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看著九阿哥,忍不住贊道:“爺可真厲害!”
這才入職不到一周年,已經領悟到為人下屬的訣竅。
領導忙著,不能閑著。
領導閑著,也不能閑著。
不管手中有活沒活,要裝個盡心盡責。
就跟后世那種加班似的,看似無效,實則有效。
九阿哥挑眉,帶了幾分得意,道:“這有什么,不用細琢磨就明白,你就看汗阿瑪喜歡的臣子,哪個不跟拉磨的驢似的,輕易沒有歇著的時候;宗室王公也是,要是滿足爵位俸祿,混日子不想著行走當差的,汗阿瑪也是查出一批,就收拾一批”
舒舒捏捏他的手,道:“爺心里有數就好,不用說出來,要不然的話,就成了揣摩圣意,傳到御前,皇上又不喜。”
九阿哥老實的聽勸了,道:“嗯,爺曉得,以后不會傻大膽了,這養成習慣就不好了…”
現下汗阿瑪跟他是父子相合的時候,待他也寬容;可要是哪天汗阿瑪不喜歡他了那就該挑大小毛病了。
前幾天沒吃兩口的涼粉,今天換了新調味,不是芝麻醬香醋的,而是變成了芥末與淡口醬油。
配菜還是黃瓜絲,加上焯水的綠豆芽,吃著味道正好。
九阿哥一下就喜歡上了,道:“這個味道好,清爽還不寡淡…”
舒舒道:“就是不頂飽,會餓的快,爺下晌走時裝幾塊綠豆潮糕帶著。”
九阿哥點頭應了,道:“這個娘娘能吃么?不是說娘娘那邊也熱?”
舒舒搖頭道:“不能,月子里不能吃涼的,忌口的地方多,都是按照規矩吃喝。”
九阿哥唏噓道:“那夠遭罪的。”
用了午飯,夫妻說了會兒話,就在書房小憩。
將要到未初,九阿哥才帶了何玉柱、孫金往內務府衙門去。
這回他手上拿著的不是瓷罐子,而是換成了紅銅的。
入手冰涼,里面裝了碎冰塊,就是取這一絲涼意。
也是舒舒給他預備的!
他心里跟吃了蜜似的,嘴角忍不住往上挑著。
剛到內務府衙門,就見高斌候著,臉色有些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九阿哥瞥了他一眼道:“怎么臉耷拉著?”
高斌忙搓了一把,躬身道:“九爺上午走前吩咐奴才中午往太醫院值房過去一趟)奴才就去了,然后就聽到延禧宮娘娘傳太醫,奴才也沒有當回事,還跟樂吏目說暑熱方子之事,結果…好像那邊不大對勁,太醫沒回來不說,又有延禧宮總管太監過來,讓人出宮去太醫院傳太醫…”
暑熱方子之事,這還是今早舒舒跟九阿哥提及的,說是在孫思邈的《千金翼方》上有藿香正氣散,正是治暑病、防暑病的。
要是還沒有入伏,預備妥當的話,可以在入伏之前預備出來。
九阿哥去年經歷過暑病的,險死還生,心有余悸,便也上了心,上午回二所前就打發高斌去太醫院值房。
至于高斌說的“樂吏目”,就是前門樂家老鋪的東家樂鳳鳴。
前些日子,他經由九阿哥舉薦,正式入職太醫院。
他是個勤學之人,常隨侍值班太醫左右,所以可以在宮里值房找到他。
九阿哥神色也鄭重起來,喃喃道:“延禧宮傳太醫,惠妃母不豫?”
隨即他搖頭。
今日圣駕出宮,他也在神武門外恭送,見過惠妃,沒看出什么異樣。
延禧宮。
九阿哥想到了戴佳貴人。
戴佳貴人也住在延禧宮。
他有些不放心了。
七阿哥去暢春園了,不在京中。
不會真有個萬一吧?
九阿哥立時吩咐何玉柱道:“你跑一趟延禧宮,代爺給妃母請安,問問妃母,可有吩咐我的地方,還有…是不是戴佳貴人病了,用不用往暢春園送信…”
何玉柱不敢耽擱,立時急匆匆往東六宮方向去了。
延禧宮里,正殿東次間。
太醫院的三位善婦科的太醫都在,另外還有兩個醫婆,是婆媳兩個,年長的花甲年紀,年輕的也是四旬左右。
望聞問切,太醫可以。
可要是查看后宮主子們身上,就要醫婆出面。
章嬪主仆與兩個醫婆,就在惠妃身邊大宮女的帶著下,去了西次間。
“要是哪里疼的厲害,娘娘吱聲…”
其中一個年長的醫婆洗了手,示意章嬪的嬤嬤給她揭了衣襟,才用著右手食指與中指的指腹,直接摸著章嬪的皮膚,在章嬪胸前輕輕按壓。
章嬪忍了羞澀,隨即就驚訝出聲。
那醫婆看著她道:“是奴婢方才摸的地方疼?”
章嬪點點頭,那醫婆就對身后中年醫婆低聲說著什么,中年醫婆拿著炭筆,記了下來。
章嬪的臉越發漲紅,看著那冊子道:“這些也要記么?”
