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絡羅太太既是宗室長輩,還是岳家長輩。
要是論長幼尊卑,就是一團亂賬。
八旗還有敬老的舊俗。
要是他們夫妻直接擺出皇子阿哥與皇子福晉的譜來,不認親戚,那也叫人說嘴。
八阿哥就斟酌著道:“兒子撤了狀子,也會上門請罪。”
康熙看著他,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只道:“跪安吧!”
八阿哥躬身下去。
康熙若有所思,好一會兒,看向梁九功,道:“換了太子,會如何處置此事?”
事關太子,梁九功也不敢隨便接話,仔細尋思了一會兒,才道:“要是太子爺,當沒人敢冒犯。”
關鍵是太子妃也不是八福晉那種無事生非的性子。
真要是親戚有了矛盾,鬧不到太子跟前,就會讓太子妃給化解。
“那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呢?”
康熙繼續問道。
梁九功猶豫了一下,道:“許是也跟太子爺差不多…”
大阿哥是皇長子,還封了郡王,連宗室王爺待他都客氣三分,誰敢到他跟前充大輩?
別說是伯岳母,就是親岳母也不敢去指手畫腳。
三阿哥看似和善,可是跟誰都保持距離,也不會被無緣無故找上門。
至于四阿哥,性子嚴肅,是個愛講規矩的。
別說是外頭人,就是兄弟之間,也多是避著他走的,不會主動招惹。
剩下的五阿哥與七阿哥,兩位也是開府的皇子,康熙沒有問。
不會有人敢鬧的。
只有八阿哥那里,看似待人最和善周全,卻是失了皇子的尊重,旁人自然也就少了幾分畏懼。
八阿哥自己也總是將自己放的很低,否則的話這次郭絡羅太太在貝勒府喧囂,還傷了皇子福晉,本該是明登上門請罪。
如今,卻是顛倒。
康熙并沒有讓八阿哥改正的意思。
他低頭看手中的折子,是正藍旗的佐領名單。
第二參領下總共有十七佐領,其中郭絡羅家占了五個佐領。
四個佐領是國朝初立時所設,直接是饒余郡王阿巴泰旗屬,現下三個是安郡王旗屬,一個是已革貝子蘊端的佐領。
還有一個佐領是三十四年人口滋生分出來的新佐領。
八阿哥下旗,后兩個佐領直接分在八阿哥名下。
之前想著有八福晉在,又得了兩個郭絡羅家的佐領,八阿哥會很容易在正藍旗立足,以后也會逐步接手旗務。
現下看來,卻是奢念。
九阿哥。
康熙猶豫了一下,又合上了冊子。
短折不成曰殤,未家短折曰殤。
生未三月不為殤,七歲以下為無服之殤,八歲至十一歲為下殤,十二到十五為中殤,十六至十九歲為上殤。
莫爾暉十六歲,為上殤。
郭絡羅家也要置辦喪事。
只是因為是殤亡,比照著正常喪事就要從簡。
外加上他是橫死,不能在家里治喪,只能在寺廟里停靈。
反正就是幾日的功夫,等到舒舒再次聽到郭絡羅家的消息,已經是莫爾暉的營葬之爭。
按照規矩,殤者不能入祖墳。
可是莫爾暉的年歲,不是幼殤。
“固山格格退了國公府的親事,又聘了個去年病故的女孩給兒子冥婚,這樣也就不算殤了…”
九阿哥說著外頭的八卦,跟舒舒唏噓道:“好像還逼著八福晉的二哥立誓,往后生的第一子過繼在莫爾暉名下,供奉莫爾暉的香火…這老太太真是的,兒子都沒了還操心這么遠”
舒舒卻是對那位堂姑姥姥印象深刻,是個有城府的人,并不是無理取鬧的老太太。
她想了想,道:“提這個條件,應該也是安那兩個侄子的心…”
雖說莫爾暉之死,陰錯陽差,并不是人為,可是畢竟橫在中間,往后相處就要有跟刺兒。
這開了條件出來,也是退了一步,給彼此了臺階。
八旗老少爺們都等著看熱鬧,沒想到會是這樣結局。
官司不了了之。
好像是“雷聲大、雨點小”。
可又出了人命,這事情還真不算小了。
就有人盯著董鄂家這邊,想著也別跟那頭學,到時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沒有意思了。
估摸著也是怕了,福漢、福海兄弟沒等到彭春出殯,就去步軍都統衙門投案自首認下了誣告之事。
只是兄弟倆這回不互相攀咬對方是主謀,而是一致咬定了錫柱是主謀。
錫柱先是露了身上的傷,口稱嫡母叔父不慈,而后又稱不求其他,只求能保住名下產業。
福漢兄弟一半出于俠義,一半是生了貪念,才有了后頭的控訴。
等到傳喚錫柱,錫柱又否定此事。
偏生雙方都沒有證據,可以自證。
反正就是一團亂。
紫禁城,二所。
舒舒遇到了難題,正拿著家里的人情冊子翻看著。
五福晉的祖父從陜西巡撫升了兵部右侍郎,即將返京。
雖說巡撫是從二品,兵部右侍郎也是從二品,看著像平級可是地方轉京城,還能平級,就算升了。
那是姻親長輩,少不得要送一份賀儀。
可是這禮單不好擬,沒有前例。
等到九阿哥回來用午飯,舒舒就跟他說了此事,道:“回頭你遇到四貝勒、七貝勒的時候問一嘴,要不然我也不知道該怎么擬…”
九阿哥皺眉道:“這也要給預備禮?那之前張保住升郎中的時候,也沒有預備呀?”
