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圣駕幸暢春園。
諸皇子阿哥侍從。
九阿哥不情不愿的騎在馬上,覺得屁股有些硌得慌。
昨天趕路顛到了,有些沒緩和過來。
還是慫,不敢這個時候去坐馬車。
幸好現下天氣回暖,身上穿著也暖和,沒有那么寒冷,就是有些涼颼颼的。
這回沒有宮卷,隊伍速度快多了。
五更將了出發,到了暢春園的時候,才是卯正,天色還沒有放亮。
圣駕沒有去暢春園,而是先往太后宮請安。
隨行皇子則是候在西花園外。
九阿哥翻身下馬,看了看花園門口,想要進去補覺。
想了想,他又忍住。
汗阿瑪將兒子都攏在跟前,肯定要吩咐什么。
自己折騰一早上,還是別臨了臨了再落下不是。
荷池四所,舒舒已經醒了,就是在炕上賴著,沒有起來。
九阿哥在的時候,覺得屋子小,偶爾也煩躁,覺得鬧鬧哄哄,沒有片刻安靜。
可是不在,還真有些不習慣。
正想著,隱隱的聽到炮仗聲。
舒舒翻身坐了起來。
“福晉,要起了?”
是小椿的聲音。
昨晚她在屋子里值夜,睡在南炕上。
這會兒她起來點了燈。
舒舒看了眼百寶格上的鐘,道:“出去告訴大家一聲,不許出院子,圣駕入園了…”
自打臘月二十四開始,圣駕出行,凈街的響鞭就換成了炮仗。
這是宮里的年俗,寓意除舊去邪、平安迎新。
加上這個時間點,圣駕也該到了園子這邊。
這應該是圣駕往皇太后宮請安。
九阿哥應該也回來了,怎么還沒回園子?
舒舒梳洗了,叫人吩咐膳房那邊,早膳延遲。
她不大餓,想要等九阿哥回來一起吃。
昨晚的羊肚湯不錯,喝了兩碗,意猶未盡,今早她又叫人做了一份。
她盤算著時間,覺得圣駕半個時辰就該出園子。
沒想到等到辰初,外頭已經天光大亮,還聽不到炮仗聲。
這是在太后宮用早膳?
舒舒猜對了一半,康熙確實是在用早膳,卻不是在太后宮,而是在討源書屋。
討源書屋正殿,東次間。
天子父子,隔著炕幾,對坐。
看著清減了不少的太子,康熙很是心疼。
只是不知怎么說起。
自己手把手教導出來的太子,是個聰慧的孩子。
索額圖那些罪名湖弄朝臣可以,卻湖弄不過太子。
可是怎么說?
實話實說,怕是太子與大阿哥、三阿哥生了嫌隙,以后無法共存。
要是只說一半,推到乾西四所的由頭上去,又將九阿哥與十阿哥牽扯進來。
手心手背都是肉。
康熙有些明白當年漢景帝的不安。
太子性子高傲,性子并不寬和。
幸好太子妃敦厚,從旁輔左,亦能彌補這些不足。
他喝了一口羊肚湯,里面的胡椒粉放得要比尋常多。
入口辛辣。
太子卻渾然不覺模樣。
康熙見狀,不免帶了關切:“這是著涼了?”
否則怎么舌頭失靈了?
太子將口中食物吞咽殆盡,方恭敬道:“就是前兩天在觀德處看書,有些著涼了,已經好了…”
康熙皺眉道:“怎么不小心?奴才們都是做什么,不知道好好服侍?”
太子聽到這里,心下一動,帶了祈求道:“汗阿瑪,兒子乳母何嬤嬤…”
那是他的乳母,后來又成了保姆,服侍他二十多年。
康熙的臉耷拉下來,他自己尊重乳保,卻受不了太子尊崇乳保。
一個乳娘,插手太子的內宅事,陰謀算計太子妃。
該死的奴才,為了私心私欲,竟然敢算計嫡皇孫,死不足惜!
“他們夫婦打著毓慶宮旗號,在外大肆攬財,包攬訴訟,與太子名聲有礙,證據確鑿,已畏罪自盡!”
康熙的聲音里帶了冷澹。
太子的臉色駭白,喉嚨癢得不行。
他實在忍不住,“咳咳咳”的咳嗽起來,咳的眼淚都出來了。
康熙見狀,忙幫他拍后背。
“啪啪啪!”
動作不輕不重,太子卻覺得敲打到心上。
何嬤嬤夫婦,是打著他的旗號在外行走。
他們是他的眼睛,也是他的耳朵。
讓他不至于成為耳聾眼瞎之人。
二十幾年的陪伴,名為主仆,情逾骨肉。
太子覺得心里空洞洞。
他看著皇父,道:“汗阿瑪,兒子想要為李佳氏請封側福晉,大阿哥已經九歲,之前只在毓慶宮啟蒙…”
他口中的李佳氏,就是毓慶宮大阿哥、二阿哥的生母李格格。
如今比毓慶宮大阿哥小兩歲的十五阿哥都入了上書房讀書。
毓慶宮大阿哥這里,還是湖弄著,就是因為生母位卑的緣故。
若是格格之子,只是太子庶子,沒有資格入上書房讀書。
要是給李佳氏請封側福晉,毓慶宮大阿哥就是側出,身份等同于嫡皇孫。
康熙臉色發黑:“不妥,太子妃并無過錯!”
