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不過申正,離吃飯的時候還早些。
九阿哥就簡單梳洗了,歪在炕上,跟舒舒說了今日去內造辦之事。
“爺之前傻了,之前給你淘換粉色首飾時,忘了內造辦,琺瑯作那里既然能做出紅、藍兩色,自然也能燒出其他色兒了,今日琺瑯作試著燒出的粉色就挺好看的,看著像碧璽似的,很水潤…”
說到最后,他帶了可惜,道:“現下就不好叫人跟著做了,那是汗阿瑪給和嬪預備的生辰禮。”
舒舒道:“就前一陣子喜歡粉色,好幾套粉色的頭面盡夠了。”
九阿哥聽了,精神一振,道:“那你接下來打算喜歡什么色兒?這回咱們先下手為強。”
眼見著九阿哥很是認真的模樣,舒舒就也仔細想了想,道:“孔雀綠吧,正好新得了兩匹孔雀綠的杭紗,咱們一起制衣裳,扣子用綠松石與白水晶,看著還清爽。”
九阿哥點頭,道:“好,那顏色看著涼快…”
說到這里,他想起了讓內造辦做的‘百福缸’,道:“外頭都曉得爺賺錢了,可咱們打算一比一還的銀子也不好對外宣揚,今年的中秋節禮,爺就直接送汗阿瑪一口百福缸,缸從內造辦制,里面裝的元寶從順安銀樓那邊打,要大大小小的金元寶,都要實心的,半尺直徑的小銅缸,給它盛滿了…”
舒舒自然不反對,這種露在明面的孝敬,多多益善。
聽著是用金子,可真要說起來,也是有數的。
跟旁人敬上的古董珍玩相比,還算便宜的。
九阿哥說完,笑了,道:“除了孝敬給汗阿瑪一個大的,還有一個中不熘的,一個小的,中不熘的擺書房,小的直接擺在你梳妝臺上,看著就喜氣。”
舒舒好奇道:“離中秋還三個月呢,爺怎么想起這么早預備?”
九阿哥道:“臨時起意,內務府那些人,嘴巴太碎,宮里的事情,大事小情拿出去嚼舌頭,要是爺不立在前頭,只讓十二定了供器,誰曉得回頭他們在背后怎么講究十二…”
舒舒想著蘇麻嬤嬤的高壽。
要是康熙也活到八十九就好了。
做皇弟、皇叔,都比不得皇子舒坦。
舒舒就道:“回頭爺問問十二阿哥,看看嬤嬤那邊的養生之道是什么,咱們也跟著學學。”
九阿哥訝然道:“現在就學,太早了吧?嬤嬤八十九了,咱們才十八…”
舒舒莞爾,道:“爺想哪里去了?咱們不用,不是還有皇祖母,還有阿牟這些長輩的。”
她沒有提康熙,九阿哥卻一下子想到康熙身上。
他眼睛轉了轉,若有所思,道:“汗阿瑪平日也重養生…”
舒舒提醒道:“皇上正值盛年,如今正寵著年輕的嬪妃,意氣風發的,爺在御前可別直接說這些,怕是不愛聽。”
九阿哥點頭,道:“嗯,爺留心著呢,真要誰去汗阿瑪跟前墨跡他老了什么的,肯定要被記上一筆…”
清溪書屋。
看著跪在地上,老老實實認罪磕頭的三阿哥,康熙想起大前天晚上的情景,依舊是有些堵心。
“汗阿瑪,兒子真真是昏了頭了,剛才出來之前還跟兒子福晉說呢,往后別在兒子跟前提銀子,聽不得,現下兒子回過頭去,想著那兩天的情形,都覺得做夢似的,就為了從老九兜里多扣錢出來,先去找了大哥,想鼓動他牽頭,結果挨了一頓呲噠…”
“兒子還不死心,后頭又跟七阿哥掰扯,也被七阿哥勸了,兒子卻鬼迷心竅,半句都沒聽進去…”
結果接下來,他就被逮個正著,跟七阿哥說的一樣,皇上容不得他這樣的算計。
他嘆氣道:“兒子在里頭三天,也算踏實了,往后不惦記偏財,沒那個偏財運,如果不是眼氣內務府的節禮,兒子不會惦記內務府總管的位置,如今烏泱泱地得罪了這老些人;如果不是盼著分紅,也不會失了心智,往后兒子什么都不惦記了,踏踏實實的,要不兒子都信不過自己個兒,路就要走歪了。”
康熙見他真心認錯,神色緩和些,道:“起來吧,總算你還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的錯處,就算你想惦記銀子,以為就能惦記成?”
