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清溪書屋出來,九阿哥掩下了小得意。
他可真是大聰明!
他沒有直接提章嬪之事,沒有插手內廷的嫌疑,可是卻間接夸了十三阿哥的孝心還表白了自己的孝順。
嘻嘻·
汗阿瑪也不能脫俗,喜歡掩飾太平,喜歡聽好聽的。
這后宮里出現鬧心扒拉的事后,“父慈子孝”不是正好?
十三阿哥…
想到這里,九阿哥就有些遲疑,站在那里,往西南方向眺望了一會兒。
跟著圣駕出來的皇子們雖是住在西花園,但是功課還在是暢春園,就在暢春園西南角的一處院子。
嬪母生病之事,要去告訴十三阿哥一聲么?
他有些躊躇。
隨即,他回頭看了眼清溪書屋,就又往小東門去了。
算了…
惠妃母說了無大礙。
告訴十三阿哥,一個十幾歲的半大皇子,還能進內廷侍奉生母左右不成?
最多就是打發身邊嬤嬤過去代為請安罷了。
如今自己也一知半解的,即便告訴十三阿哥,也只會讓弟弟跟著干著急。
等等再說。
也要觀望觀望汗阿瑪對長春宮眾人的處置,才能曉得事情到底有多大。
剛出小西門,他就跟八阿哥遇到個正著。
九阿哥腳步一頓,隨即面帶笑顏,如常打招呼道:“八哥!”
八阿哥面容清瘦,也笑著走過來。
九阿哥的視線落在八阿哥的衣裳上。
雖是新衣裳,卻是松垮垮的,不大合體。
他的視線又落在八阿哥臉上,眉眼間添了幾分憂郁,卻是清減了不少。
他們這樣的身份四時衣裳不會缺。
只是八阿哥的衣裳尺寸,應該還是去年的。
福晉不靠譜,身邊也沒個妥當人,怪可憐的。
要是去年的自己,會如何?
肯定要抱不平了吧?
九阿哥心里嘀咕幾句,發現居然無話可說,就來了一句:“馬大人去山西了,是不是八哥的喜事又耽擱了?”
馬齊還挺忙。
署理藩院尚書兼任戶部尚書,兼任內務府總管。
隨扈南巡,剛到京城沒多久,馬齊就被派了外差。
山西巡撫與布政使齊世武互相攻訐,中間還夾著原太原知府與原大同府知府的虧空案,中間還卷進去一個按察使,一個糧驛道,康熙就派馬齊前往山西,查審俱奏。
康熙給八阿哥指的側福晉是馬齊庶長女,自然要等著家長回來才能出嫁。
八阿哥點點頭,道:“不急,本也不方便現下聘娶。”
九阿哥默默。
也是,他都忘了,八阿哥還殤了個堂小舅子。
八阿哥看著九阿哥,想著他之前從園子里出來,頓了頓,道:“是汗阿瑪傳召?”
九阿哥搖頭道:“不是,是內務府有些公務跟汗阿瑪稟告。”
說罷,他也沒有耐心細說,就道:“八哥您忙著,不早了,福晉還等我吃飯呢!。”
關鍵是福晉曉得他來陛見,會惦記著的。
要是自己回去晚了,她該擔心了。
這樣想著,九阿哥就嘴角上翹,腳步輕快地走向了不遠處停著的馬車。
八阿哥站在東小門門口,回頭看著九阿哥的背影,竟是隱隱的羨慕。
兩人都是去年大婚,一個五月下旬,一個六月底,如今境遇截然不同。
九阿哥盼著回家吃飯,他卻盼著不回家。
因是跟趙昌同行,九阿哥也沒有去侍衛班叫人,只有幾個護軍騎馬跟著。
等到了神武門門口,九阿哥給孫金一個眼神,而后帶何玉柱先行一步。
孫金落后幾步,就拿了荷包,塞給為首的小校,客氣道:“天熱,大人們辛苦回頭叫幾盤餑餑、果子,大家分分…”
護軍跟侍衛還不同。
侍衛處侍衛都是勛貴子弟,最低等級的藍翎侍衛也是正六品。
九阿哥從沒有賞過銀子,最多的就是各種吃食。
護軍這里,除了校尉等小官,其他都是馬甲,九阿哥每次用了人,就賞銀子。
那小校手中沉甸甸的,臉上笑得歡喜,道:“那我代兄弟們就領了九爺的賞…。”
不只是侍衛處流傳著九阿哥夫婦的傳說,就是護軍營這邊,夫妻倆的口碑也好。
不管什么時候用人使喚,都有東西。
不是次次賞銀錢,可是吃吃喝喝的大家也高興。
本就是職責之內,多個賞賜誰不樂意呢。
二所,上房。
舒舒正聽周松說話。
一上午的功夫,周松都在外頭,跟著熟悉的小伙伴打聽了一圈,匯總了更多的消息。
章嬪主仆昨日上午就出了西六宮,去了延禧宮,而后就在延禧宮歇下。
趙昌之所以回來,是延禧宮娘娘打發人去了暢春園。
長春宮幾十號宮人,除了跟著章嬪去延禧宮的一個嬤嬤,還有王庶妃身邊有個剛留頭的掃灑小宮女,其他人都拘進慎刑司,沒有放出來。
延禧宮娘娘昨天下晌,親臨翊坤宮,原因不明。
長春宮端嬪昨天下晌曾去翊坤宮喧囂,被延禧宮娘娘擋回來。
長春宮今早就封了,有護軍守著長春門,不許進出。
周松下去了。
舒舒猶豫。
這樣大的動靜,她不好裝傻不動了。
可是之前宜妃再三要求她們不用過去。
按照宜妃的說法,小阿哥的“洗三”、“滿月”都不辦了,只辦“百歲”跟“抓周”。
舒舒想了想,還是決定交給九阿哥。
等九阿哥回來問問,要是九阿哥想要自己去,自己就過去;要是無所謂,那再等等。
如此,到了婆婆面前,自己也有話說。
九阿哥回來,就見她有心事的模樣,還以為她擔心章嬪,道:“放心吧,應該沒有什么大事,瞧著汗阿瑪的意思,有些惱,卻不像難過模樣,章嬪母那邊應該就是小病·”
舒舒搖搖頭,說了周松上午匯總的消息,而后道:“我是想著,要不要過去探看娘娘,先頭的時候娘娘再三囑咐,不讓我跟五嫂去請安,這我也能理解,女子產褥期不能沐浴、也不能洗頭,自是不愛見人,可要是咱們不聞不問的,是不是也不好?”
