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德家,正房。
尹德烙煎餅似的,還是夜不安枕。
董氏忍了不耐道:“老爺擔心什么?”
尹德坐起身來道:“叫管家送不放心,要不還是我跑一趟吧。”
不單單是京城距離盛京千里之遙,還因為只有管事送過去,顯得太過怠慢,到了盛京,怕是也會被佟家人小瞧。
雖說鈕祜祿家的門第,不亞于佟家。
可是他們是庶房,那邊是嫡支,這就差了一大截。
八旗嫡庶分明。
董氏也跟著坐起來。
屋子里幽暗,她也沒有起身掌燈的意思,只道:“可十爺不是要開府么?到時候里里外外多少事,爺這三品官當著,全賴十爺恩典,不說回報其他,這份內之事總不能也懈怠了吧!”
尹德糾結道:“那要不跟五哥說一聲?”
董氏皺眉道:“老爺還是別給人家添麻煩了…”
兄弟原本是一樣的,這一年來分了高低,關系早就尷尬著。
尹德怏怏道:“那怎么辦?正泰才十二,還不頂用,總不能就是奴才陪著!”
董氏覺得自己心火直躥,壓著憤怒,道:“那也沒有因私廢公的道理,要不老爺明天就去問問十爺,開府的日子是哪日,實沒有法子,只能過幾日再送人。”
尹德點頭道:“說的也是。”
他放下心事,就躺下睡了。
董氏跟著躺下,卻是眼睛瞪了半宿。
但凡她沒有姑娘,才不會理會大格格如何。
可是她有女兒,長女也要將留頭的年歲。
想到這里,董氏后槽牙都要咬破了。
她哪里敢讓大格格在京城折騰,回頭再鬧出是非來,連累到自己女兒身上,后悔也來不及。
現在她也不求別的,就求將這燙手山芋丟出去。
次日天明,尹德早早就醒了。
等到看到妻子還沒有動靜,他就推了推她。
董氏打著哈欠坐起身,就覺得身子軟軟的,頭暈目眩。
尹德見她臉色難看,道:“怎么了?”
董氏覺得胸口一陣惡心,忙捂了嘴巴。
尹德見狀不對,忙下地端了痰盂過來。
“嘩。”
董氏低頭嘔了起來。
兩人老夫老妻,兒女都好幾個了。
這樣的反應,都心里有數,這是又有了。
雖說家里已經有幾個兒子,除了正泰這個養子,還有兩侗嫡子,可是誰也不會嫌棄兒子多。
尹德歡喜不已,道:“辛苦了。”
董氏心里卻是發苦。
兒女是不少了,可這坐吃山空的,往后都是花銀子的地方。
要說她此生最后悔之事,就是三年之前答應丈夫接正蘭姐弟過來養育。
當時想的簡單,阿靈阿仗著是內大臣,壓了五爺、六爺兩個庶兄十幾年,自己丈夫也是恪僖公之子、弘毅公之孫,憑什么就要被白欺負這些年?
左右前程無望,難道阿靈阿害了兩個兄長,還敢繼續害人不成?
一半確實可憐正蘭姐弟,一半就是這私心。
結果弄到現在這樣的境地。
她太陽穴“嗡嗡”直響,也倦怠動了,低聲道:“老爺,我不大舒坦,昨晚睡遲了,要歇一歇…”,
尹德點點頭,道:“那你好好歇著,睡個回籠覺,左右今日也無事。”
現下天亮的晚了,將要到辰初,外頭才蒙蒙亮。
尹德也不好直接去找后頭的侄女,就走到東廂房窗戶下低聲喚道:“正泰,正泰”
里頭有人含煳應了一聲。
尹德道:“不用著急出門,過幾日我得了空,送你們過去。”
里頭又應了一聲。
尹德就放下心,出門往宗人府去了。
東廂房里,正泰臉色紅彤彤的,已經燒得迷煳,嘴里喃喃道:“阿瑪…阿瑪…額涅…別走”
神武門門口。
內務府的馬車已經在外頭候著。
十福晉牽著舒舒的手,小聲道:“嫂子這就走了,不跟皇祖母跟娘娘告別…”
舒舒搖搖頭。
這也沒法提前告別,太從容了不好。
到時候長輩是開口留呢,還是不留呢?
自己是聽話呢,還是不聽話呢?
她就輕聲道:“弟妹要是今日去寧壽宮磕頭,記得代我磕一個,就說等到過年,我再來給皇祖母磕頭討紅包。”
到時候她略顯懷,但是身子還沒有笨拙。
至于太后的壽辰,是在十月初,是來不及了。
十福晉接著問道:“那妃母那里呢?”