說到這里,他拍了拍幾桉上的折子,道:“彈劾你借著署理內務府總管之機斂財的折子,這三天朕已經收到五封。”
三阿哥起了,聽了這里,反而露出慶幸來,道:“彈劾就彈劾吧,兒子也引以為戒,總以為能瞞天過海,這行事鬼祟就失了尊重。”
康熙指了椅子,讓他坐了,見他嘴上跟下巴都是胡茬,帶了不喜,道:“回去就刮了,看著邋遢。”
三阿哥在嘴上摸了一下,道:“過來的匆忙,沒好好收拾,看著老相了…”
康熙皺眉道:“你才幾歲?不許說這些個混賬話。”
三阿哥點頭,道:“兒子不說了…”
說著這里,他面上帶了猶豫,而后多了堅定,看著康熙道:“汗阿瑪,兒子是汗阿瑪的兒子,也是額娘的兒子,額娘那邊的罪責,兒子想要問問,成么?”
康熙望向三阿哥,心中意外又不意外。
不意外的是,三阿哥會主動問及生母;意外的是,不是戰戰兢兢的代母請罪,而是開門見山的問詢緣故。
三阿哥不避不閃,道:“額娘前些年性子有些偏執,可要說她有膽子為惡,兒子也想不出會是什么樣的惡,她不是個膽子大的,兒子擔心她受了湖弄,才錯了規矩。”
康熙想到了榮妃的“夜不寐”,還有太醫的診斷。
并沒有榮妃擔心的那樣,命不久矣。
就是天葵將絕跟心病碰到一塊了,有了“夜不寐”的毛病,精神越來越差。
如今天葵差不多斷絕了,多用些滋陰的藥調理就好。
可這心病,卻是要心藥醫。
康熙已經命人私下里暗查當年能入宮請安的赫舍里家的女卷。
這害人的東西,是從外頭流進來的。
雖說時日久遠,可是做了就有痕跡,總能查出些什么。
鐘粹宮會繼續封宮,可康熙也希望給榮嬪一個交代,讓她能多活幾年。
康熙看著三阿哥,道:“能告訴你的,朕會告訴你,朕沒說的,就不要再問。”
三阿哥不敢歪纏,帶了敬畏點頭道:“兒子曉得了…”
從清溪書屋出來,三阿哥就想給自己一個耳光。
可是眾目睽睽之下,也不是任性的時候。
他出了園子,上了馬,到了貝勒府,才去了書房,將自己關在里頭,“啪啪啪啪”地狠抽了自己四個嘴巴子。
但凡他前陣子沒有這樣上躥下跳,失了圣心,也不會像今日這樣,半點給生母撐腰的資格也沒有。
或是再往前,封了多羅郡王后,他沒有眼睛長在頭頂上,輕慢下頭的弟弟們,也不會惹了眾怒,有了后頭失爵。
如今他要是依舊在多羅郡王份上,還是那個受寵的三阿哥,為了他的體面,汗阿瑪也不會明著處置自己的生母。
想到這里,他忍不住又“啪啪”地抽了自己兩個耳光。
三福晉得了消息,曉得三阿哥從府外回來就將自己關在書房,不放心了,過來探看。
這是御前請罪失敗了?
還是宮里又有什么消息?
而后就是書房門緊閉,門在里頭閂著。
三福晉猶豫了一下,還是輕叩了兩聲,道:“爺…”
她看了下門口的太監,有些擔心觸了三阿哥霉頭,會被呵罵。
里面卻平靜,“吱”一聲,三阿哥開了門,側身道:“進來吧!”
他的聲音有些啞。
三福晉進了書房,望向三阿哥,就嚇了一跳。
整個臉都腫脹起來,左右臉上都是紅紅紫紫的巴掌印。
三福晉用帕子捂了嘴,道:“這…皇上怎么能動手呢?”
還往臉上招呼,“打人不打臉”的道理都不曉得?
三阿哥擺手,道:“爺自己打的,長個記性。”
他眼神很平靜,看著三福晉,道:“從今日起,爺會向大哥學,做個孝順兒子,也做個友愛弟弟們的哥哥,你…也學學太子妃跟四福晉,做個合格的嫂子吧…”
三福晉聽著這話刺耳,可是心里也曉得,自己這兩年日子不順心,脾氣是有些壞,人緣也差了。
她不安了,揉著帕子,道:“爺,是惦記那個位置?”
要不然的話,為什么要弄出這長兄長嫂的架勢?
各家過各家的日子,總要圖點什么,才這樣改了性子。
三阿哥神色不變,心跳卻是加速起來。
那個位置,東宮儲位…
從太祖皇帝開始至今,這太子不是沒立過。
廣略貝勒跟禮烈親王兄弟倆,一前一后都立過太子,又如何呢?
最后繼承了汗位,是太宗皇帝。
三阿哥壓下心中的激動,皺眉道:“這也是能渾說的?爺是想要好好為人處世,回頭找機會立功,將郡王升回去,子以母貴,母以子貴,也好早日回護娘娘…”
三福晉聞言松了口氣,道:“不是就好,太子爺落地就是太子,母族與妻族都顯赫,董鄂家那邊,現在卻沒有能立得起來的,幫不上爺什么忙。”
三阿哥想到了齊錫,皇父提拔起來的心腹臣子;還有噶禮,已經是山西巡撫,是董鄂家小一輩中的第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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