那老醫婆看出她的顧忌,道:“娘娘不用諱疾忌醫,這些脈案旁人也看不到,婦人身上的病,那兩處是少不得的,不算什么。”
生死面前,好像也顧不得羞恥。
章嬪低下頭,聲音里帶了顫抖,道:“那像我這樣的病癥,太醫院的脈案上有過先例么?”
醫婆依舊是平和安穩的口氣,道:“娘娘入宮早,要在外頭,許是早就曉得,這也不算什么稀罕病,是婦人身上常發的毛病…”
章嬪勐地抬起頭來,看著醫婆,眼睛直直的盯著她,道:“真的?”
那醫婆點頭道:“這是乳癖,過了三十歲,一直到五十歲,就愛發這個,是肝郁痰凝、氣機阻滯的緣故,原是輕癥,可娘娘還有些沖任失調,上則雙乳痰濁凝結,下則經水逆亂,才顯得厲害些,等疏肝理氣、軟堅化結,再調理沖任,也就漸漸好了。”
章嬪捂著嘴巴,無聲飲泣。
即便之前她生了斗志,說著長命百歲,可心中不是不怕的。
等到何玉柱過來時,惠妃也得了醫婆診看的結論,微微松了一口氣。
她慶幸不已。
幸好章嬪能轉圜過來,今日揭破此事。
這乳癖還是初發。
真要是時間拖得久了,凝死了結節,可是化不開的。
孝懿皇后,就是亡于乳癖。
就是德妃,前些年也有些這上面的癥狀,只是不為人所知罷了。
聽了何玉柱的傳話,惠妃就曉得九阿哥是聽說了傳太醫的事,想到了戴佳貴人頭上。
戴佳貴人品級不高,也沒聽說九阿哥與七阿哥有私交。
倒是難得,還專門打發人問一句。
惠妃神色就柔和許多,道:“讓阿哥擔心了,戴佳貴人沒事,是章嬪有些不舒坦)現下太醫已經診看過,沒有大礙,我一會兒就打發人去暢春園稟告御前,讓阿哥不必擔心。”
章嬪移宮靜養是一樁,還有一樁就是端嬪的處置。
那也是嬪主,不能只聽章嬪主仆一面之詞。
可是也不難查。
長春宮上下幾十號人,端嬪的猖獗也不是一日兩日。
還要請皇上親自指人派人查證。
何玉柱躬身記了,偷瞄了三位老太醫幾眼,都是胡子一大把的,也賜了坐,臉上卻是不見急色。
想來章嬪娘娘確實沒有大礙。
等回到內務府衙門,何玉柱就如實轉達了。
竟然不是戴佳貴人,也不是其他的延禧宮庶妃,而是章嬪母?
九阿哥心中驚詫不已。
他強忍了,才沒有失態。
既是惠妃要稟告御前,他確實不用再惦記此事。
一下午的功夫,他神思都有些恍惚。
等到了酉初,九阿哥走到甬道里,依舊沉默。
何玉柱在旁,道:“主子,您是擔心十三爺么?要是章嬪娘娘病得重,皇上不會瞞著十三爺;要是章嬪娘娘只是輕癥,那也沒有什么可擔心。”
九阿哥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
將要到阿哥所的時候,他才開口道:“你說,福晉是不是個頂頂聰明的人?”
之前他也曉得妻子聰明,而且引以為榮。
可是她真是因翊坤宮后殿悶熱才想到章嬪的么?
還是火眼金睛,看到旁的?
發現了長春宮的不妥,引自己去發現?
何玉柱點頭道:“那當然,福晉是奴才見過的最聰明的人…”
九阿哥橫了一眼過去,問道:“那爺呢,爺在你心中,是第幾聰明的人?”
何玉柱移開眼,看了看手中的傘把,是一塊打磨的十分光滑的翠竹,看著清涼又堅韌。
九阿哥磨牙道:“好啊,那在你看來爺是個笨的?”
何玉柱忙搖頭道:“爺才不笨,爺洋書讀得好,還會梵文,還有數數什么的,都是頂頂厲害的,就算不是皇子阿哥,爺這一身本事,去理藩院做個通譯,去戶部做個經濟,肯定都不差…”
九阿哥聽著,不樂意了,道:“怎么都是芝麻小官?爺就不能厲害些,做個理藩院尚書,監理個戶部什么的?”
何玉柱笑笑,不接話了。
說話的功夫,也進了二所。
九阿哥嫌棄的看了何玉柱一眼,道:“笨嘴拙舌,不機靈,主子想聽好話,學幾句又怎么了?”
何玉柱躬身道:“那奴才也不能扒瞎啊!”
九阿哥擺擺手,道:“快離了爺,笨死了…”
說罷,他大踏步的往正院去了。
孫金在旁,小聲道:“何哥,主子不會是要挑福晉的刺吧?”
他們雖不算整個男人了,可也曉得有些男人就有這樣的毛病,不愛女人太聰明。
何玉柱搖頭道:“放心吧,爺不是那小氣的。”
舒舒依舊在書房。
只是也不能全天看書,她就跟小松做了一套八段錦,而后拿起了針線。
都是小椿裁剪好的。
兩套小衣裳,還有兩雙軟底嬰兒鞋。
給別人家的孩子預備滿月禮、百日禮,可以直接金鎖、金手鐲,可是自己幼弟與小小小叔子,就不好只送那些。
舒舒就很賢惠,準備遵照現下的規矩,給兩位小朋友各自預備針線。
這個看的就不是她的手藝,而是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