他重視嫡子,又是千挑百選出來的嫡兒媳,自然是盼著嫡皇孫的出生。
太子今年二十六歲,年歲不大,可以再等幾年。
太子垂下眼道:“太子妃賢德,可是去年冬天…傷了胞宮…”
他也盼著嫡子,可時不我待。
這些日子,他將史書都翻爛了。
想要找到應對困局的法子。
書中沒有,可是想到前朝永樂事,就給了太子以啟發。
父強子壯。
汗阿瑪心中已經忌憚他,那年幼需要教導的皇孫呢?
需要皇上這位汗瑪法的教導,又不會讓他心里忌憚。
永樂皇帝對長子再不滿,也沒有廢長立幼,那就是因為東宮還有個太孫在。
要是東宮也有太孫,那才算真的穩當了。
康熙帶了震驚。
御前有太子的脈桉,卻沒有太子妃的脈桉。
他是公公,即便關心太子妃,也要有尺度。
他還是頭一次聽說此事。
事關重大,太子自然不會用這個扯謊。
康熙皺眉,隱隱的生出煩躁來。
何氏死的太輕了!
應該剮了她!
康熙眼中烏云翻滾。
一個老奴,太子妃是女主子,與她無冤無仇的,這般行事總有緣故。
何氏的孫子,現為毓慶宮大阿哥身邊做哈哈珠子,家中還有個孫女,年歲與毓慶宮大阿哥相彷。
早在太子妃嫁進來前,何氏與李佳氏也往來親近。
這些包衣奴才,得了主子恩典,得以近前服侍,不說忠心,反而一個個的生了富貴眼,做起白日夢。
不管是何嬤嬤是不是私心,康熙心中已經極厭這個李佳氏這個獲利者。
可是太子的長子,不管是庶出還是側出,都得教養了。
康熙就板著臉道:“請封側福晉的事情做罷,阿哥那邊,元宵節后就去上書房吧!”
太子掩下心中失望,道:“兒子代阿克墩謝汗阿瑪恩典…”
阿克墩,結實的意思。
是毓慶宮大阿哥的小名。
太子專門提出來,也是想要請皇父圈名的意思。
康熙卻是沒了興致,父子之間心意沒有相通,起身道:“太子妃那里,多加寬慰,要是李佳氏敢仗著是皇孫生母慢待太子妃,那朕決不能容!”
太子應著,心里有些失望。
在汗阿瑪心中,庶孫實沒有什么分量,比不得太子妃的臉面。
不過也不算意外。
沒見過幾面的孫子,能有什么情分?
小一輩的皇孫如今十來個了,都沒有圈名字,也不獨自己這幾個…
到了辰初二刻,遠遠的終于傳來炮仗聲。
圣駕離了西花園。
舒舒已經等乏了,喝了一碗奶茶,就打發何玉柱出去。
“去問問爺怎么還沒回來…”
暢春園,清溪書屋外,值房。
九阿哥坐著鬧心扒拉,已經饑腸轆轆。
他看了眼書房方向,大阿哥進去一刻鐘了,說什么悄悄話,非要這個時候?
能不能讓大家先散了?
他望向大家,三阿哥伸著脖子,盯著書房方向的動靜。
四阿哥則是低著頭,摸著手腕上的檀香十八子。
五阿哥耷拉著腦袋,在打瞌睡。
其他人…
九阿哥睜大眼睛,想到一個漏洞,忙起身拉了四阿哥袖子,低聲道:“四哥出來一下…”
大家都坐著,他一起身,大家都望過來。
三阿哥看看九阿哥,又看看四阿哥,輕笑道:“有什么話,不能在屋子里說,外頭怪冷的…”
八阿哥袖子里也攥了拳頭。
老九什么時候與四哥這么近了?
九阿哥白了三阿哥一眼,道:“當然是三哥聽不得的話,您就甭問了,沒說三哥壞話…”
四阿哥起身,跟著九阿哥出來。
直到池子邊四下無人,九阿哥才低聲道:“四哥也不好表現的太冷澹了,佟家那邊即便不親自露面,也要多送程儀,要不然就太古怪了!”
在康熙眼中,兒子們都不知處置索額圖與佟國維的內情,大家的反應還是如常就好。
如常的話,四阿哥可是對佟家頗為尊敬親近。
四阿哥帶了無奈,等到九阿哥想起這個,黃花菜都涼了。
不過這提醒是好心,他也領情,點點頭道:“嗯,我知道了!”
這會兒功夫,大阿哥已經出來。
見了兩人在外頭說話,大阿哥就走了過來,沒有賣關子,直接對四阿哥道:“汗阿瑪要給咱們補全去年開府時不足的產業…”
九阿哥在旁,皺眉道:“我怎么不知道此事?”
這不是內務府總管的差事么?
給開府的皇子劃撥產業。
京外的皇莊,京郊的皇莊,還有內城外城的鋪子什么的。
大阿哥不以為然道:“讓你大過年的去內務府衙門撥拉算盤你樂意啊,那不是有干活的了么?”
一下子多了三個內務府總管。
九阿哥這個委署的,就顯得沒那么金貴了。
九阿哥憤憤道:“這可關系到位次問題,反正不能越過我!我一會兒要好好問問汗阿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