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主入座。
看清楚四福晉身形時,八福晉眼神有些暗澹。
前年冬月的時候,她是在大福晉的喪禮上查出的身孕,應該是九月底、十月初上的身,若是沒有意外的話,產期就在去年六月,順利生產的話,現下孩子都要周歲了。
她真傻,為什么那個時候爭強好勝?
她沒了阿瑪、額涅,沒了郭羅瑪法,生下骨肉,就有了家人。
四福晉見狀,心里嘆了口氣,卻不好提這個,只岔開話道:“一會兒打發人過去問問三嫂,看看什么時候去園子里請安。”
八福晉點頭道:“我聽四嫂的…”
說到這里,她遲疑了一下,拿著茶杯,摸索著,垂下眼簾道:“我想要跟四嫂打聽一件事兒…”
四福晉將牛舌餅跟棗泥酥往她前頭推推,道:“什么事兒?折騰了一早上,吃幾口餑餑墊墊。”
八福晉點點頭,沒有著急說話,而是撿了一塊棗泥酥,吃了兩口。
早先她最愛吃甜的,尤其喜歡棗泥餑餑,整日里餑餑不離口,后來什么時候口味兒變了?
同樣的棗泥餑餑,現在就覺得棗泥甜得發膩。
她撂下餑餑,用帕子點了點嘴,看著四福晉道:“我想打聽打聽湯泉莊子的事兒,聽說莊親王在那里起了別院…都說泡溫泉對身體好…”
四福晉聽了,曉得八福晉是想要調理身體。
這也是情理之中。
有哪個福晉不想要嫡子呢?
對于皇子阿哥來說,誰生的都是兒子;可對于她們來說,想要日子舒心,還是要有親生子,
不說旁人,只說裕親王福晉。
當年嫁過去,先開花后結果,先后生了一雙嫡子女,結果呢?
都夭折了。
如今府中兩子一女,除了小格格是今年剛落地的,庶福晉所出,其他兩個阿哥都成丁了,兩個阿哥的生母也“子以母貴”,請封了側福晉。
現在裕親王還在,嫡庶有別。
等到裕親王沒了,再是嫡庶有別,這不是親生的就不是親生的。
四福晉就道:“當時我們爺隨著直郡王、五阿哥的行事,就在行宮附近三、四里的地方,買了幾十畝地,主要是為了修別院,也沒有太大地界,就按照當時的行情給的銀錢,總不好占了九阿哥的便宜,這長幼有別,上頭還有皇上看著…”
八福晉手中有銀子,她想要問的不是價格,道:“我這人愛潔,想要省事些,自己拿了私房銀子去買,可又不知道妥當不妥當,不知該問誰,才私下里問問您的主意…”
四福晉聽了,神色不變,心里卻帶了不贊成。
沒有那樣的規矩。
畢竟那是宗室王爺跟皇子阿哥齊聚的地界,真要弄出來個八福晉的私產,不倫不類的。
四福晉就斟酌著說道:“買地是小頭,中不熘的就是一千來兩銀子,可是后續的營造才是拋費的大頭,不說別的,只這樣三、四進的院子,就要蓋幾處,還有假山園子什么的,要是弄得粗鄙了,自己住著不順心,要是往好了拾掇,總要上萬兩銀子,有那銀子做什么不行?多買兩個鋪子收租也是好的!你要是愛潔,就多修幾個院子,主院不進人就是了…”
當初八福晉出嫁曬嫁妝的時候,還在宮里,四福晉也曉得她的陪嫁銀子是一萬兩。
還有產業七、八處,聽起來不少,可是當時就有好事的人私下里算過。
那七、八處產業,只有兩處土地,還都是兩、三百畝的小莊子,出息不多。
其他是鋪子跟宅子,南城占一半。
內城的陪嫁產業,也都是位置略偏些的小鋪面,宅子也以二進的為主,如此收租也有限。
南城的還要減半。
如此一來,八福晉手頭的銀錢都是有數的,實沒有必要自己花錢修園子。
八福晉聽著這個數字,有些迷茫,道:“要那么多銀子么?”
