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絮叨叨的,滿屋子都是九阿哥的聲音。
四阿哥沒有攔著,而是留心大阿哥的反應。
就怕把人說惱了,萬一真動手的時候好攔著。
老九這嘴巴臭是臭,可用心是好的。
勸是勸不過來,說不得這樣激一下,會有所收獲。
結果大阿哥還跟泥塑似的,充耳不聞。
九阿哥自己說不下去,坐在那里就開始哭。
也不出聲,就是黃豆粒的眼淚,”啪嗒”、“啪嗒”的掉。
九阿哥心里太難受了,堵得慌。
這屋子里這樣冷。
坐在屋子里,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覺得都要透心涼。
地上也沒有余溫,腳底心的寒氣往上竄。
按照這邊報喪的說辭,大嫂是寅正三刻走的,現下還不到午初,還不到四個時辰,這屋子里就冷透了?
這樣的王府正房,又不是廂房耳房什么的,只靠著碳盆取暖,冬日取暖主要是下頭的地龍。
現下地龍是撲了。
這屋子也涼透了。
這時間別說四個時辰。兩個四個時辰也有了。
大哥這么在乎大嫂,這么傷心難過,可還是將報喪的時辰推后了…
真是一個好大哥。
這樣的大哥,與大嫂這樣恩愛,卻鴛鴦失偶,沒有個好結果…
偏偏九阿哥明白了大哥的好意,卻不好拿出來講。
老十早上就難受一回。
也受不得這個。
要是曉得了,記在心里,有了嫌隙,往后兩口子怎么過日子?
九阿哥心中酸澀極了。
即是要守三天就守吧…
沒什么大不了的。
等到三日棺殮,就再也見不著。
九阿哥起身,抽了抽鼻子,就打算出去。
剛才幾個侄女在外頭的情形,他也看在眼中。
沒有當用的嬤嬤跟著,多半是奴才不服順了。
他倒是要看看,誰敢在這個時候欺主。
大阿哥在臉上擼了一把,抬起頭來。
“大哥…”
四阿哥輕聲道。
九阿哥正要轉身,聽到聲音,也停了動作,望了過來。
大阿哥嘆了口氣,帶了遲疑,道:“老四,老九,能不能勞煩兩位弟妹進來…”
沒等到說完,四阿哥已經點頭道:“本是應該的,總不能讓幾個侄女來…”
說著,他望向九阿哥。
九阿哥眨了眨眼睛。
進來干嘛?
這個…
舒舒膽小…
自己都怕了,萬一她也怕…
于是,他很是誠懇的道:“大哥,有什么吩咐,你直接說就是,四嫂同我福晉看孩子呢,要不我跟老十來,我們力氣也大…”
大阿哥愣住。
四阿哥皺眉道:“胡鬧!是要給大嫂裝殮!不是移靈!”
九阿哥曉得誤會了,閉上嘴巴,點了點頭。
這個確實是他們插不上手的,也不好拒絕。
原本還想要拉著老十…
算了算了,還人情也不是這個時候。
往后多看顧幾個侄女侄兒就是。
就是不知道舒舒會不會怕。
他這小心思都在臉上,大阿哥見了,不免猶豫。
“要不還是算了,叫嬤嬤來也是一樣的…”
四阿哥搖頭道:“那不尊重,就這樣吧,本就是應有的道理…”
九阿哥進來半盞茶的功夫,都察覺到屋子的不同。
四阿哥來的更早,自然也明白過來。
雖說有汗阿瑪在,還不到長兄如父的時候,可大哥這些年在待兄弟上,還真是沒得說。
院子里。
四福晉安撫好三位小格格,望向門口。
額涅沒了,幾個小格格不安,想要見見阿瑪,是人之常情。
還有大福晉…
前頭的喪棚早已搭好。
來吊唁的賓客也越來越多。
可是還沒有移靈。
許多事情就進行不下去。
這會兒功夫,門口有了動靜。
大阿哥帶了四阿哥與九阿哥出來。
從十二搬家至今,才是第六天。
大阿哥像是老了好幾歲。
胡子拉碴的,眼睛里都是紅血絲,臉色也泛青,腮幫子都癟了。
四阿哥板著臉,還是平常模樣。
九阿哥淚花花的,鼻尖都紅了。
舒舒顧不得看大阿哥,望了過去,看著九阿哥,帶了關切。
九阿哥見到舒舒,眼淚又出來了。
他覺得大哥可憐,老十也可憐,小格格也可憐…
大阿哥已經鄭重道:“想要勞煩四弟妹與九弟妹進去衣殮…”
四福晉露出驚訝來,居然沒有衣殮?
