“四哥,今兒出來之前還去看了弘暉,弘暉曉得四哥要回京,很是歡喜…”
四阿哥本是笑臉相迎,聽著八阿哥的話,莫名生出煩躁。
他想到了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提及弘暉,八阿哥也提及弘暉。
兩人都是親叔叔,提及侄兒也是話中帶了親近,有意拉近跟自己的關系。
可是因為是這兩個人,四阿哥不覺得欣喜,心中多了幾分警醒。
自己能看出皇孫的資質,旁人也能看出來。
只是大家的關注都在皇子身上,還沒有人留心皇孫。
八阿哥與十四阿哥卻開始留心皇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