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晉抬起頭,看著三福晉道:“九弟妹是規矩差了,還是不講人情?”
三福晉:“…”
人人都夸的,哪里規矩就差了呢?
人情更不用說,上頭兩重婆婆哄得歡歡喜喜,中間跟妯里姐妹似的,下頭待小叔子、小姑子也周全,圓滑世故。
這襯著自己成了不規矩,不講人情的?
三福晉帶了幽怨道:“我要是日子能跟她似的順當,也能八面玲瓏,處處周全,都是家里好好教導出來的,也不是那四六不懂的…”
四福晉看著三福晉道:“北六所六個院子,您當時有邪火怎么不去叩七弟妹、十弟妹的門,怎么不去十三阿哥跟十四阿哥門前鬧騰?”
三福晉咬著嘴唇,道:“七阿哥陰沉沉的,看著就是愛記仇的;老十跟其他阿哥不一樣,舒舒那里,妹妹也好,妯里也好,真是當自己人待的,她平日里頂我,也頂得我心肝肺難受,可孬一陣、好一陣的,過去不就過去了。”
四福晉無語,看著三福晉道:“可見您心里規矩、人情都是曉得的,不過是尋思舒舒性子寬和不記仇,可是她也是嬌養大的,口角兩句不計較,可這樣打臉的事情再不計較,那不是就被人欺負到家了?”
三福晉好一會兒道:“那…我們爺讓我道歉,她卻連我的嬤嬤都不見,我該怎么辦呢?”
四福晉也不是愛多話的人,今天已經說了不少。
況且一個嫂子,一個弟妹,她說什么也不合適,就閉口不言。
三福晉覺得沒意思,起身就往外走。
四福晉起身,送到院子門口。
三福晉望向南二所,八貝子夫婦所在。
她曉得八阿哥夫婦住二所的緣故,之前四阿哥夫婦沒打算過來的,所以八阿哥夫婦才會先占了二所。
可是不知道的人眼中,這一條又成了八福晉驕縱跋扈的證據。
這名聲壞了,就是如此,處處讓人挑剔。
八福晉的名聲是怎么壞的?
除了有自己的錯處,還有就是被舒舒這個妯里給比的。
三福晉直到回了北頭所,越發想明白這個道理。
那就是方人的不單單是九阿哥,還有舒舒。
誰要是招惹她,指定不落好。
誰要是跟她好,反倒能得好處…
跟三福晉一樣煩躁不安的,還有三阿哥。
他被堵到內務府了。
富察家這樣錯處都露在外頭,定罪籍沒,也在眾人意料之中。
令內務府上下震蕩的,是對馬家跟衛家的處置。
追繳銀兩不說,在御膳房當過差的職官,全都罷黜了。
要知曉兩家親族大部分子弟都在御膳房當過差!
如此一來,不能說全軍覆沒,也就剩幾個旁支庶出的小鬼兒了。
大家對這位三爺,還真是高看了好幾眼。
同樣是不待見外家,九阿哥那里就是卡著不給補缺罷了。
也不是說都不給補,卡得是沒有本事借著皇子外家身份多占多拿的那些人;真是憑本事資歷熬上去的,人家也沒有非要扒拉下來。
到了三阿哥這里,則是直接切了。
闔家的前程盡沒。
在職的罷黜,不在職的記過免補缺。
衛家還罷,急死了也只有去刑部衙門堵八阿哥的,不敢來鬧三阿哥。
馬家族人這里,卻是齊聚內務府。
“三爺,不教而誅謂之虐,家里有什么錯處,您說在前頭,誰還能不改?”
說話是個須發皆白的老爺子,也是榮妃的親叔叔,馬氏一族現下輩分最高的人。
三阿哥的親舅舅也在其中,卻沒有說話。
抬旗的消息已經確定,正在核算人口。
還是從舊例,只抬榮妃父母這一房。
她的兄弟往后都要去上三旗了,內務府的差事本就要交出去。
影響最大的,就是榮妃的叔伯堂兄弟家。
老爺子古稀之年,老淚縱橫,道:“家里熬了幾輩子,才有了今日成色,這一下子就要跌到泥里…”
三阿哥已經明白過來,這是汗阿瑪給自己長臉了。
自己掛內務府總管,馬家的人沒給自己抬轎子,汗阿瑪惱了。
他看著那老爺子,道:“熬了幾輩子?這話我怎么聽不明白,馬家的風光,不是從我額娘入宮開始的么?”
榮妃為頭一個嬪御,且生了第一個皇子,家族就跟著借了光,進了御膳房。
那老爺子卡脖子,好一會兒,道:“我們也是孝敬了娘娘的,這么些年,一年沒落下…”
三阿哥想到富察家的賬冊,一年貪墨二、三十萬兩子,孝敬到毓慶宮的不足三萬兩。
他看著老爺子道:“哦?那意思是大頭孝敬了我額娘,那是幾成啊,六成?還是七成?”