按照現下規矩,都是逝者彌留時就要換上壽衣,好穿戴,也是為了沖一沖。
她忙收斂神色,正色道:“好,大哥放心…”
不過看到舒舒的時候,她遲疑了一下。
她是經歷過這些的,并且與大嫂也相熟,不會害怕。
舒舒年歲小,與大嫂也沒有打過交道。
舒舒在旁,也明白過來,跟著點頭道:“我隨著四嫂行事…”
都統府近些年雖沒有喪事,可婚喪往來,親朋故舊人家是少不了的。
大致規矩,她也曉得。
要是逝者是女人,這小殮多是女兒、子婦、孫婦來。
大福晉沒有兒媳婦,女兒們也小,兄弟媳婦來衣殮,也說得過去。
三格格與四格格臉上懵懂,并不曉得什么是衣殮,就是眼巴巴的望向東次間、東稍間的方向。
大格格明白過來,轉身就要往正房里沖。
舒舒站在旁邊,連忙摟住。
大格格掙扎著:“松開,松開…我要見我額涅,我要見我額涅…嗚嗚…額涅…”
喊著喊著就哭了,哭聲帶了凄厲。
饒是裝的小大人模樣,也不過是十一歲的孩子。
舒舒卻沒有撒手,拍著后背安撫道:“見,見,一會兒就見,可總要讓你額涅換了衣裳,梳妝了,收拾收拾,是不是?”
重病了這么長時間,不用想也曉得大福晉遺容狼狽。
大格格又是已經記事知事的年紀。
留給孩子腦海中生母最后的記憶,不該如此。
九阿哥見狀,將大阿哥拉過來,道:“大格格,瞧你阿瑪多邋遢,這老大了叫人不放心,再沒人盯著就要病了,伱能不能先帶你阿瑪去梳洗,回頭再過來…”
大阿哥曉得他們夫妻倆的好意,帶了幾分虛弱道:“大格格…”
大格格鼻子抽搐著,從舒舒懷里掙出來,走到大阿哥身邊,拉了他的袖子哽咽道:“阿瑪,您別生病,也別老,要好好的…我怕…”
大阿哥那里受得了這個,眼淚都出來了,摸了摸大格格的頭,點頭哽咽道:“阿瑪不病也不老,你陪阿瑪去梳洗…”
大格格點點頭,又望向三格格、四格格,有些不放心。
慶喜忙道:“大格格放心,奴才在,哪兒也不去,就帶兩個格格在廂房等您回來…”
大格格這才放心,拉住大阿哥的手。
要給衣殮留出時間。
大阿哥就對大家點點頭,牽著大格格去前院書房梳洗。
外頭天冷。
四福晉催促著,帶著慶喜帶著兩位小格格去了廂房。
九阿哥湊到舒舒跟前,小聲道:“你別怕,爺跟著你去,就在次間等你…”
舒舒點點頭。
見九阿哥憂心忡忡模樣,她還是安慰道:“也不是很怕,就是一點點兒…”
九阿哥心有余悸道:“爺也一樣,就算曉得躺著的不是旁人,是大嫂,也有些毛毛的…”
四阿哥在旁,聽了兩人對話,開口道:“九弟妹一會兒跟著就行,讓你四嫂帶人裝殮…”
舒舒與九阿哥都沒有點頭。
舒舒看著四阿哥,帶了不贊成:“四哥,四嫂才十八歲…”
也算不得多大,難道就不擔心擔心?
大阿哥的懇求是沒有法子拒絕,做兄弟的、做兄弟媳婦的幫也就幫了。
可是四阿哥這個態度,讓人不舒坦。
好像四福晉是工具人似的,不知道心疼。
九阿哥在旁,眼神中帶了幾分譴責跟鄙視,附和道:“就是,就是,我福晉會害怕,四嫂就不怕了?四哥您真不行,都不曉得心疼四嫂…不能因為四嫂嫁進來的年頭久,就真的老夫老妻的,當成管家婆子使喚,回頭只跟格格親近去,那成什么了?”
四阿哥的臉色發黑。
弟妹婉轉提醒了一句,老九這小子怎么回事兒?
規矩呢?
誰家做兄弟這樣的?
對著哥哥就是劈頭蓋臉一頓呲噠?!
四阿哥剛要訓斥,四福晉已經安頓好小格格們出來,見了眼前氣氛不對,擔憂道:“爺,怎么了?”
四阿哥運著氣,搖頭道:“沒事,進去吧…”
說到這里,接了一句:“爺跟老九在次間…”
“嗯!”
四福晉應著,去拉舒舒的手,安撫著:“別怕,一會兒你在旁邊站著就行…”
她的手并不柔軟,可熱熱乎乎的。
舒舒忙道:“不怕,我幫大嫂梳妝…”
這邊是王府正院,大福晉身邊的嬤嬤、丫頭也有不少。
就是之前大阿哥都打發了,不讓近前,都在耳房貓著。
如今聽說要衣殮,幾個丫頭都出來跪了。
為首的丫頭并不齊整,頭也沒梳,臉也沒洗的,有些狼狽。
帶著大家跪求,想要送主子最后一程。
四福晉看了好幾眼,沒有見到大福晉的奶嬤嬤,心中納罕,也沒有多問,只道:“那就跟著進來吧…”
壽衣總共是七層。
并不是什么特殊的樣式。
就是按照冬裝,從里到外。
都準備的整整齊齊的,就在西稍間的箱子里。
“是我們福晉自己預備的…”
(本章完)