之前的時候她打聽過地價,以為蓋房子的費用跟地價差不多,那樣的話兩、三千兩就差不多了。
四福晉點頭道:“京城的人工貴,我家買了五十畝地,不過我打算種果樹了,中間有泉眼的地方,簡單蓋上三個院子、一個暖房,往少了說,也要預備出一萬兩銀子來…”
這是沒算湖石跟苗木。
湖石得了九阿哥的饋贈,苗木這里是直接打算省了,都開出來做菜園跟果園。
八福晉點點頭,道:“是我想的簡單了。”
四福晉見她受教,道:“那都是宗親跟皇子的別院,咱們要添私產也不好添在那里,容易叫人說嘴,沒有必要,弟妹想要自己修別院,還不若打聽海淀的地,或是跟安王府那邊置換幾十畝,更方便些,也不惹眼…”
安王府早年得了不少海淀的賜地,后頭也陸續修了王園。
八福晉看著四福晉,帶了感激,道:“謝謝四嫂指點我…”
四福晉道:“外道什么?你別嫌我啰嗦就好…”
她雖寡言,可是十來歲就入宮了,也養了幾分眼力。
在她看來,八福晉剛嫁進來的時候是有些傲慢之處,可是也有良嬪母子的捧殺在里頭。
就好像八福晉沒有錯處,他們就不好壓服八福晉似的。
反正不大對頭。
就跟早年榮妃抬舉田格格異曲同工。
不過是忌憚兒媳婦出身體面,怕是不服順。
區別是榮妃是抬舉兒子的妾室,不怎么給三福晉臉,人前也露了刻薄,大家同情三福晉的更多些;良嬪這里,是以尊讓卑,自己在人前露出怯懦無奈來,襯托著八福晉不孝倨傲,使得八福晉更受非議。
走到現在這一步,八福晉錯五分,那兩位至少也要擔五分…
暢春園,回芳墅。
宜妃曉得九阿哥一家昨天就到北六所了,也是帶了幾分迫不及待。
只是她是宮卷,還住在御園中,出入不好自專,只能吩咐佩蘭道:“將之前留的那兩匣血燕帶上,代我去看看九福晉跟孩子們,轉告九福晉,我這里都好,不用著急過來請安,回頭十八阿哥‘抓周’的時候,她再進來…”
圣駕才移駐過來,沒有大事的話,輕易就不會回京去了。
如此,舒舒進來請安也不方便,還不如直接“抓周”的時候過來。
佩蘭應著,下去取了燕窩,帶了一個小宮女出了暢春園。
暢春園總共有四個門,除了南邊的大宮門,還有西邊的大西門與東邊的大東門、小東門。
北六所就在小東門正北方向。
不過因為小東門離清溪書屋近,走朝臣跟侍衛的,所以宮人出入還是大西門跟大東門為主。
大西門出入的話,又要從御馬場那邊繞大圈子,再繞一個北花園,才能到北六所,佩蘭就選了走大東門。
剛到大東門附近,她就見三阿哥與五阿哥聯袂過來。
兩人是才從西花園過來,又去看了無逸齋。
三阿哥見佩蘭后頭的宮人提著提籃,心下一動。
這是宜妃要打發人往御前送吃喝?
這次跟著來的宮妃不少,惠妃是料理庶務的,那宜妃空出手來,去跟年輕的妃嬪爭寵愛?
還真是放得下架子。
五阿哥直接問道:“這是要出園子?”
佩蘭行了禮,道:“奉主子吩咐,奴才去北六所探看九福晉。”
五阿哥點點頭,道:“那等等爺,爺也過去瞧瞧九阿哥…”
說著,五阿哥看著三阿哥道:“三哥您去忙吧,我去老九那吃個飯就回了。”
三阿哥笑道:“我也忙了一早了,肚子都空了,一起過去,一起過去。”
五阿哥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道:“三哥,您家不是也挪過來了么?”
三阿哥道:“我們府上的膳房,就是個湖弄,比不得老九那邊的膳房好。”
五阿哥覺得這話不大中聽,好像將老九他們家當伙房了似的。
只是哥哥去吃一頓飯,也沒有他出面攔著的道理,就跟佩蘭道:“那你就快走幾步,先過去吧,也告訴九阿哥跟九福晉一聲,就說我跟三哥隨后過去。”
佩蘭應聲,帶了小宮人匆匆離開。
三阿哥看了五阿哥一眼,道:“不是外人,有什么提前告訴的,又不用預備席面,有什么吃什么就好了…”
五阿哥看著三阿哥,半晌沒有說話。
三阿哥有些發毛,道:“怎么了?因為我接內務府總管,老九真惱了?”
五阿哥道:“反正您自己心里有數就好,我叫老九將八阿哥的銀子還了,您要是過去找老九不痛快,氣到他了,我也叫他將銀子還給你!”
三阿哥聽了,不由著急道:“這叫什么話?都是兄弟,我好好的氣老九做什么?我跟老八可不一樣,真要是我的奴才得罪老九,我別無二話,直接敲四十板子,交給老九發落!那是我親弟弟,我還分不清遠近親疏?”
五阿哥見他真誠,點點頭道:“那就好,反正他丟了差事指定不高興,您就算得意也收收…”
三阿哥一聽,不敢冒險了。
自己就算什么話都不說,老九那小心眼見了自己也發堵。
到時候,找茬要還自己銀子,將分紅扣下,自己不成吃虧吃大發了?
他就遲了腳步,道:“我想起一件事,九格格的嫁妝單子還沒定呢,我得去見見汗阿瑪,你還是自己去吧…”
五阿哥看了他一眼,道:“那中午吃飯等您不?”
三阿哥腦袋搖頭跟撥浪鼓似的,道:“不用等,不用等,忙著呢,等陛見完,我還得回內務府衙門…”
五阿哥點點頭,沒說旁的,直接出了大東門。
剛一出門,他就跟八阿哥對上。
八阿哥臉上紅紅白白,應該是聽到了三阿哥之前的話。
“五哥…”八阿哥躬身見禮。
五阿哥一個眼風都不給,目不斜視地從八阿哥身邊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