老爺子憋著臉色發青,卻也說不出什么來。
這個沒有辦法扯謊,這銀兩少說不了。
他們想少說,可是裕豐樓的賬冊卻是白紙黑字寫著的。
三阿哥冷哼道:“借著我額娘的體面,雞犬升天,撈了這些年,還不知足,連對皇家的敬畏之心都沒了,烏雅家還是御膳房的老戶,早在太宗朝就在御膳房當差了,家里有兩個皇子外孫,也沒有像你們這樣拿大,三、五天的工夫都過去了,烏雅家、章家都湊銀子送上來,你們不曉得?”
老爺子望向三阿哥的舅舅。
三阿哥的舅舅垂下眼,沒有吭聲。
雖被親族裹挾而來,可是他不想說話,也沒有什么好說的。
罰吧,罰的越重越好。
將馬家子弟都清退出宮里,未必就是壞事。
沒有銀子了,卻是能保全性命。
那老爺子不敢再對三阿哥叫囂,就指了馬大舅道:“你倒是做壁上觀,好像算不到你們那一房似的,你們以為抬到上三旗,就不跟這些沾邊了,做夢!孝敬娘娘的是不多,只有兩成,可還有三成是你們那一房占了的,剩下五成,才是其他三房人分,要補銀子可以,誰拿了幾成補幾成,娘娘那兩成是公中的,你們那三成你自己補!”
馬大舅皺眉,沒有應答。
老爺子望向三阿哥,道:“三爺,我們這就砸鍋賣鐵湊銀子去,可是大頭都在他那里,您到時候要罰也別罰錯了人…”
說著,老爺子拄了拐杖,帶了兒孫侄子們,從內務府出去了。
三阿哥望向馬大舅,平日里看著老實巴交的,沒想到占了個大頭。
馬大舅看到三阿哥的打量,看了一下,眼見屋子里沒有旁人了,只有三阿哥的太監,才壓低了音量道:“三爺,我們房頭分的那三成,其中兩成是代娘娘收的,每月奴才媳婦入宮請安的時候,轉交娘娘…”
所以這三成的缺,自己確實補不上。
三阿哥抬起頭,臉色有些冷澹:“這些年馬家就沒有別的收益?只靠貪墨的這份銀子營生?私產呢,鋪子呢?三十幾年下來,除了貪的銀子,其他產業增加就沒借過娘娘的力?”
馬大舅看著三阿哥說不話來。
那樣家產散盡,還能剩什么?
他也是有兒孫的人。
三阿哥臉耷拉下來,道:“但凡舅舅少些私心,多為我考慮一二,也不會有今日境地,現在只是在御膳房當差的子弟受了牽連,小一輩沒有補御膳房的都好好的,也沒有記過,這還不知足?”
馬大舅身子句僂著,一下子精神萎靡下來,應聲:“是奴才錯了,奴才這就回去湊銀子…”
馬大舅也離開了。
三阿哥坐不住了。
馬家雖是后入御膳房的,資歷沒有烏雅家老,可是康熙二十年前,四妃冊封之前,還是壓著烏雅家一頭的;二十年后,額娘封妃在德妃排位后,也是跟烏雅家平分秋色。
御膳房那邊的油水,這兩家占的是大頭,差不多是一家四成。
這四成里,有四成讓娘娘得了,那就是御膳房總油水的一成六。
這三十多年下來,這是多大的一筆銀子?
三阿哥站起來,恨不得立時往鐘粹宮去問問,娘娘到底存了多少銀子?
應該不比他的開府銀子少,說不得有兩個那么多!
那都是他的!
三阿哥有些熏熏然…
刑部衙門外。
聽了衛家人的話,八阿哥不由傻眼。
這就直接懲戒了?
“同樣是皇子外家,烏雅家跟章家就提也沒提,只拿著馬家跟咱們家說話,三貝勒這是什么意思?大義滅親處置了馬家,殺雞駭猴挑上了衛家?”
“是啊,怎么就顧著四貝勒跟十三阿哥的體面,不顧著八爺您的體面?”
“除了幾個這兩年才補差事的小子,全都給罷黜了,還要補銀子,這吃喝嚼用的都花銷了,一時上哪里湊銀子?”
幾個衛家長輩七嘴八舌道。
八阿哥卻聽到“湊銀子”三字,反應過來,蹙眉道:“這應該不是三哥的主意,應是御前請了旨了,這兩日他天天往御前去…”
衛家人一下子安靜下來。
被三阿哥欺負跟被皇帝不喜是兩件事。
真要是皇上下令處置衛家,那太糟糕了。
八阿哥直起腰身,心中生出幾分快意。
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外人怎么看呢?
就算衛家不是在前,確有貪墨,也是占的小頭。
那是他的外家,還不如十三阿哥的外家體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