九阿哥看了旁邊小椿一眼,道:“那就打發人過去問問娘娘,看看娘娘的意思吧長春宮跟翊坤宮挨著,昨天那么大的動靜,估計娘娘也惦記外頭的消息。”
舒舒從諫如流,就吩咐小椿道:“那你就走一趟,正好將膳房新制的豬肉脯、牛肉粒、雞肉腸、雞肉松都帶上,這些是給娘娘當零嘴的,飽肚子還不長肉,先問問佩蘭姑姑娘娘的身體,要是娘娘休息,或者娘娘這日子還乏著,那也不用多說什么。”
小椿應了一聲,下去準備了。
九阿哥不解道:“怎么想起做零嘴兒,娘娘又不是孩子,怎么會愛吃這些?”
舒舒看了他一眼,道:“娘娘生產前一人吃兩人補,胃口撐大了,現下容易餓,可又怕胖,我上午無事,正好御膳房那邊今日送來幾斤牛肉,就叫人做了幾樣零嘴,打算給娘娘送去·”
九阿哥握著她的手,帶了羞愧道:“又讓你費心,爺每次說孝敬娘娘,都是嘴上說說,反倒不如你,想到什么就做了。”
舒舒道:“夫妻一體,我做的,也算是爺做的。”
九阿哥搖頭道:“不能這樣說,誰的孝順就是誰的孝順,爺曉得,你這是‘愛屋及烏’…”
舒舒眉眼彎彎,道:“一樣一樣啊,爺對岳父、岳母不是也頂頂好么?我曉得,爺也是‘愛屋及烏’…”
九阿哥聽著,覺得嘴里有些干,耳根子也有些燙。
這笑得還挺燦爛。
因為前些日子,接連聽到喪報的消息,夫妻倆可好幾天沒熱乎熱乎了。
可是這大中午的…
他就捏了捏舒舒的手放下,輕哼道:“嘴巴真甜,越發會哄人了,爺回頭再找不著北…”
舒舒沒有急著問他見駕的事,瞧著九阿哥的模樣,就是順利的模樣。
九阿哥卻是再也忍不住得意,神采飛揚的將陛見的前后說了一遍。
舒舒真心贊道:“爺可太厲害了!”
聽起來就是敬業的好大兒。
康熙本人勤政,就喜歡這樣務實的,也算是對了胃口。
最后提及的孝敬,簡直是神來之筆。
九阿哥帶了壞笑,道:“爺說的時候,沒想旁的,就是想著汗阿瑪是個愛吃醋的;別將十三阿哥給裝里頭,顯得他只曉得孝敬生母,忘了老阿瑪,就加了一句爺是當差皇子,當也孝順汗阿瑪一份”
“這樣就有了區分,將十三阿哥前頭的漏洞也堵上了,本來就是,他一個未成丁的小阿哥,名下本來也沒有幾塊冰,貼補生母都貼補不過來,哪里還能再分呢…”
“嘻嘻,汗阿瑪過后就沉默了,肯定想起了宮外的幾個好大兒,到時候看著吧,誰要是敢不孝敬,那小本子上肯定記一筆!”
舒舒聽著,也忍不住笑了。
這弟弟簡直就是哥哥們的冤家!
“爺這樣算不算‘損人不利己’?”
舒舒打趣道。
九阿哥挑挑眉,道:“當然不算了,爺這是‘損人利己’,往后不管旁的哥哥怎么孝敬,汗阿瑪都會想起爺是首倡之人…”
舒舒覺得還真有些意思。
不過她還是提醒道:“爺也別老這樣,回頭小心上頭的阿哥們曉得了,該記仇了。”
九阿哥想了想,帶了不贊成,道:“本來就是他們不對,這兒女孝順父母,不是應該的?汗阿瑪是皇帝不假,可是也是阿瑪,這些年盡職盡責的,不能因是皇帝,什么也不缺,哥哥們就忘了人子之道,不知孝敬,那就太不應該了…”
他如今想事情,很是能轉換立場,將心比心了。
早上心疼自己的額娘如此,現下心疼自己的皇帝老阿瑪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