舒舒道:“也勞煩弟妹替我走一遭,代我告個罪。”
十福晉搖頭道:“不賴嫂子,都是為了小阿哥。”
說著,她看了眼舒舒的肚子,帶了敬畏,道:“皇祖母跟妃母都會體諒的。”
舒舒點點頭。
十阿哥在旁,也在跟九阿哥說話,道:“要不九哥就別惦記回來了,好好陪九嫂一天,我盯著就是了,左右這幾日不去宗人府。”
九阿哥道:“昨兒高斌打發人送信,今天回來取莊票,也要問問那邊情形如何了”
小湯山的事情,確實不算小事。
漂漂亮亮的做好,到時候哥哥們都欠個大人情,還能反手給毓慶宮一個耳光。
十阿哥就道:“那九哥也別急著回來,午飯過再回來也來得及。”
九阿哥道:“見了高斌,將內務府的事情安排安排,爺下午再過去。”
十阿哥:
好像白操心了。
不過。
他忍了笑道:“九哥打算今晚留在都統府?”
九阿哥點頭道:“那當然了,留你嫂子一個,爺不放心。”
他已經是成年皇子,成家立業了,難道還不能外宿?
十阿哥道:“可是九哥,好像有那么一條規矩,是歸寧時夫妻不能同房。”
“啊?y。”
九阿哥詫異道:“那爺睡哪兒?”
十阿哥想了想,道:“客房吧?”
九阿哥看了他一眼,道:“好好的,你瞎打聽這個做什么?是打算去阿霸亥?”
宗室出京,限制可多。
除非是隨扈,或者奉了差事,否則多留在京城。
十阿哥輕咳了一聲,道:“就是南巡路上,聽傅鼐說了些京城婚俗,記了幾句罷了。”
當時他新婚燕爾,都在趕路了。
傅鼐是個善言談的,就跟他提了幾句時下的婚俗。
九阿哥聽了,自是相信十阿哥,可還是不肯死心,湊到舒舒身邊道:“你聽過歸寧時夫妻不能同房的規矩么?”
舒舒點頭道:“是有這么一條,好像是說夫妻同房,會玷污娘家的祖宗神靈,壞了運道。”
九阿哥抿了抿嘴,不樂意了。
這些神神叨叨的,就是見不得夫妻恩愛。
不過他也沒有非要跟習俗擰著來的意思,只道:“那你今晚怎么辦,沒有爺在跟前”
舒舒想了想,道:“應該是額涅過來陪我睡,明天我再過去伯府陪阿牟睡。”
九阿哥也想要伸手擰舒舒的腰了。
十福晉在旁羨慕道:“要是我回阿霸亥也這樣,一天陪我額赫睡,一天陪我阿嬤格睡。”
阿嬤格就是蒙語祖母的意思。
九阿哥跟舒舒上了馬車。
小松帶了花生上了后頭的馬車。
何玉柱則帶著周松坐在馬車邊上。
神武門的護軍參領見了,上前道:“九爺,要不要奴才打發人通知護衛處那邊?”
沒有侍衛隨從。
那就是沒有跟侍衛處那邊報備。
九阿哥挑了車簾子,看了一眼那參領,道:“不用了,回頭地安門叫什護軍跟著就行了。”
那參領目送著九阿哥的馬車遠去,卻是不放心。
他想了想,還是往當值的本旗護軍統領那里去了。
這宮里的消息,素來傳得快。
昨天一夜的功夫,就有不少人得了消息。
九阿哥挨了訓斥,鬧著要搬出宮去。
那參領不敢瞞著,就是擔心如此。
護軍統領也沒敢瞞著,直接往乾清宮去了。
昨天報了一回,沒聽說皇上傳召九阿哥,倒是傳了翊坤宮娘娘。
九爺這“愛子”身份還很穩固,那這樣出宮就顯得有些可憐了。
要是瞞著,回頭皇上遷怒,他們也沒有好果子吃。
乾清宮,西暖閣。
早膳才擺上,宜妃昨日留宿,正在旁邊侍膳。
梁九功進來道:“皇上,正白旗護軍統領拖倫求見。”
康熙看了眼座鐘,這才辰初二刻。
有什么要緊事,這個時候稟告?
“傳吧!”
他撂下筷子道。
宜妃起身,想要回避。
康熙道:“不用,坐著吧。”
宜妃就離了膳桌邊,在小凳上坐了。
拖倫進來,就打千道:“奴才拖倫請主子安。”
“安!”
康熙道:“什么事情,這個時候過來?”
拖倫道:“啟稟主子,辰初九阿哥帶了九福晉出宮,沒有叫侍衛,只帶了兩個宮人、兩個侍衛,在地安門叫了一什護軍…”
康熙聽了皺眉。
©他望向宜妃,眼中帶了詢問。
不是說二十五是好日子么?
怎么今天就搬了?
關鍵是不孝至極,居然也不到御前作別!
宜妃心中也驚詫,看著那拖倫道:“只有九阿哥跟九福晉么?沒有十阿哥夫婦?”
拖倫不敢直視宜妃,可是也曉得敢在御前直接過問九阿哥之事的,除了九阿哥之母,再無旁人。
他就恭敬道:“十爺同十福晉將人送出神武門就回了。”
宜妃玲瓏心腸,望向康熙道:“應該是九阿哥不放心九福晉,送九福晉回都統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