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畢竟是來安慰人的,也沒有久坐,否則就成了叨擾。
院子里安靜下來。
一桌的素席,舒舒卻沒有什么食欲。
九阿哥陪著,勸了兩回,她才吃了兩個蒸面筋,幾筷子春筍。
倒是九阿哥,將剩下的菜每樣吃了大半。
并不是他平日里喜歡的。
“爺…”
舒舒看著九阿哥,有些感動。
這是擔心旁人挑剔她呢。
雖不是正式賞菜,可也是皇上恩典。
自然要多吃才是感念皇恩的做派。
九阿哥輕哼道:“爺就是大魚大肉吃膩了,換個小菜清爽清爽…”
舒舒的思緒都在京城,也沒有心情逗悶子,只柔柔的看著九阿哥。
九阿哥心里發酸,揉了揉她的臉,道:“想哭就哭吧…”
舒舒搖頭,小聲道:“心里其實也不是很難受,就是有些堵得慌…”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伯爺落得現下這個下場,是自作自受。
可是在陰私沒有揭開前,他也是慈愛和善的長輩,
“我就是覺得自己太自私涼薄,不管大伯跟長輩們恩怨如何,對我這個侄女也是疼愛有加…”
舒舒跟九阿哥嘆氣道。
可是她的立場,還是站在更親近的伯夫人這里。
九阿哥道.“這有什么?你也沒有落井下石,還不興心里分個遠近親疏了?”
舒舒也就唏噓一句,沒有多說什么。
等到膳桌撤了下去,舒舒去了書桌后,準備寫家書。
小松在旁磨墨。
九阿哥就擺擺手道:“下去吧,福晉這里有爺呢…”
小松沒有動,看了舒舒一眼,見她頜首,才應了一聲出去了。
九阿哥輕哼道:“怎么回事,爺身邊的何玉柱、孫金你直接使喚,你身邊的爺還使喚不動?”
舒舒道:“嗯,確實不應該,下回我說她們。”
九阿哥卻是想起一件事,道:“黑護衛直接在都統府養老可惜了,還是壯年呢,要不跟岳父說說,咱們借過來,往后皇子府馬甲這里,也要人盯著。”
他沒有哈哈珠子使喚,福松是總攬,護衛、馬甲這里必要擱個自己人。
舒舒想了想,也是怦然心動。
雖說在京城,皇子府也不會有什么需要武力值的地方,可是湊數的馬甲、侍衛,跟能用的還是不同。
自己是女眷,往后出遠門的次數是數得上的,九阿哥卻難免有外差的時候。
到時候跟著一堆廢物,她也不放心。
“嗯,嗯!我這就給阿瑪寫信!”
舒舒道。
主要也是讓阿瑪轉移下注意力,省得沉于喪親之痛。
她略做沉吟,就落了筆,除了提及得到禮部消息開始穿素之外,還絮絮叨叨的寫了許多,覺羅氏的生產如何,此時幼弟、幼妹該呱呱落地了吧;又提及珠亮與黑山一行三月底才跟著四貝勒府馬甲一起返京,估摸在端午節前可抵京。
后頭她又提及皇子府規劃,人手窘迫,恐沒有得用之人,九阿哥想求黑山。
然后她又給覺羅氏與伯夫人也單獨寫了信。
還有一封是給福松的。
囑咐福松支一筆銀錢,看城里的鋪子,是否能買下。
要是沒有現成的,就在她現下的鋪子中挑揀一下,騰出來一間。
九阿哥無聊,在旁看舒舒寫信,看到這一句,道:“還買什么,爺不是也分了好幾個,拿去使就是!”
舒舒撂下筆,道·“不是自己使,是備著給表姐添妝。”
不好拿九阿哥的產業,要不然宮里長輩怎么看?
這個表姐,就是離了董鄂家的桂珍格格。
“先頭我大婚的時候,因為姑母后頭加了百望山的莊子,嫁產就出了單數,家里的產業要么遠,要么不合適,表姐就將陪嫁里的一個大興莊子添給我了,我當時婉拒不成,只能收了…”
舒舒唏噓道:“原想著往后咱們有什么合適的生意,拉著她入一股,還了這個人情…”
現下看來,怕是不能了。
她們除了是遠房表姊妹,還是前嫂子與前小姑的關系。
桂珍格格還要再嫁,到時候不好與董鄂家再往來密切。
否則的話,恐后頭的婆家人心里不舒坦。
九阿哥點頭道:“那是得給預備一個。”
他總共就去過岳家幾次,多在都統府這邊,對于那位族姐與堂舅嫂只打過幾個照面,印象中是個爽利性子的人,待舒舒也不錯。
舒舒想起去年桂珍入門的情景,忍不住跟九阿哥道:“你說八福晉到底怎么想的?去年表姐進門,她不請自來,還大放厥詞,口口聲聲說我額涅娘家是‘罪人之后’?難道在她眼中,她那個阿瑪就是清白無垢?”