舒舒搖頭道:“那怎么能一樣?”
他他拉家沒有分家,老爺子才是家長,而且升的還是京堂,是值得賀喜之事。
九阿哥道:“好吧,爺明天遇到四哥、七哥問一嘴。”
等到梳洗完畢,膳桌擺上,九阿哥才說起福漢兄弟之事。
“慫貨,敢做不敢當·”
他很是瞧不起,道:“真當拉個墊背的,他們兄弟就能脫罪?簡直是做夢!”
說到這里,他也拿不定主意了,道:“岳父那邊,礙著錫柱,不會也想著和解吧?”
之前郭絡羅家的官司撤下來,就是要交一份和解的卷宗上去結案。
九阿哥擔心岳父心軟,礙于錫柱,也會如此。
舒舒搖頭道:“阿瑪不會。”
阿瑪是心軟,可是也要分時候,還要分人。
錫柱無辜么?
要是他全然無辜,阿瑪會護短,不會讓人牽扯他。
可是錫柱不無辜,那阿瑪也不會“以德報怨”。
九阿哥這才放心,道:“那就好,要不然跟鬧劇似的,明明是打到御前的官司,卻是虎頭蛇尾,汗阿瑪怕是不樂意。”
舒舒想著現下已經是五月底,宜妃產期臨近,道:“爺這幾日見了值班的太醫了么,娘娘那邊,太醫怎么說?”
九阿哥道:“說娘娘養的好,也就這幾日了。”
話音未落,周松就面帶急色的進來稟道:“爺、福晉,佩蘭姑姑打發人來,說是娘娘發動了…”
九阿哥愣住。
舒舒顧不得用膳了,已經起身喚小椿,道:“拿外頭衣裳來。”
之前她穿著亮底紗的淺綠色襯衣,看著清涼,出門就不好了。
小椿就去找了個同質地的孔雀藍的氅衣給她套上,頭上是萬字紋的鈿子,下邊穿著平底的船底旗鞋。
跟著的人,舒舒沒有叫丫頭,而是帶了齊嬤嬤跟周松。
這是怕生產嚇到她們,讓她們以后畏懼這個。
她急匆匆的從二所出來,九阿哥就神不守舍的跟在旁邊。
舒舒看了他一眼,道:“爺又不好入內廷,跟來做什么?”
即便是親生母子,可在禁宮之中,宮妃也要避子,尤其是成年皇子。
除非是奉了圣旨,或者是如皇子大婚后的“初見禮”那樣。
要不然九阿哥無旨意進入內廷,就是罪名。
九阿哥咬牙道:“爺在二所坐不住,總要離這邊近些。”
說到這里,他道:“爺去乾清宮,想來汗阿瑪也等著,爺跟汗阿瑪一起…”
舒舒見狀,也不攔著,只提醒道:“記得打發人去告訴五哥一聲!”
“嗯,嗯!”
九阿哥點頭應著。
夫妻倆腳步匆忙,不到半刻鐘的功夫,就到了廣生右門。
舒舒進了西六宮,九阿哥站了好一會兒,才往前頭通往乾清宮廣場的月華門去了。
等到了乾清宮門口,叫人通傳時,那太監就帶了幾分躊躇,道:“九爺,皇上正在用膳…”
“咕嚕。”
九阿哥的肚子應景的叫了一聲。
方才夫妻倆說著閑話,還沒怎么動筷子就出來。
“那不是正好,爺還能跟著吃幾口…”
九阿哥道。
那太監這才不說什么了,進去稟告。
西暖閣的膳桌旁,站著一個青春貌美的宮裝女子,正是如今圣眷正隆的瓜爾佳貴人。
聽到九阿哥求見,康熙蹙眉,對瓜爾佳貴人擺擺手道:“你先下去吧,下晌再過來伴駕!”
乾清宮后頭有仙樓,就是殿內的樓閣。
有乾清宮答應的住處,還有過來伴駕的宮妃的起居暫歇之處。
瓜爾佳貴人福了福,從西暖閣出來,跟著宮人往后頭仙樓去了。
九阿哥站在乾清宮門口,看了個正著,哪里還不明白?
他耷拉著腦袋,心里有些不好受。
雖早就曉得汗阿瑪嬪御多,近些年也寵愛年輕的妃子,可是今天是娘娘產子。
等到進了西暖閣時,他也是喪喪的,全無平日的鬧騰。
康熙見狀,道:“這是擔心你額娘?不必如此,太醫說懷相還好…”
九阿哥抬頭看了他一眼,不想提不吉利的話題,可還是忍不住心中腹誹,于汗阿瑪來說,娘娘只是眾宮妃中的一個,可與自己來說,卻是唯一的額娘。
康熙橫了他一眼,見他眼圈都紅了,嫌棄道:“遇事就慌,你還是孩子么?就不能鎮定些?”
九阿哥抿了抿嘴唇,想起了“關心則亂”四個字。
汗阿瑪能這樣平靜,看來額娘的寵愛真的稀薄了。
可憐的娘娘,年老色衰,往后自己還是要多孝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