九阿哥想了想,道:“保不齊,要不然不會這么理直氣壯,估計是旁人不好當著她的面說她阿瑪不好,多是將錯處推給旁人,將她阿瑪說的無辜可憐。”
如今八福晉狀告娘家,這是將她大伯、大伯娘當成幕后真兇了?
舒舒沉默。
她外家與郭絡羅家那一筆爛賬,她只跟阿瑪說過,旁人誰也沒有提。
要不要告訴九阿哥?
夫妻心意相通?
隨即,舒舒否了。
現下夫妻千好百好,九阿哥自然站在她的立場。
可是她的骨子里還是悲觀主義者,總能想到最糟糕的結果。
要是說了,往后夫妻情淡的時候,說不得他就會認為她是因這些才對八阿哥夫婦疏離。
舒舒聾拉著腦袋,情緒有些低沉。
九阿哥安靜了,也感覺到她的不高興,只當她還在為伯爺去世難受,道:“要不爺陪你回京奔喪,正好這兩日有織造府的大黃船要北上?”
舒舒聽了,略心動,卻還是理智的搖頭道:“不用,我就是想著喪禮繁雜,跟額涅的產期撞上,有些不放心家里頭。”
九阿哥拉著她的手,道:“爺覺得老十福晉的提議有道理,你也別一會兒擔心這個,一會兒擔心那個了,還是早些安置,好好睡一覺…”
舒舒點頭應了。
她也有些身心俱疲,不過還是道:“爺今晚就在這邊睡吧!”
他們這個小院子,類以于北方旗營的排房。
三間正房,東西各兩間廂房,是個三合院。
正房就是東屋起居室,西屋書房。
書房沒有床,有個羅漢榻。
九阿哥不大樂意,可是想著出門在外,動靜都在長輩們眼皮子底下,就不情不愿的點點頭。
剛到入更時分,舒舒就躺下了。
九阿哥擔心她睡不好,還吩咐小椿點了香。
香煙裊裊。
舒舒的眼皮子也發沉,迷迷煳煳的睡了過去。
九阿哥在門口探手探腦的,就要進來。
小椿原本拿著針線在床邊守著,見了起身要說話。
九阿哥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指了指外頭,打發她出去。
小椿躡手躡腳的出去了。
九阿哥這才在床邊坐了,看著睡覺也皺眉的舒舒。
平日里總是歡歡喜喜的人。
九阿哥無法感同身受,卻是心疼了。
他坐了一會兒坐不住,見舒舒靠床里頭躺著,床邊還有一尺來寬的地方,就側身躺了。
這一晚上,舒舒一直在做夢。
夢境也很雜亂。
有大了的,還有小時候的。
其中有一個場景,她騎在阿瑪的脖頸上,手中舉著個風車,“呼呼”的轉著。
“哈哈哈哈…”
帶著小奶音的笑聲,散落了一院子。
伯爺溫文儒雅模樣,坐在石榴樹下,也慈愛的看著她,道.“二弟,要不將舒舒過給我吧?”
齊錫立時將她放下來摟懷里,跟防賊似的看著伯爺道:“大哥您想也別想,那是要摘弟弟的心肝吶!”
伯爺包容的笑了笑,道:“我不單要舒舒一個,連帶著珠亮都過給我吧,反正你跟弟妹又添了兩個小子,不缺兒子了,往后珠亮就是咱們這一支的當家。”
齊錫怔然,抱著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搖頭道:“大哥,不妥當,您膝下還有錫柱。”
伯爺直直的看著齊錫道:“二弟,你不怪我么?”
齊錫看著伯爺,搖頭道:“大哥說的什么話,添了親侄兒,我只有為大哥歡喜的,舒舒是弟弟的心肝,侄兒也是大哥千盼萬盼來的,也是大哥的心肝…”
伯爺沉默,看了眼內宅的方向,道:“二弟,若是我后悔了,還能回頭么?”
這說的應該是因為錫柱生母入府,疏離數年的夫妻情誼。
齊錫沉默。
孩子都四、五歲了,還有孩子生母,兩個大活人在中間立著,如何回到從前?
伯爺苦笑一聲,抬頭看著石榴樹。
“阿瑪、大伯…”
舒舒嗚咽出聲。
九阿哥本就看著她,眼見著像是被夢魘住了,忙坐起身來,推了她一把:“快醒醒,快醒醒…”
舒舒睜開眼睛,看到九阿哥,目光迷離,好一會兒才清明起來,坐起身來,眼淚簌簌落下。
那不是夢,那是她幼年的記憶。
那是雙胞胎剛出生的時候,她才四歲半,太過久遠了,就忘記了。
當年大伯想過要過繼珠亮的,條件是加上她一個。
作為個重新審視幼年記憶的旁觀者,舒舒能看出伯爺是真心說的。
加上她這個附帶的,不是故意為難人,而是做個緩沖。
這樣答應也好,拒絕也好,也給阿瑪一個臺階。
阿瑪拒絕了。
大伯他也曾猶豫過,夫妻之情,兄弟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